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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外史》之《寻金记》(四十)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寻金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12-13 18:35:54      字数:5069

第二十卷混迹山林

第一章追随叔平

《芙蓉七星八斗图》看起来并不复杂。七星的位置:北门口南首丁字路口——天枢(贪狼);大屋外东北角丁字路口——天璇(巨门);长塘街顶——天玑(禄存);下阶条卐字路口——天权(文曲);二房祠堂后丁字路口——玉衡(廉贞);陈五侯王殿东北角——开阳(武曲);贞节牌坊前——摇光(破军)。图的右下角还有一段说明文字:八斗分属内寨墙八方位寨门口之八水池,据伏位(左辅、右弼)之变而变,有固定之位置,无固定之名称。一曰北斗天枢宫阳明贪狼星君,主饮宴玩乐;二曰北斗天璇宫阴精巨门星君,主见责谈判;三曰北斗天玑宫真人禄存星君,主隐迹埋形;四曰北斗天权宫玄冥文曲星君,主诊病寻药;五曰北斗玉衡宫丹元廉贞星君,主祭祀求福;六曰北斗开阳宫北极武曲星君,主求财远行嫁娶和修造埋葬;七曰北斗摇光宫天关破军星君,主出征复仇,施恩交友;八曰北斗洞明宫左辅星君、北斗隐光宫右弼星君,分别主管授道交友、讲学修德及安边境、修城池。
云横暗地里一次次拿出《芙蓉七星八斗图》细细端详,却总是参悟不透,但他始终还是坚信,十八金带的宝藏与这张图有关,自己水平有限,估计只有叔平先生那样的高人才能破解。

陈叔平毕竟是个文人,生存技能不是很好,躲在山林显然不是长久之计。他逃来逃去,无非就是上寮附近;与其说逃,倒不如说是绕着上寮走几圈。省防军加紧搜捕,叔平最终未有逃脱其联防之网。他被捉住后就被送到杭州,关进浙江省反省厅直属的一个牢房反省,后又转入浙江陆军监狱关押。同牢房的难友有李济深的学生郑卓人,他因反蒋运动失败而被捕。陈、郑两人都喜欢吟诗作对,就一见如故,很快便成莫逆之交,并击掌约定,不论谁先出狱,都要想办法营救对方。
浙江省反省厅厅长陈继康正是芙蓉地方人,他的父亲还是芙蓉一个殷实的财主。云横冒险去探监,见到叔平却不敢把《芙蓉七星八斗图》拿出来,提都不敢提。叔平叫云横赶快回家对继康的父亲说明原委,请求解救。
继康的父亲听了云横的一番话后,随即写信给继康,继康接信后就放了叔平。
从被抓进牢里到“刑满”释放,已是年半之后。临出狱前,郑卓人写了一封信,托叔平送给他的先生李济深。叔平不负所托,到达温州时也不急于回家,直奔福建,找到时任福建省副省长的李济深。李济深接信后立即给浙江陆军监狱下了一道公文,说郑卓人系福建通缉要犯,指令杭州方面将郑卓人移交到福建审讯。郑卓人被带到福建后就得以释放。
陈叔平回家后处处小心谨慎,行事隐秘,为了避免麻烦,又率家人到芙蓉上寮种山。郑卓人为了避难,也为了谢恩,来到楠溪芙蓉拜访陈叔平,经村民指点一直寻到了上寮。两位难友在上寮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不久,郑卓人去福建当了李济深的秘书,陈叔平因中国钱币革命协进会主席刘冕执函邀请,赴南京出任中央钱币革命委员会常务执委。往后的一段日子李、郑、陈三人诗词往来甚密,三人互为欣赏,互相鼓励,虽然战事纷繁,动荡忙碌中仍坚持互相通信,也算怡然自得。
中国钱币革命协进会的宗旨是让财政大权掌握在人民大众手中,协进会的人屡遭蒋介石的驱逐和打击,最终不得不解散。陈叔平未等解散就回家,重新隐居上寮。

云横迫切希望早日找到叔平,以为这次叔平逃到上路一带的深山老林里了,找了好长一段时间未找到,最后还是在上寮找到了他。
政府屡次找叔平的麻烦,他竟然呆在上寮原地不动,云横百思不得其解。
看到叔平一家人生活清苦,却也自我满足的样子,云横又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想起大脚女人董秧,一时有了要瘫软在上寮不走的念头。将心比心,如果自己一家人在上寮耕种,都没人来打扰,那该多好啊。他久久地沉醉在隐居种山的梦境里,还进一步希望在梦中寻找人生的答案,有些事或许可以让梦来解决的。
犹豫再三,云横还是决定不提《芙蓉七星八斗图》。
为在现实中取得更多做隐士的理由和经验,他友善地挑逗叔平:“叔平先生,你是有福不要享,没福朝板障。楠溪还有哪家比你家富裕,你怎么不去经商挣大钱呢?还住上寮这样清苦的地方干什么?”
叔平听是云横的声音,不抬头便说:“相传,我的老太公陈士栾在未造大屋前,脚背生了一个恶疮,三年来任何药都治不好,若遇雨天,更是透骨地痛,日夜难眠,请过无数医生,喝汤汁或外敷草药,终不见效。有一天,一个乞丐上门看见他的长相很像潘溪殿的五通爷,那个五通爷的脚背被雨漏滴掉一个洞,很像老太公脚背的烂疮疤。那乞丐信口开河说,你给我十两银子,我把你的脚医好。我太公说,如果能够把我的脚治好,银子好讲。一言为定。乞丐到潘溪殿把那个雨漏修好,撮了一撮烂泥把五通爷那只脚也补好。过几天来看我太公,他的脚也真的好了。我太公说,不要说十两银子,廿两也不多,我太公最后给了他三十两纹银。这样皆大欢喜,乞丐回家改行经商,成家立业。从此以后,别人都说我太公是该潘溪殿五通爷再世了。”
其实叔平见云横近来又现杀气,也想劝导一下,使他不至于滥杀无辜,最好能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故此给他讲一些他闻所未闻的事,使他放松思想警戒。云横却也想与叔平斗智,先激他一激:“都说上寮这地方是破败之地,从来没有人在上寮种山发家的,你难道不知道这地方永远发不了家吗?”
“这些话还用你来提醒我?”叔平自恃医卜星相样样精通,显然认为云横的说话有点冒失鬼了。
云横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忙解释说:“我是担心你在上寮一年种到头,最后恐怕粮食还不够吃呢。”
“天无绝人之路,我太婆娘是长者,也是犯五通的,不会叫我下代饿肚子的,关键是你自己努力种养了没有。”
云横听过关于他太婆娘的传说。他太公建造大屋时,雇佣许多老师和粗工,而吃饭都只需一镬米饭。他太婆娘只把镬盖开一半,饭就盛不完了,几十人也够吃,上百人也够吃,传说是五通爷闪来给她的。因此,人家都叫她长者。有她在家,家中财物不知道哪里来的,仓满桶满,如同潮水涨来一样。有几个调皮老师不相信,也不服气,便搞起恶作剧,把一碗碗米饭倒入风车斗里去,诈称没饭了,嚷着未吃饱。当夜,五通爷托梦给长者说,你不小心,昨天我连单身汉的半升米饭也闪半碗来补充给你家老师吃了,原来是老师调皮将饭倒在风车斗里了,你去拿来吧。他太婆娘去风车斗里找,果然找到许多饭。从这以后,太婆娘只好委屈老师天天吃冷饭,直把风车斗里的冷饭吃完,这样,竟吃了好几天。
这传说叔平还是很有耐心地给云横讲了一番,然后他摇摇头说:“云横哪,那是过去的辉煌,是上代的荣耀。我祖公爷陈士栾建房时任何建筑活儿都未亲手撮一下。有个做木老师调皮,等他从新屋门台下走过时,装作失手掉下一根瓦椽,叫他帮助捡一捡。他知道做木老师故意让他破一破惯例,有点为难。这时正好有一孩童在屋前路上玩耍,他就对孩童说,孩子帮我捡一下瓦椽,给你二角碎银。这瓦椽就由孩童捡了,做木老师拿他没办法,只好认命。人跟人不一样,我叔平就是这劳碌的命,你明白吗?”
云横觉得不好回答,但觉得叔平先生这一问,问得相当平易近人,便有意跟他念叨念叨,或许能解心头之结。他横了一句问:“我的外公是因为我外婆出家而出家的吗?”
“我劝你以后别在山里寻金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叔平答非所问,却似乎知道云横进山的目的。
云横一字一顿地重复问:“我问,我的亲外公是因为拨云出家而出家的吗?”
叔平上翻白眼珠子,想一想说:“啊不,你外公太吃情很重,吃鸡一定要单独自吃一只,他说谁知道哪一脔肉吃补呢?那晚你外公太独自吃鸡肉,你外公不小心咳嗽一声,你外公太就说你外公对他不满,要打他。你外公想了一夜,第二天头顶香炉,香炉里插三枝香,一直出门,没有回头。”
云横脑里有些嗡嗡的声音,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再问:“他武功好吗?”
“当然,他是武状元陈桂芬的大弟子嘛。他悟性极高,文武双全,天生是当高僧的料。”
“这么说,芙蓉村就数他最厉害吗?”云横问出这句话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幼稚。
陈叔平却并不这么认为,同时明白“最厉害”所指的是他所在年代的芙蓉文武两方面的功底,回答说:“每个年代,芙蓉村总有一个‘最厉害’的人要归隐的。”
云横听出叔平的话外音,大概他自诩是这个年代“最厉害”的归隐人了,笑笑说:“如果当年我外公站出来主持公道的话,大屋的柱头也不用切了。”云横这话说得有几分老成。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一家人势力硬,都有硬到尽头的时候,物极必反,泰极否来,有如一个点燃的柴头,火力猛,烧得也快。当年大屋的前屋18条柴棍提出来,硬说大屋过高,风水把他们占了,着他们锯掉所有的柱头。可是,到头来有什么好处?18条好汉上山立寨,死伤大半,后来又遭瘟疫,只剩两兄弟,其中一个就是你现在的外公。不错,你的亲外公一笑是当年惟一可以出来制止的人,可他只是茫然地在大屋前站了一夜,一句话也未说就掉头走了。他认为没有必要开口说话。”
“为什么?”
“这还不理解?现在误传当时大屋主人一些附属工程停工不造,是想把剩下的钱用来买官,准备与前屋对杀。也有人说前屋18条柴棍料到一笑出家后不会多管闲事,便自恃门头官司硬,干出了这等出格的事。”
“柱头真的切了?”云横爱刨根究底。
“真的切了,你可以看看现在的大屋,清朝的财主屋哪有一座这么矮的?”
“叔平先生,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说了,柴头火力猛,烧得也快,道理很简单。”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上代报仇?”
叔平坦白地说:“小时候想过。自从学有所成,从外归来的时候,我也在当年一笑站了一夜的地方茫然地站了好些时候,觉得人间一切都是那么荒唐可笑。”
“依你看来,人到最后还是进山种山最好了?”
“人各有志,随遇而安吧。你什么时候觉得累了,就归隐山林结庐而居吧。”
云横叹口气说:“我累了。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犯人,人却犯我。不过双枪在手,谁能……尽管杀死冯昌福易如反掌,我还是要养一养再说。现在看来,倒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出手杀他最合适了。”
叔平一针见血地说:“原先你从心底里怕他——被他打怕了,总怕他三分,后来你终于不再怕他了,可是你想不出什么方法让他死得最痛苦,现在你又担心,担心一旦杀了他,可能就会失去目标,因此,你迟疑不决,一时下不了手。”
“那也不完全是这样的。我主要是对董秧的失望,不,是董秧对我的失望。我不配养育两个儿子……也不完全是。我不知……”
叔平有心劝导他:“你应该倒过来想想,冯昌福还不算作恶多端、罪大恶极的人,他还是为地方做过好事的。”
“他伪装得好,迷惑别人,这正是他的奸恶之处。唐朝德宗皇帝曾经对李泌说,朕见卢杞为人忠清耿直,为什么别人都说他奸邪呢?朕至今还未发觉他究竟奸在何处,邪在何处。李泌回答说,这就是卢杞所以为奸邪的缘故。假使陛下知道卢杞奸邪,卢杞便不成为奸邪了。陛下如果能及早觉悟,何至于有建中祸乱发生呢?幸亏陛下后来贬逐卢杞,得以安慰人心,否则祸乱还将接连发生哩。”
“其实你宽恕他,不杀他,让他想想,让他后悔,他比死更难受,生不如死。”
叔平说到这话,云横感到吃惊:“你的意思是叫我不杀他?”
“你不是想悟到金子所在吗?起码说,你心中要澄明,没有杀心。当然,我要你宽恕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起杀他,需要更大的勇气。”
云横看着叔平,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叔平不理他,顾自在田里锄草。云横说:“待我考虑考虑。”
“原先汤岙姓汤人很强大,有上下街,有谯楼鼓楼的,后来还是败了。牛客的牛路过汤岙鼓楼下时拉了一堆牛粪。牛客自行清理掉姓汤的人还不肯,着牛客把牛粪坦舔了。牛客发誓要报复。后来他去温州花柳堂访了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绰号叫‘十八败’的败家货卖给汤家。她指着满山满垅的牛羊说,那都是豹馋;指着溪边的千亩良田说,那都是水冲坦。结果当年都应验,牛羊被豹吃了,良田被水冲垮了。”叔平看一眼云横,看他在思考,似乎听进去了,继续说,“汤岙徐姓有户八个兄弟的,一桌人可以敌得百人,号称‘桌百’,太强横了,把媛主儿强奸了,还割了媛主儿的奶,媛主儿死前说要做厉鬼跟着他们,结果这八兄弟都不得善终。所以做人太强了不好。”
云横不信叔平先生说的循环报应、上天注定这一套,反驳说:“唐朝建中年间的祸乱你是知道的,德宗皇帝说是术士占验都早已知道有大的动乱了,而且都预先奏请过的,这才奔往奉天城,这是天命,并不完全关系到人的事,亦不是卢杞所害的。李泌又说,陛下以为这是命数注定的么?其实命数二字,只可常人说得,国君和宰相却不应该挂在口上,因为国君与宰相有造就国家命运的职责,与常人不同,假若国君宰相讲命数,那么礼乐政刑,便统统可以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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