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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1997年(5)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6-21 18:32:17      字数:3261

  5
  
  岸上的大锁老婆拍手大叫:“这下不得了,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老油条老婆跳起来大叫:“哈哈,今天走运,看到好戏了,这辈子没见过的好戏呢。”石头老婆一个劲地叫:“哎哟唻,哎哟唻,不得了,不得了。”只有肖光妹像没事人一样,照常去洗被单,看看洗得差不多了,拧干放在桶里准备拎回家去。
  张腊香在水里“哇哇,救命啊”的大叫,眼看水要淹过她的头顶。头是一会冒上来,一会沉下去。老油条老婆忍不住了,脱下外衣要去救人,说:“不得了,真要出人命了!”肖光妹一手拦住她说:“你敢救她,我就打断你腿!”老油条老婆只好转身向饭店跑去,边跑边喊:“不得了啦,淹死人啦!”
  水里的张腊香已是半天才冒一次,水中鼓着泡泡。
  大锁老婆不笑了,也不叫了,吓白了脸,身子一软坐在地上。石头老婆双手拍腿像死了儿子样的嚎哭起来:“我的天哪,这怎么得了啊,眼看着活人死翘翘啦。”肖光妹把手上木桶往石头老婆身边一放,“啪”的一声,大叫着:“我弄你妈!哭,哭你妈还是哭你老子?”石头老婆吓得一口歇了,收住哭声,呆望着她,全身发抖。
  肖光妹见塘里那一冒一冒的水花渐渐变小,好像要下沉的样子,这才脱下毛线衣扔给石头老婆,上身只穿单褂,又脱下长裤扔给大锁老婆,下身只穿单裤头,像个跳水运动员一样,“扑通”一声跳进塘里,只划了几下,像只豹子捕捉了一只老绵羊似的抓住张腊香的身子,游到岸边。一只胳膊把她挟在腋下,又像老鹰夹小鸡样的把她拖上岸,往塘埂上一躺,只见张腊香一口脏水喷得多高,叹了一口气昏了过去。石头老婆和大锁老婆正来看她死了没有,没想到被溅了一身的脏水,大锁老婆:“呸呸,脏水,真晦气!”
  老油条老婆带着李常有、张大嘴从饭店里跑来。李常有扑在地上,双手抱着张腊香的头喊:“腊香,腊香,怎么啦?”张大嘴黑着脸,握紧拳头向正在穿长裤子的肖光妹奔去,光妹背对着他,双手捋起背后的单褂子露出了光背,说:“你看你姐有多毒!”张大嘴看她背上有一条红得发紫、还带着血印子的长痕,惊呆地站住了。大锁老婆忙上前说:“是的,是你姐先用棒槌打了人。”指着还漂在水头上的棒槌:“看,都打飞了。真是光妹身板硬,要是我,一下子就被打趴下死掉了。唉,你姐这真是轻拳撩重拳呢。”
  李常有没有找光妹,他自己老婆的脾胃自己晓得。他跺着脚大声对大嘴:“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背你姐回家。”说着抱起张腊香的上身,张大嘴背起全身淌水像落汤鸡样的姐姐要往饭店跑。李常有大叫着:“往哪跑?回家!丢人现眼。”张大嘴只好转身背着往村里跑去。
  李常有正要拿步跟上去,却又停下转向肖光妹想说点什么。光妹已穿好外衣,大约里面的湿衣服使她打了个冷颤,她感到背后有人,刚转过身“啊……啊嚏!”这一个喷嚏正好打在李常有的脸上。李常有抹着脸,把想讲的话又咽了回去,低着头背着手回家去了。
  石头见老婆子只洗几件小衣服,怎么洗到现在还没回来,便到塘边去接她。看到张大嘴背着张腊香,李常有低头走在后面,呆了半天不敢讲话。这时他老婆子同几个妇女走过来,便悄悄地说:“老婆子,不得了,今天是哪个胆大包天,敢捅张腊香这个马蜂窝。”一句话说得大伙哈哈大笑。石头老婆使了个眼色,石头眼眯着光妹,见她一头湿的披发,已猜出一二。想到这几年张腊香同兄弟开饭店,一锅饭一家吃,把自己的小店都挤倒了,一口气憋在心里多少年,这下便拉着光妹的胳膊说:“哎哟,姑奶奶,我说呢,这叫强人落在强人手,狠人还靠狠人扳,天下只有第七,没有第一。姑奶奶,你能,姑奶奶,你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卧龙山塘边发生的这精彩一幕,不到一顿饭功夫就传遍全村,家喻户晓,老少皆知。
  
  张大嘴把姐姐背进她家中,放在房里的沙发上,自己就出来了,必定是姐姐,男女有别。李常有进门叫大嘴快烧热水,便进房里关上门,给张腊香脱湿衣服。只见她叹了一口气,全身哆嗦着,牙齿咯咯咯地响:“哎哟,妈妈呀,我要死了,我要冻死了。”丈夫好不容易把她的衣服脱下来,见她像刚出壳的小鸡,东倒西歪,坐不住,站不稳,便想抱她到床上。因自己胖,老婆更胖,半天抱不动,只好把床上的被子搬来盖在她身上,说:“来,快焐一焐就好了。”她坐起身,双手抱着腿成了一个圆球,嘴唇乌得像桑果子,脸白得像纸片,一个劲的哼着:“哎哟,妈妈唻,冻死了,我要死了。”李常有拎来大木盆放在她身边,又端了两脸盆热水放在大盆里,边上放四个热水瓶,等盆里水洗凉了再兑热水。她也是心太急了,掀开被子从沙发上跳进大盆里,接着又跳到沙发上,大叫着:“哎哟,你要烫死老娘啊!”李常有又兑了一勺冷水,手在盆里摸摸,这才牵他下盆,拿毛巾认真地给她洗澡。
  这热水一洗,她身子开始回热,感觉舒服多了。嘴里开始不干不净的骂起来:“哎哟,这个婊子养的,好恶毒哟,比乌公蛇还毒呢,真要淹死我!”她越洗身子越热乎,骂人的劲就更大了,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哭得十分伤心。反过来又骂起李常有:“你这个婊子儿的,老娘苦不就苦着你嘛,她欺负老娘还不是拿你不吃劲。针打在我肉上,血出在你身上呢。这次你要不为老娘出这口恶气,老娘就不想活了,我都没脸见人,还有什么活头!”她张着嘴大声的嚎叫,眼水、鼻涕、口水从下巴流到胸口,牵着丝丝,伸手捏着鼻子下的鼻涕往丈夫身上搭,有时抽泣噎住了,半天回不过气来。李常有拍她的背,生怕她一口气回不来。她大喊大叫大骂着,拿腔作调,全身抖动,像抖虱子一样,每叫一声,还用手拍一下盆里的水,把李常有裤子都溅湿了,地上汪了水,从房里淌到堂屋流到门外。李常有没有一句怨言,更不敢答腔,只埋头拿着扫帚一点点的扫着地。她好不容易洗好了澡,滚到床上,又放山炮样的接二连三的打喷嚏,简直要把鼻子打飞掉。
  李常有下午哪里也不敢去,坐在床沿上,身子靠在床头,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这样一直闹到淘米煮晚饭的时候。大概她自己闹累了,才慢慢地住了口,像刚刚生了孩子正在做月子一样,头上扎着毛巾,靠在床头眯着眼。他望她这个样子,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在外是村干部,回家是龟孙子,一天她有三十六个心眼,有一个对不上就一哭二闹,你只要顶一句,她就跟你三装死四上吊,五不吃喝六闲觉。气来能两天两夜不吃饭,可睡来三天三夜不起床。可怜那多病的老父亲,经常被她骂得没鼻子没眼睛,老母亲也被她管得在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如今父母都不在了,村里人背下讲她缠死公公逼死婆,拉着丈夫跳大河。没想到今天犯在肖光妹的手里,也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这真是狗怕打,灯怕吹,毒蛇怕石灰。世间万物都是一物降一物呢。可转过来一想,必定是自己的老婆啊,同我一口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为我生了孩子,有这个恶老婆也有好处,那就是村里人都晓得他的脾胃,谁要是敢跟我过不去,她能冲出去同人家拼命。所以我在村里也就大事小事一摸不挡手。想到这些,他还是熬了一碗生姜红糖水让她喝下去,总算平静下来了。
  床前教子,枕边教妻。李常有这下开口说:“我讲你别生气,打架吵嘴也要摸清对手的力量,光妹是谁?鬼都怕她三分,你是光头往刺棵里钻呢。”她又来劲了,拍着床沿说:“还不是你这个软蛋,你当书记一点面子都没了。当年邵光龙当大队书记,那多威风,一挥手,都上工地,改山造田,一声喊,哪个敢不上山?肖光妹跟着风光。你呢?土地老爷总摆不出个大香火,还反过来像个傻驴拉磨样跟在老百姓屁股后面转,老娘跟你一辈子,哪天能抬头呢?”李常有叹了一口气,说:“是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啊,没什么想什么,缺什么盼什么,多少年想当村里一把手,可当上了,拿着不美,吃着不香了。临到我捡个卵子还是瘪的。”她又拍床沿说:“这个头没大顶头就给我歇着,明天就歇!”
  他听她这么一说没吭声,停了一会说:“腊香啊,我真要歇了,讲起来你又舍不得呢!”她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饭店楼房是我们盖的,难道还把大嘴砍回家去?”他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女人头发长,可眼只看脚背,看不到内瓤子。开饭店靠什么?还不是靠来客,这县区乡和外村的客人那都冲着我来的,饭店才红火。再讲前几天算了账,村里又差饭店三万多,再过两年,连村部都是我们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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