追寻（十四）

田一波一路风尘回到家里，他的母亲对他一番嘘寒问暖之后，继而质问他怎么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田一波不想让母亲知道，他是因为囊中羞涩而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几百里以外的洛阳赶回来，他害怕母亲知道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母亲会为他感到难过，甚至闹得一个春节都不愉快。田一波这么思忖着，忙不迭地撒谎对母亲说道：“我从洛阳回来以后，在田家镇一位朋友的家中玩了一天，自行车是从他们家中借来的。”
翟香梅面对久别归来的儿子，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话语，她一声嗟叹，十分无奈地自言自语道：“你在洛阳干什么，连回一趟家的路费都没有？”
田一波为了让母亲信服自己的确有钱，他把那一位陌生人给他的50元钱掏出来，在母亲的眼前展示一下，又迅速地把钱收起来了。可是无论他怎么在母亲面前掩饰自己，也无法隐瞒母亲犀利的目光，翟香梅面对他身体消瘦，面容憔悴，多愁善感的窘迫神态，言不由衷地质问道：“你离开家乡将近一年的时光了，也不说给我捎回来一个口信，这些天你在外面究竟是干什么工作呢，咋一去就不知道回来了？”
田一波望着头发苍白地母亲，内心十分酸楚地对母亲说他在洛阳打工。翟香梅凝视着情绪极其低落的表情，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缓和一下语气对他说：“孩子，你还没有吃饭吧？”
田一波对母亲说：“我没有吃饭，一路上只顾赶路，忘记吃了。”
从早晨到现在，田一波的确不曾吃一点东西了。翟香梅闻听此言，忙不迭地动手为他做饭去了。田一波望着母亲离去的身影，他的内心十分不是滋味，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楚在心中涌动。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翟香梅为他做好了饭菜给他端过来，他狼吞虎咽地咀嚼着可口的饭菜，面对他辛劳一年的母亲，内心格外惆怅。翟香梅在一旁端详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十分关切地对他说：“孩子，慢一点吃，别噎着了。”
翟香梅这么说罢，又对他陈述一番玛丽在半个月之前，独自来他们家中和他退婚的事情经过，然后她又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母亲说她听他过去的一个朋友讲，玛丽之所以向他提出退婚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玛丽在最近的一段日子，经常到田家镇的歌舞厅里跳舞，偶然的一天晚上，玛丽和田家镇工商所的一个工作人员交上了朋友，那一位男子的家在中山县城，他爸是中山县工商局的局长，家庭条件十分优越……
翟香梅对他讲述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说他和玛丽之间的婚事没有希望可言，让他无论如何，赶快选择一门亲事结婚算了。
田一波痛苦地注视着面容憔悴的母亲，一时伤感不可自拔。他过去一直以为，玛丽之所以提出与他分手，是因为他在这几年没有成就一番事业，现在他突然获悉玛丽是因为移情别恋，才不顾及一切地向他提出了分手。他为此坐卧不宁，心乱如麻，简直不敢相信，玛丽居然和他们田家湾村嫌贫爱富的赵惠惠一样，隐瞒着他和别人谈情说爱，另攀高枝。他不理解玛丽，无法容忍她的所作所为。玛丽是一位知书达理，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她居然不顾及一切地把他纯真的感情当作儿戏，毫不留情地突然间向他提出分手。他无法接受这一残酷地现实，却又无法逃避。他面对母亲无休无止地唠叨声缄默不语。
正在此时，他们田家湾村的吴秀英来到他们家中，热情似火地向他提亲来了。吴秀英的丈夫田发财，他现如今在田家镇开办一个家具厂，生意做得十分兴隆。吴秀英这几年无忧无虑，生活过得十分滋润，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走东家串西家，爱给村庄的单身男女撮合对象。吴秀英今天来到他的家中，她不为别的，就是特意为了他的婚事而登门拜访。
翟香梅忙不迭地迎接吴秀英入座，一番寒暄之后，吴秀英直截了当地进入话题，对他说明了来意。田一波注视着面容滋润、身材横向发展的吴秀英，十分无奈地对她说，他自己家庭贫寒，生计无着，事业一事无成，暂且不想寻找女朋友。吴秀英不依不饶，非要成人之美，为他撮合这一桩婚事。
田一波面对一腔热情的吴秀英，他无法忘却玛丽，又不好意思拒绝吴秀英的古道热肠。他内心不由自主地为此而犯愁。吴秀英望着他犹豫不决地神情，又一本正经地对他劝说道：“这些年我看你是被玛丽迷了心窍！难道说这世界上就她一个人长得好看，你为什么非得要她玛丽？她既然瞧不起你，嫌弃你家中贫穷，没有上过学，一事无成，你还低三下四地求她干啥？我给你介绍的这一位女孩，她过去在田家镇的中学教过书，能识文断字，现如今在省城郑州打工。她是一位十分通情达理地女孩子，既不会嫌弃你家庭贫寒，也不会嫌弃你一事无成……”
吴秀英这一番话语，此时此刻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地触动了他思绪混乱的神经。他深深地迷恋着玛丽，却又无法理解玛丽在他事业一败涂地，生计无着的时刻，突然向他提出分手。他为此犹豫不决，内心矛盾重重。
此时此刻，他的母亲望着他沉默无语，优柔寡断的表情，在一旁心焦火燎地插话说道：“孩子，你的妹妹和弟弟都已经长大，咱们家中又这么贫穷，你又欠那么多外债，玛丽正式向你提出分手了，你现在如果不情愿订亲，以后咋办？就咱们这一个穷苦人家，难得有人向你介绍对象，如果不是你过去跟随着田发财当过一年的木工学徒，秀英才不爱管你的闲事哩！再说啦！你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一年四季不进家门，哪里知道现如今在乡下，女孩子们寻找对象也格外挑剔？就咱们这个穷苦人家，将来以后……无论她们提出哪一样的订亲条件，咱们都不具备！现在秀英给你介绍这么一位通情达理的女孩子！下一步应该咋办，你仔细想一想吧！你整天出门在外见多识广，难道说连这一点人之常情也不清楚？”
田一波面对母亲和吴秀英轮番劝说，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不想找对象，我感觉……我……”
翟香梅阴沉着脸色打断他的话语，气咻咻地对他说道：“过了这个村儿，可没有这个店了！你以为这十里八乡的女孩儿们都不找对象，都等着你呢？将来以后错过了订亲的机会……看谁还肯嫁给你！就按照秀英说的办！你先见一见那个女孩子再说，我就不信做不了你的主！”
翟香梅这么说罢，她和吴秀英又闲聊一些陈谷子烂芝麻之类的生活琐事之后，吴秀英要起身离去了。翟香梅把她送到大门外又折身回到屋内，心平气和地对他说道：“你已经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仔细想一想吧！你如果真的不想订亲，谁也拿你没有办法，只要玛丽心甘情愿地嫁给你，跟着你一起过穷苦生活，你就是再等上十年八载，一直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也行！”翟香梅说罢这一句话，转身出去了。
田一波望着转身离去的母亲心乱如麻，他内心闪现出一个想法，他想立即找到玛丽谈一谈，凡事都弄个明白。可是他又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一事无成，整天在外面过着漂泊流浪的生活，又怎能鼓起勇气，厚颜无耻地前去面见玛丽？即便他厚颜无耻地前去玛丽的家中，玛丽也不一定和他恢复恋情关系。一个移情别恋的人，她怎么可能幡然醒悟，放弃自己所爱的人，与一个生计无着、家庭贫困、过着漂泊流浪生活的人谈情说爱？此时此刻，他伤痕累累，不堪一击的身心十分脆弱，脆弱得像是一只迷途不知返的羔羊，神不知鬼不觉地迷失了方向。他在吴秀英和母亲的轮番安慰和劝导下，感觉应该听从母亲的劝告，规规矩矩地选择一门亲事作罢。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他已经是一个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能一头撞到棉花团上，死不回头呢！玛丽给他退了彩礼，他在生活中一事无成，家庭又十分困难，他的妹妹小翠，她如今已经找好了婆家，只因为他现在没有成家立业，他的母亲强制阻拦住小翠，没有让她出嫁，原因是他作为家中的长子，如果他不结婚，先让小翠在他之前结婚，这样会让田家湾村的人们说三道四，并且还影响到他以后订亲。另外，他的弟弟田一行今年已经高中毕业，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
田一波就这样苦思冥想一个下午，到了晚上时分，吴秀英又一次来他们家中了。田一波万万没有想到，吴秀英所介绍的女孩就是他们田家湾村的燕子，她是田一波上小学时的一位同桌同学。虽然他们共同生活在同一个村庄，可是在他们五六千口人的田家湾村，随着时代的变迁，田一波和燕子之间没有过多的往来，再说他这些年常年在外漂泊流浪期间，偶然回一次家乡，也不曾和燕子见过一面，现如今，田一波从一个不懂事的少年，已经成长成一个英俊的青年了，当年扎着一个麻花小辫子的燕子，也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亭亭玉立。燕子来到他们家中，望着他莞尔而笑。
田一波注视着灯光下眉目清秀的燕子，羞惭地无以言说。吴秀英瞧着他们彼此的尴尬之情，她快嘴快舌地插话说道：“一波，都是熟人熟面孔，我也不必浪费口舌了，你们两个到外面自由谈说去吧！”
田一波和燕子彼此相望一眼，感觉都不好意思地朝门外走去了。他们前后相跟着来到田家村外的小河旁边，迎着明晃晃的月光自由地漫步。燕子不时回眸一笑说道：“一波，你还记得咱们一起上小学的时候，咱俩共同使用一张课桌，你十分霸道的非要多占一部分桌面，我当时不同意你强行霸占，你却故意使歪点子，在课桌中间用刀子雕刻一条警戒线？”
田一波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说道：“我怎么会忘记呢！我不但划出一条警戒线，后来发现那一条警戒线不管用，无法约束你的自由，每当上课的时候，我又在那一条警戒线上涂抹一点墨水。”
燕子咯咯地笑着又说：“我有一次不小心谨慎，新买的衣裙被你涂抹的墨水弄脏了，我到老师那里告你的状，老师把你叫到办公室里，狠狠地把你批评一顿，后来你还因为这一件事情嫉恨我，好久不与我说一句话。我现在也想不明白，你那时候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坏，歪点子咋那么多呀？”
田一波望着纯真的燕子，聆听着她银铃般清脆优美的笑声说道：“你的数学课学的好，我却学的一塌糊涂，你不让我抄你的答案，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完不成，你说我能不着急嘛！”
燕子又莞尔而笑地说道：“我当时不叫你抄我的作业，是为你好，你知道吗？”
田一波望着燕子，油嘴滑舌地说道：“你为我好？都是你把我害的！如果不是你不让我抄你的作业，我现在也不会成为一个扫除文盲的对象。”
燕子话锋陡然一转，又继续对他说道：“一波，吴秀英对我说，你现在又去参加自学考试了？”
田一波又神情沮丧地对她说道：“我参加自学考试了。因为我没有文化知识，这几年在外面漂泊流浪，我吃尽了不懂知识没有文化的苦头，所以我就参加了自学考试。”
燕子望着嫣然一笑，漫不经心地问道：“田家湾村的人们传说••••••你这些年热爱读书学习，都是因为玛丽的缘故？”
田一波惶惑不安地说道：“我热爱读书学习……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就是想读一些书，你怎么知道她叫玛丽？”
燕子又说道：“是秀英嫂子对我说的。其实，那个女孩子我认识……她们在田家镇开办一个百货商店？我过去在田家镇中学教书的时候，经常路过她们商店的门前，还曾经在商店买过几次文具呢！”
田一波无奈地笑着问道：“你认识玛丽……对她的印象怎样？”
燕子又十分不愉快地对他说道：“我感觉她长得可以呀！非常的漂亮，是一个大美女；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田一波十分羞惭地说道：“你在挖苦我，嘲笑我……是吧？”
燕子又淡然一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实话实说，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关于你们俩之间的事情，其实我多多少少也听别人议论过你们……我现在作为一个旁观者，说一句公道的话语，我感觉你这么情真意切地追求玛丽，而她却这样绝情地对待你，对你的确是一个无情的伤害。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你不应该为了她而牺牲自己，付出一切。”
田一波不想让燕子提起玛丽，他只要一听到玛丽的名字，仿佛触动了他周身的每一根脆弱敏感的神经，他为此感到万分沮丧，神情错乱，躁动不安地对她说道：“现在是咱们之间……你怎么总是提到我和玛丽的往事？”
燕子十分坦然地自我辩解道：“我在你面前说一说玛丽，这没有什么不合适吧？你和玛丽之间相恋这么长久，咱们田家湾村的男女老少……他们谁人不知道，这又不是多么神秘的！”
田一波苦不堪言地对燕子说道：“你现在只要一提起玛丽，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燕子俨然一笑问道：“爱之愈深，痛之愈切呀？好吧！我不再提到玛丽的名字了。”
田一波又十分恳切地说道：“我小学毕业，家里又贫穷，现在我一事无成，还欠下很多外债，你不嫌弃我这一切吧？”
燕子沉吟片刻，又对他说道：“咱们都是一个村庄的，谁不了解谁？这些你不要说了。我不嫌弃！其实我也找过几位朋友，他们的家庭条件和社会背景都十分优越！可是我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就是不喜欢和他们交往，都给推辞了。为这一件事情，我还受到母亲无数次地责备。
田一波又问道：你如果选择了我，将来以后……可能要跟着我吃苦受罪？”
燕子又说：“吃苦受罪我不怕，你有一股子闯劲，这一点……在咱们田家湾村是任何一个年轻人也无法和你相提并论的，所以我喜欢和你交往。”
田一波继续说道：“你们家中的父母亲……他们都同意吗？”
燕子叹息一声说道：“吴秀英到我们家中给我提亲的那一天，我的父母亲为此十分高兴，可是当他们听说，他给我介绍的男朋友就是你的时候，当时就不同意，十分干脆地拒绝了，因为他们都知道你欠很多外债，担心我将来以后和你在一起受苦。”
田一波又问燕子：“你父母亲还反对我们订亲吗？”
燕子又说：“可这是我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他们谁人也做不了我的主，只要我心甘情愿地和你在一起，他们就遵从我的选择！”
“那……你决定了？”
“我决定了。”
燕子说罢嫣然一笑，迈步朝前走去。田一波惊喜不定地跟在她的身后，沿着当年曾经和赵惠惠走过的一条羊肠小道，自由地漫步……
几天以后，田一波和燕子又经过几次亲密接触，他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态，在母亲和媒人吴秀英的张罗下，趁着春节的热闹气氛，在家里做了一桌好菜，请燕子和她的一位嫂子，还有燕子的母亲到家里坐一坐，吃一顿便饭，他又给燕子一份彩礼，就算是订下了亲事。
过完春节以后，燕子要去郑州了。田一波前去送她的时候，她把订亲的彩礼钱拿出来，塞到他的衣服兜里说道：“一波，这钱你拿着吧！”
田一波望着可爱的燕子，内心不由一怔，他以为燕子又听到什么闲话，突然和他退亲了，茫然不知所措地问道：“燕子，你是不是不愿意咱们的亲事？”
燕子发出一阵吃吃地爽朗笑声，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我知道你一边在外打工，一边忙里偷闲地读书学习，生活过得十分艰辛，咱们订亲的这些钱，我暂且不需要花费，你都拿着吧！”
田一波深情地注视着善解人意的燕子，喃喃自语地说道：“我……我不需要……”
燕子一边把钱塞给他，一边十分恳切地问道：“我听你母亲说，你今年春节之前，骑着一辆自行车从洛阳赶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田一波羞惭地撒谎说道：“你别听我母亲瞎说，这……这是不可能的，我怎么能骑着自行车行走几百里的路程？”
燕子又情真意切，善解人意地对他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死爱面子的人。可是你要知道，在大城市里生活，没有钱寸步难行……这些钱你先拿着用吧！”
燕子说罢，一辆发往郑州的客车迎面驶来，燕子扬起手臂挥一挥手，客车在他面前戛然而止。之后，燕子依依不舍地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