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寻金记》(三十五)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寻金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12-02 12:49:21 字数:4759
第二天中午,鸣吟特地请了几个打赌黄贩吃饭。酒饱饭足之后拿出黄金印给大家看,然后乘着人多一路拿到杨山湾花会坛,故意让人看见。昌福造的这枚黄金印尽管表面镀了金水,但确实不怎么样,不过只是让人过过眼,谁也不会拿去鉴定辨别,一般人犯不着也不敢对鸣吟有什么异议。当下,就有人议论鸣吟是个比较硬气的人。一班打赌黄贩认为他设花会坛最合适不过了,打赌人的兴致一下子转到鸣吟的花会坦上来。一时间,杨山湾乱坟岗就热闹了,萧王殿、杨山庵前空坦里以及杨山庵塘边坟坦里,大树下,卖茶水、薄荷糖、麦饼的生意也跟着红火起来。
捺花会很刺激。鸣吟把花会名写在布上,先慢慢一丁点一丁点地开出来,把捺花会人的心吊到嗓子眼上,当所写的花会神的姓氏露出一点儿以后,便快速把布放下来,让全名一下子露出来。所有的人齐声报出该花会神的名字,嗬的一阵呐喊,该哭的哭,该笑的笑。像这些场面,经常有人看晕过去的。人们都说这是犯了什么,被煞打了,缠上一点红纸让他悠悠还魂吧。大家又顾自忙于捺第二筒花会去。
别人看鸣吟挂花会发了财,也纷纷在别处挂起花会,一时间楠溪一带挂花会的风气迅速盛起来。来鸣吟花会坛捺花会的人越来越多了,为了减轻杨山湾人流压力,他在四份祠堂、横坑溪二房坳、殿根、煺牛墩等地方设立分坛。
第四章时尼禁赌
却说云横手下的人有好多都是赌徒,云横从道上了解杨山湾花会坛出现黄金印后,深感不安了。当然,这有可能是个诱饵。鸣吟是昌福的干儿子,休戚相关的,眼下必须削弱鸣吟的势力,以期达到唇寒齿亡之目的。他向时任芙峰乡乡长的陈时尼告发鸣吟,要求乡政府禁赌,还以胡公冕军长不久就要回来的话威胁新乡长。
国难当头,这些人却只顾玩乐,不思抗日,真是岂有此理。陈时尼乡长决定首先端掉鸣吟的花会坛。
晚上,鸣吟与妻子在灯下清点散钞票,时尼找上门了。他说政府不许赌博之风蔓延,赌博之风太盛,不利民生。鸣吟一把将散钞票揉进小红布袋后说:“时尼哥,向来只有强奸,没有逼赌,他们都是自愿送钱来赌的,这能怪我吗?”
“我只要求你不设花会坛聚赌,你不要把事情责任往人家头上推。”
“时尼哥,我刚买了两把家生伙,手头紧,我想年底这几天挂几筒花会,等翻了梢,年外就不挂了,你看能否通融一下?”
时尼明白他说的“家生伙”是指枪。有没有两支枪先别论,鸣吟这话显然绵里藏针,有些威胁的成分。时尼决定暂且忍一忍,有意撇开枪的话题,说:“鸣吟叔,你给做侄的一点面子吧。”
论辈份,鸣吟比时尼大一辈,论年龄时尼比鸣吟大一匝,因此鸣吟叫时尼哥,时尼却管鸣吟叫叔。
鸣吟说:“时尼哥,这是你不给我面子了。这事你开只眼闭只眼就是了。”
“问题是有人……盯上了……咂……在告呢;我得有个交代呀。”
鸣吟未怎么听懂时尼的话,坚持说:“我再三跟你说了,我乘年关大家有款的时节挂几筒花会就收场的。”
时尼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鸣吟叔,咱叔侄俩朋友一场,论辈份你比我大一辈,论年龄我比你痴长几岁,咱们芙蓉历来读书种田为本份,向来是出官儿的官地,你侄儿现在刚上头,官运财运看样子都还可以,而你这样做不是拖了侄儿的后腿吗?跟你讲直了,我当一任乡长,也为一方父母官,我要治迹有声,必须从身边的人开始治起。”
“你的意思我懂,时尼哥,你的摇篮叔不是很笨的人。我也跟你讲直了,你就是想要在我的头上开第一刀。”
“鸣吟叔,你也应该体谅我。我以后官儿也还想当大一点的,现在咱芙蓉当势的人大有人在,他们都会带携我,我会有好前程的。你侄儿有出息,你做叔的脸上也风光啊。换句话说,你侄儿当官,就是你做叔的当官一样。我不从你身上开始治起,别人怎会服气呢?”
鸣吟显然不耐烦了:“你怎么当了官就变得这么啰嗦呢?这花会捺的钱又不是你的库银,你只当未看见就是了。”
蒋氏好言将时尼支走后,鸣吟对他还是有所顾忌。有些人被黑道“请财人”,还是时尼出面摆平的。鸣吟以为他这样苦苦相逼,一定想敲自己的钱。听说县长以上的官才有薪水,不知真假,反正他当这屁官就算有薪水也肯定相当有限的。如果都没有额外的收入,什么好处都没有,还当什么官呢?于是,鸣吟通过时梓,私下里送一些香烟给时尼。时梓却没有把香烟送到时尼的手上,自己吞了。
时尼看鸣吟继续我行我素,心里正烦,云横趁机对他说:“鸣吟是不给你面子了,他根本就不把你这个乡长放在眼里。”
时尼一听也着实恼火起来。“我这个乡长还拗不过流氓地痞,这乡长就不用当了。”
云横把自己身上的勃郎宁手枪连牛皮枪套都解下来,放在桌上一推:“你要是怕他的话,我这枪送给你。”
时尼把枪推回去:“不用。”
“需要我的时候说一声,我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决不退缩。”
时尼再次到鸣吟家,说话的口气从讲人情变成公事公办:“这次上头有规定,我自己也做不了主;有些事是没有商量余地的,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你真的要挂花会,我也保不了你。”
鸣吟一听就翻脸:“哼,你敢动我一条毛?”心想我香烟都托人送给你了,你还这样无情无义?
时尼并不惧怕鸣吟,心想你鸣吟黑,我时尼的枪也不是吃素的,我虽身为乡长,与谷亨棉部、胡公冕等人都合得来,黑道白道我都有人,一个云横就能对付。
为了妥善解决鸣吟挂花会的事,云横指点时尼,干脆给他一个抽壮丁的名额,他要是去当兵就省事了。
时尼依计而行。而抽壮丁的名额下给鸣吟以后,地方人阿九却愿意顶这个名额。原来阿九欠鸣吟50枚银元的打赌账,眼下买丁的价格正好50枚银元,阿九就顶鸣吟的名额去当兵,算是付清了赌账。
阿九是卖过两次丁的,两次都逃了回来了。这次他还在赌桌上吹牛说,输点钱没有关系,输50块银番钱也大不了卖丁再卖一次。可这一次他一去就再没有回来。这是后话。
结果阿九顶替鸣吟当兵,这显然不是乡长所要看到的,乡长还是派乡兵来抓鸣吟。这下鸣吟认为时尼真是有意与自己过不去了。“我鸣吟没有兄弟,单丁的,竟也摊派到一个抽壮丁的名额;我出50块银番钱买了兵,你时尼还不算,我鸣吟就特别好欺负吗?我挂我的花会,不拿你的库银,我吃我自己的饭,也不影响你喘气呀?”
时尼说:“鸣吟叔,你要快快乐乐去当兵才是。现在打仗,像你这样的英雄好汉正是为国家出力的时候,乱世出英雄,你这是替国家出力,也就是为自己打仗,兴许当兵还会当出名堂来。再说当兵这也是全国一律的,所以千万不能逃避兵役,你还怎么花钱卖兵应付呢?至于家庭生活不能维持的,政府也已定下优待出征军人家属的办法,我等乡保长必须照这办法切实去做。”
鸣吟反诘:“按你这么说,有那么好的事儿,还是让你自己一家人当英雄去吧。你的家族人多,到底有多少出征啊?”
时尼觉得鸣吟真不可理喻,再不跟他解释。鸣吟则继续挂他的花会。
乡长打报告给县衙里说,芙峰乡聚赌可谓盛矣,要求严惩。县衙立即批准,并申明屡犯者可以判处死刑。于是,乡里要派两个乡兵去抓鸣吟。想不到两个乡兵竟然支支吾吾不敢抓人,时尼就去找云横,告诉他冯昌福正与陈鸣吟连动违抗政令的事。云横一听就咬牙切齿,答应协助抓捕。
时尼为乡兵鼓气,叫他们不要怕,鸣吟就算老虎,我还有貔貅呢。乡兵知道云横的行事,云横一到,也就壮胆去抓鸣吟了。两个乡兵在前,云横和时尼随后跟着。快到鸣吟家门口,乡兵回头看,却不见了云横,心里极度惊慌,碍于时尼之威硬着头皮推门冲进鸣吟家里。鸣吟夫妇骤见持枪的人猛然闯入,立即双双返身意欲伸手到枕下取枪,却被细微绵蛮的古怪声音震住了,顿时全身酥软,手脚全不听使唤。
鸣吟被捆起来抓走后,被关在岩头乡的土牢里。第二天,蒋氏拿了2块银元把他赎了出来。鸣吟被放出来后,仍然挂他的花会,未几日又一次被乡兵抓起来。这一次是屡犯,按刑律要拉永嘉县衙门枪毙。县衙门设在温州城内,两个乡兵押着鸣吟,要从小港埠乘船将他押往温州。蒋氏向时尼请求,自己与鸣吟夫妻一场,最后要送他一程,让他奈何桥上不回头,好上路。时尼念在地方人的份上,答应她的请求,让她上船同往。
撑船老大是溪南卢七省,蒋氏在行船过程中悄悄买通了他。
沙头响山对面洞岙山响岩背的脚盂岩附近,港门宽,水深,又是海水淡水交汇的地方,水混,西边还有一段五六丈高的绝壁。船到这里,卢老大故意把船往西面岸边撑,被绳捆得结结实实的鸣吟早已受蒋氏的暗示,有意无意往船头挪,只待蒋氏使了一个眼色,双双跃入水中。蒋氏在水下迅速解开鸣吟身上的绳子,双双潜水沿着绝壁岩石摸到洞岙山北首那条小水坑的坑口。坑口有一片水竹,他们就从这水竹蓬里抽身上岸。
鸣吟这次死里逃生以后就在村里扬言要杀死时尼。时尼是耕云宗祠祠堂下的人,其房份人丁兴旺,人多势众。鸣吟自知没有兄弟,门头官司不硬,平时喜欢结交地方一些势力强的人,尤其跟村里的陈力臣非常要好。
这陈力臣是何许人?楠溪大小两源相传敢于将县太爷的堂桌挈倒的人是也。他不仅水平高,口才好,还有胆识,有魄力。有一回仙居有一个犯人被两个解差解往温州处理,力臣打听到该犯人正是自己知心朋友,而且摸清他被冤枉了,于是,在他们路过楠溪象岩潭时,强行拦截,并将他放掉。两个解差不肯,力臣就对他们说:“你到温州交差,就说是楠溪芙蓉陈力臣把人放了。”县太爷知道这事后非常恼火,虽然事后查清该犯人确实冤枉,但力臣所作所为简直是目无王法,责令一定要严肃查办。幸有与徐定超两姨夫的芙蓉陈鸣行出面担案,说这力臣侄儿本来就是懵戆的,才不了了之。这之后,力臣落得一个“力臣懵”的绰号,这个绰号让人感到害怕,谁都明白,这一个“懵”字,懵得有胆略。从此,芙蓉村乃至楠溪大源一带有什么案件歇不了的,力臣懵出面,基本上都能够摆平。
鸣吟扬言杀人,实际上是看力臣有什么反应,看时尼房份里的人有什么反应。力臣知道自己的话是有影响力的,不愿多说,只是说:“你要多加小心,官字双个口,会哄会骗的,都有两下子的。”
鸣吟听懂他的意思,力臣哥一向对当官的没有好感,一向看轻当官的,尤其不愿意跟当官的打招呼、买面子。鸣吟说:“我知道了,不会哄不会骗就不当官了。我今后防贼一样防他就是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时尼为人兢兢业业,毕竟是个好人。”
话说辛亥革命以后,时尼曾组织芙蓉及邻村几十个青年的小分队,说是要到广东投奔孙中山,到那儿可以读书,然后革命、当官。几十个人到了广东,在未经任何训练的情况下就上阵冲锋打仗,手忙脚乱之中有几个老乡阵亡,活着的打怕了,大都逃了回来。这些逃来的人对时尼也屡有怨言。鸣吟扬言要杀时尼的时候,见他房份里几个会蹦得动的人也没什么反应,心里便有了底。村里有几个在场面上活动的人担心耕云宗祠下时尼等一班人势力大了,对自己构成威胁,甚至怂恿鸣吟说,该杀该杀。有几个地方无赖深受乡长管束,屡遭处罚,这会儿想趁机借刀杀人,便极力鼓动鸣吟去杀人。鸣吟问:“杀了他真的没关系?”
这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真的没关系。”个别人还发了咒,“不骗你,骗你老太狗生。”
鸣吟还是犹豫不决,一向妒嫉时尼的乌烟鬼克生说:“杀了他真的没关系的,若是骗你,我的太上弥罗狗生。”
既然有那么多人都说该杀,可见就有该杀的理由,况且你乡长也并没什么了不起。从此,鸣吟真的不把时尼当回事了,继续挑衅性地挂他的花会。乡长时尼被惹怒了。晚上,他派一个乡队附、两个乡兵抓走鸣吟。第二天岩头献义门头贴出布告:明天卯时,将屡教不改的挂花会头子陈鸣吟就地枪决。枪决地点定于岩头上油车钴鉧潭。
当晚,蒋氏要去陈五侯王殿求签。蒋氏刚迈出车门,只见南面殿里射出两道辉光。她揣着一颗复杂的心沿新墙外的小路加快脚步往南走去,经二房祠堂、三房祠堂墙外,再经娘娘宫门口、文昌阁,快到陈五侯王殿时,朝北殿门的两道辉光突然消失了。蒋氏以为晚上有人在殿里打麦,冒然进去求签有些难为情。细听之下又没有动静,便高叫:“里面有人吗?里面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