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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雨季(二)

作品名称:走过雨季      作者:心花一瓣      发布时间:2010-10-05 11:34:44      字数:3882

上次回家路过姑姑住的巷口,老远看到姑姑的头发已经全白,并且瘦得不成样子。看来表姐的亡夫离异,表嫂、表哥的先后去世,确实对大姑的打击太沉重。真的不忍卒读她憔悴的面容和黯淡无神的目光。
回家后提起这事,父亲一声沉重的哀叹。
“都说苦尽甘来,可是你大姑一家,这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提起大姑,我不得不承认,确实我心里总是疙疙瘩瘩。说不什么有什么厌恶。反正是从心里不大喜欢。
其实这都缘于我幼时那段段并不愉快的记忆。
最起初对我大姑的怨恨是缘于母亲给我叙述的故事。
从母亲口中得知,母亲嫁给我爹那年,大姑才九岁,还是一个戴着红兜兜光着屁股的就知满街疯跑的女孩子。整天嘻嘻哈哈,从不愿担什么心事。心高气盛,可干什么事也专不下心来。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害了我二哥的命。二哥年长我五岁。在母亲心目中,我二哥特乖也特懂事。五岁那年他生天花。父母四处求医问药,总算让他转危为安。可大病初愈的二哥睡在炕上,忙着做饭的母亲让大姑照看好二哥,可她偏偏在与伙伴的打闹中将二炕不小心踢下了炕。二哥连惊带吓,旧病复发,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应该说这也是母亲一辈子的心病。每每说起此事,虽然她不曾过多的报怨过大姑,但在我幼小心灵里我却死死认定,大姑就杀害我二哥的凶手!
尽管我从未见过二哥的面,但血脉相连的亲情同样也让我抹不去这段痛苦的记忆。母亲一提到二哥,总说我是二哥转世托生的。因为我的性情特别像二哥,并且也像二哥一样从小就病病怏怏的。也许正是为此,母亲在失去了她的第二个儿子之后,当我来到人世,尽管我病得已是气息奄奄,但她和我父亲还是不惜血本不遗余力地一次次从阎王鼻子底下挣回了我的小命,并且费尽千辛万苦让我长大成人。儿时那段抹不去的痛苦的记忆却让我滋生了对大姑的冷漠。
我对大姑的敌意却是缘于那个特定的历史年代——文革时期。那时候我已有五六岁,隐隐约约也能记起一些事。走在街上,常常听到大人们大议论着这个派,哪个派的。并且还听人们天天在谈论北京大串联的事。于是我也跟伙伴们玩着到北京串联的游戏,只可惜我们这些臭乳未干的孩子再怎么玩也是在街头巷尾,也玩不到北京,更玩不到毛主席身边去。

文革初起,父亲也曾被人家叫着去参加了几个会议,可是后来,有时刚有人通知他到西街宋三叔家开会,过了一会儿又有人通知他到村东头李二哥家开会。左右为难的父亲只好让母亲闫上了街门,哪一派的会也不会参加。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明哲保身。却不曾想他一向最疼最爱的大姑和大姑夫竟带着人造起了他的反,到处张贴我父亲和母亲的大字报。
那时我不识字,在街上缠着人家读大字报上的内容给我听。大字报上说,我母亲是地富反坏右的孝子贤孙,说我母亲的外祖父是大地主,母亲的舅舅抗日期间当过伪乡长,手上沾满了人民的鲜血。我母亲从小是在她外祖父家长大。染缸里拿不出白布来。说我父亲就是在母亲的拉扰下没有了阶级立场。不敢站出来斗私批修。当时我听不大懂这些。只知道,我父亲母亲绝不是坏人。谁说他们的是坏人,谁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从那时候起,我就恨起了我大姑和大姑夫。

记得有一天我在大街上又跟伙伴们在玩到北京串联的游戏,北街上宋老太太把我扯到了一边,小声附在我的耳朵上跟我说:
“你大姑和你姑夫是白眼狼。他们的良心让狗吃了。从小到大,你爹你妈待她那么好,他们倒唆使着村里的造反派要到你家去翻厢倒柜,说你爹妈把好多好多金圆宝银圆宝藏在棚子顶上。你回家告诉你爹妈一声,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我知道这老太太不会说假话,因为他儿子是村子里造反派的头儿。我拔腿跑回家把这消息告诉了我父亲、母亲,没想到我爹一听脸气得铁青,母亲一听,已是泣不成声:“这都是怎么啦。她大姑真是鬼迷心窍了,咋能把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为了补贴家用,供她和咱二妹读书,俺变卖了俺姥娘送的所有的金银首饰,咱家哪来的金圆宝、银圆宝。有了这些,咱家的日子还至于吃了这顿愁下顿……”听着母亲如泣如诉,父亲蹲在门口吧哒吧哒就知道抽烟。
接连以后的日子,母亲总是一擦黑就用面板顶上了街门,爹也早早地就上炕听着喇叭睡大觉。

日子倒也相安无事,也没有什么人冲进门来翻厢倒柜,大姑和姑夫倒是跟我们家彻底地划清了界限。这一划不要紧,他们把大表哥也划到了我们家里来了。因为大表哥宁愿与大姑和姑夫断绝父子、母子关系,也要坚决站在他大舅的一边,大姑和姑夫暴怒之下,将他赶到了我家。大表哥有了饭店,有也旅馆,他们也落得了个省心省意,可以更心安理得去造他们的反,革他们的命了。
在我印象中,我大姑和姑夫那时候可红了,红得发紫。每一场批斗会上他们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今天要打倒这个,明天要打倒那个,可是被他们打倒的,全是我心目中的好人。记得有一天晚上,我悄悄溜进会场。见我姑坐在了南面的窗台上,振臂高呼着打倒某某的口号,我的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下一个,但愿打倒的是你。再叫你这样嚣张!”回家后没想到挨了父亲、母亲的一顿数落。“小孩子家家,心肠怎么能如此恶毒?要永远记住,你姑姑和姑夫不是坏人!”

事后不久,姑姑和姑夫真的被击倒了,倒不是因为什么批斗会,而是因为三弟的死!就因为我姑姑和姑夫要到外面开批斗会,每次外出,他们都要将我的大表姐、二表弟、三表弟反锁在家。让年仅十一岁的大表姐在家煮猪食。猪食煮完了,但大表姐却没有将锅灶前的草收拾干净,就上炕睡觉了。三表弟下来小解,一跤摔在了锅灶前正燃烧的火上。而贪玩的他上衣口袋里又偏偏装着未燃放的鞭炮。活泼可爱的三弟就这样被一场火灾夺去了生命。
清楚的记得,深更半夜,我们一家人从睡梦中被声嘶力竭的大表姐喊醒,当父亲顾不上穿鞋就忙着往我大姑家赶时,我还是有些不理解,我大姑和姑夫那样对你,你还这样为他着牵肠挂肚!三弟去世的那些日子,我父母就像丢了魂似的。每日三餐,母亲总忘不了让我或者哥哥给大姑家送去鸡蛋面条和饺子。
走在家上,听着婶子、大妈的议论:“菩萨就是菩萨啊,心肠总是这么软!”

经历了这场劫难,大表哥被我父母赶回了家。后来他们曾深深自责:“也许相当初我们不收留平子,就不会有这场灾难发生!”三表弟的死让大姑和姑夫洗了脑也洗了心。以后的批斗会场上再也没见到他们的踪影。两家的关系倒一天天和睦了起来。
但是那个特定时代姑姑和姑夫在我心灵深处所留下的阴影却怎么也风蚀不掉。至使我以后念起大姑见到大姑,总感到心里疙疙瘩瘩。尽管我也尽可能装得跟对他很亲近很热情。但是我的对她的耿耿于怀,还是没能逃得出我父亲的法眼。

“过去事的就让它过去吧,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人非圣贤,谁能无过。更何况这是历史的错误,也怨不了你大姑。那个时代一切都乱了套,连毛主席都犯了糊涂,何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有谁能分清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呢?”父亲见我沉默不语,就进一步开导我起来。学会宽容他人,就是善待你自己。怨怨相报何时了?怨恨只能让你心上长草,让你心生烦恼。让你自己心里不痛快,也让你怨恨的人心里不舒服。这又是何苦呢?”
是啊,大海因为包容了条条河流才变得宽阔无边,高山因为包容了石子泥土而雄伟崇高。宇宙之所以宽阔,是因为它包容了璀璨的繁星,地球只所以神奇,是因为它能包容寄居在它身上的物种。人类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有一颗包容之心。生活的空间,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就要看一个的胸怀大小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忍,风平浪静。生活中有许多事,我们要当忍则忍,能让则让,忍让和包容并不是胆怯和懦弱,而是一种胸襟一种气度一种美德。忍得一时气,免得百日忧。你争我夺,欲沟永远难填。温良谦让,反而会让我们收获多多。从父母亲身上,我真切地感受到,忍让不仅是一种智慧,一种修养,一种风度,更是一种美德。我的父母亲正是经历一次忍让,才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和爱戴,他们经历一次次宽容,也为自己打开一道希望的大门,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生活是一张网,网尽酸甜苦辣,网尽是非恩怨,网尽人性冷暖,网尽爱恨情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张网,网中有你,网中有我,网中你我他的心都是一根根纤细的线,稍有不慎,就会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结。
然而有些结的出现并非什么深仇大恨,有时只是一方的无意,一方的有心。可是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明知道心中有结,却不愿去解,总愿意任这份心结紧紧地纠缠于自己的心底,并将这些情结交付时光,任时光将它风蚀,不曾想它却噬咬着心灵,让自己蒙受哀怨与苦痛。
只是这当中的有些愁思和心绪永远也说不出口,即使说了恐怕也无人愿意倾听。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与无助啊!对姑姑多年积怨,我从来并没有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可是眼下当我再回过头去想想,却又发现自己错得离谱,错得让自己追悔莫及!在那个特定的历史年代,我何曾理解过分担过姑姑和姑夫的苦痛,理解过他们的苦衷?我甚至还滋生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幸灾乐祸,现在想想,我真的罪不可恕!
心中有佛,满眼是佛。与人相处,不要只看别人待我如何,而要看我如何待人!待人以宽,才肯信任他人,体贴他人,谅解他人,包容他人。一切于宽厚之中,才能看出一个人待人的厚道,待人的智慧,待人的热情,待人的气度。
宽厚仁慈的父亲一番情意意切的肺腑之言,如一道和煦的阳光,消融了凝结在我心头四十多年的坚冰,似一缕轻柔的春风把我的不安与与浮躁带出了焦灼的心灵。他用明媚的春晖融化了我心底的坚冰。父亲曾用他博大的胸怀谅解过深深中伤过他的亲人,现在也用他拳拳的爱心包容了他不懂事的女儿偏激与固执。并且用他那打开心门的钥匙,解开了我久藏于心的情结,擦亮了我的眼睛,让我把世间的人情冷暖又看了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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