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1997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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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桌上每人的大高玻璃杯子酒倒满喝了两个来回。高乡长发话说：“李书记，我今天有特殊情况，不能多喝，马主任今天为你们学校来的，你要出大力哟。”李常有听出话来，倒了满满杯子敬了一圈，喝得脸红脖子粗的。高乡长看他再也难喝得下去，就拿瓶子来倒酒，她倒的不是一小杯，而是一大高玻璃杯，少讲也有二、三两。马主任惊呆了说：“高乡长，你不是讲有特殊情况吗？”高乡长说：“我个人特殊要服从工作的特殊，你亲自来就是特殊情况。”端着杯子在他的杯子上碰了一下说：“是男子汉，就跟我放一个‘雷子’。”那意思要把高玻璃杯子里的酒一口干了。马主任站起来说：“高乡长，是你敬我还是我敬你？”高乡长说：“当然我敬你，但是有个小条件，我喝下这杯酒，你那九万块马上得到乡里的账上。”马主任也来了劲说：“我款到账不难，那你们的账我必须要见到。”高乡长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李书记不出，我高彩云卖房子也得拿。”马主任望着她：“话讲到这份上，就看你表现了。”高乡长举着满满的杯子在眼前晃了一下，咕噜咕噜像喝矿泉水样的下了肚，面不改色心不跳。在桌的人都鼓了掌。高乡长把空杯子举着对马主任，马主任腿有些发软了，说：“高乡长，没想到你还真能喝。”高乡长大约酒有点多了，拍着肚子说：“你想想，女人的肚子一个孩子都能装得下，还在乎这一杯酒？”马主任没办法，端着杯子有意的发抖，泼了一点，又向一道来的股长杯里倒一点，高乡长一拉，又洒了一点，这样还有大半杯，一口喝下去。然后握着杯子怎么也不再装酒了。
　　高乡长也给他一个台阶下，说：“吃菜吃菜，李书记，还有什么菜呀？”李常有脸红了，正好张大嘴端上一碟烧鸡，点头哈腰地说：“菜来了，这是农村土鸡。对不起，刚才忙楼上的排骨，怠慢了。”说着出了门。高乡长望着李常有说：“李书记，你把我这桌放边上，楼上是你什么人啊？”李常有说：“楼上是我儿子和他的同学。”高乡长坐上沿，刚才是看到一男一女从门前走过，就想给酒席找点乐趣，说：“不对呀，同学？说不定是你儿媳妇吧？”马主任和教委的两个人不知李书记儿子有多大，还以为是大学同学，就一个劲的鼓动说：“快，叫她下来陪我们喝一杯，什么时候吃喜酒啊？”这些话说得李常有浑身不自在，他也是喝了不少酒，也想看看小玉这孩子走了没有，还想找她谈点事，又被他们推着离开酒席。
　　
　　他一步一步上了楼，往房间里伸头一看，吓了一跳。儿子正用手剥着虾子一个一个的往小玉嘴里送。小玉张大着嘴恨不得把他手吃下去。李常有想躲，身子一歪，差点跌倒。小玉回头见是李叔，以为在偷看她，脸红心慌，羞得再也坐不住，起身往楼下跑。
　　这楼梯比较窄，加上李常有身子又胖，大约也是老酒起了一点作用，也确实是真心想留她谈谈心，伸出双手一推她，嘴里哆嗦着：“小玉，你别走，我还有话说呢。”这手推的正是她的胸口，那两个鼓鼓的地方。小玉把两眼瞪他，可他不知道推的是什么地方，也就没松手。
　　小玉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这一切也被跑来的李书青看到了，冲过去双手一推李常有，把他推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玉哭着跑出了饭店。
　　小玉一直跑回家，进了楼房的门，见母亲在压水井边搓被子，抬头看到她问：“回来啦，中午到哪家吃的？”小玉没答她话，“噔噔”地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光妹想，女儿同母亲怄点气是正常的，比方学校活动要钱，母亲就要发火，这个钱那个钱，学校跟家里做生意来了。还有女儿要买一件时髦一点的衣服，母亲就说有校服就行了，学生只能穿校服。这样经常怄点气马上就消了，当母亲的有经验，只要不理她，她马上还会来找你。这样她搓好了老爷子的被子，装在木桶里准备到大塘里去洗。正欲出门，见李常有的儿子李书青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见了光妹神色慌张地问：“阿姨，小玉没事吧？”光妹说：“没事。小玉能有什么事？”李书青说：“没事，没事就没事了。阿姨你忙。”说着转身走了。光妹感到奇怪，刚才问小玉中午吃饭的事，她没吭声。于是就上了二楼。
　　小玉躺在床上，脸上挂着眼水，刚才听到下面讲话声，又听到有人上楼来了，忙起身抹了泪水，坐到桌边翻开作业本。母亲上楼伸头看女儿在写作业，十分高兴，不想打扰她，转身轻轻地要下楼。这时听女儿喊她：“妈，有事吗？”母亲说：“没事，你安心写作业吧。”女儿说：“听楼下声音，哪个来了？”
　　母亲想到女儿并不是专心做作业，刚才楼下讲话的声音都听到了。转身进了她的房间，说：“是你同学。”看她本子上只写了几个字，桌上有小镜子、小刀和一个粗粗的短东西，好在母亲不认得是口红，以为是新式的钢笔，就问：“你没在写作业？”女儿说：“我回家就写了。”母亲拍着作业本子大声道：“写到现在，写他妈的鬼了？”女儿像是很委屈的样子，从书包里拿出已写满字的本子说：“我怎么没写，这是第二本了。”母亲不知这是学校带回来的，自感到很后悔，不该拍桌子，也就转过话题说：“中午你在你同学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女儿以为李书青跟她说了，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小玉就把中午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母亲开始非常惊讶，可到后来还是冷静下来，说：“丫头，你这个岁数是不应该想着你多想的事情。中午那么多人吃饭，他能把你怎么样？”女儿说：“可他真的摸了。”母亲说：“我晓得，他家楼梯窄，无意碰了一下，他把你当女儿，就等于你爸爸拍你的肩，摸下你的头，拉着你的手是一样的。”
　　女儿经母亲这么一说，心里一下子开朗了，破啼为笑地说：“好了，我写作业了，你忙吧。”坐下来表现得很用功的样子。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块钱放在桌上：“这钱交给你同学，付中午饭钱。”女儿说：“这是同学请我的。”母亲大声说：“有些事情你不懂。他家的油水还是少沾点好。”说着转身下楼，拎着木桶向村头的塘边走去。
　　肖光妹劝女儿是这么说，可心里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疙瘩：早听讲李常有同石蛋的老婆高翠英不干不净的，今天真是有意摸我女儿？
　　
　　她来到塘边上，见洗衣口下已经有了几个人，有大锁家的、老油条家的，还有石头的老婆子，人称石奶奶。这秀才讲书，屠夫讲猪，婆娘们没事不讲儿女就讲丈夫。多远就听到叽叽喳喳没个完。她们对光妹都很敬重，多远的见她就打招呼。大锁的老婆：“哟，肖大婶，你家有压水井也来塘里洗？”光妹说：“压水井洗不干净，这是老爷子的。”石奶奶说：“你待老爷比你公公还亲。哦，你儿子大学出来做大官了吧？”光妹笑笑：“跟你儿子一样，在上海的老板后面打工。”石奶奶说：“哎哟哟，我儿子捡破烂，怎能跟你儿子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老油条的老婆说：“你儿子不行可你媳妇有能，整天在张大嘴那里吃香的喝辣的。”石奶奶说：“是哟，就得个嘴上油，可人家火了眼睛，背后讲咸道淡，难听死了。”光妹选择了一块石步，放好木桶，卷起裤脚，说：“身正不怕影子歪，他们有劲多讲无劲少讲。”老油条老婆凑到她耳边说：“小声点，讲鬼鬼到了。”
　　她们一回头，见李常有的老婆张腊香来了。这个婆娘近几年在饭店里死吃海喝发福了，个子矮，身子胖，立起来像冬瓜；奶子大，屁股肥，横倒了像葫芦，短短的手指头伸出来像刚灌好的香肠，连脸上的雀斑都一个个的发亮，像抹了黄油。她今天上午在家打扫卫生，中午到大嘴饭店迟了，见儿子坐在门口抹眼水，心疼地问儿子出了什么事。儿子说老爸不是东西，摸了他女同学的胸口。她追着丈夫拍桌子，丈夫怕夫妻吵嘴，外场人见了不好看，只好把丑事加在小玉身上，说这姑娘在学校是交际花（校花）。她也为了关关外场，给丈夫一点面子，就暗暗骂小玉这个丫头一顿了事。同过去一样，中饭后把饭店里的桌布、毛巾什么的，拿到塘边上洗。
　　她多远的来，有意咳嗽一声，像放坐地炮一样，这意思是她来了，村里的第一夫人来了，你们几个要主动跟她打开笑脸打招呼。可这么咳嗽了好几声，没一个老鬼回头看她，刚才还叽叽喳喳讲得一身劲，现在反而变得鸦雀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