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1997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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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常有心想，要不是这个合同，干吗要开这个会那个会的，这叫猫不急不上树，兔子急了才咬人嘛。于是对光妹说：“光妹，这不是开会研究嘛。”光妹听到这话，真是火在头上一喷，指着李常有的鼻子说：“李常有，你别跟我玩三根针，你小子张嘴我看到你咽喉，拨开咽喉看出你心是什么样子的。告诉你，盖学校我举双手赞成，钱要怎么筹，摊到我头上多少，我不讲孬话，哪个龟儿子敢在山上想主意，那是白天做梦！”光妹最后讲的这几个字，像口中蹦出来的小豆子，每蹦一颗，就用二拇指在他额头戳一下。又说：“你李常有也只有几根肋条骨，有话照直讲，别在背后玩小花样。”这番话说得石头低下了头。
　　李常有对光妹的话并不反感，他还想顺着这话捋下去，也许能摸到根子。可看到肖老爷闷头吸着烟，就晓得这事不好办。不怕红脸关公，就怕抿嘴菩萨。他老人家是卧龙山第一任书记，村里威望高，这种事老爷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他希望老爷有点举动。只见老爷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拍拍屁股灰，磕磕烟袋灰，插到裤腰带上说：“光妹呀，别瞎跟他磨嘴皮子，谁要敢动山上一棵树，老爷就把这一灌子血喷给他！”起身走出门，不小心一脚踩在鸭子屎上，脚下一滑，差点跌倒，气得他脸色发白，追上几步，一脚踢得麻鸭翻了几个滚，骂道：“你这个扁毛畜生，想害老子，找死！”
　　“老爷子……”光妹跟他出去了。
　　李常有听出这老人的话音，望着他的背景心里骂道：棉花独根，孤老独心，这个老绝户头，越老越精，越老越死性，越老越难对付了。
　　这个会就这么不欢而散，李校长干巴巴地望着李书记。李书记说：“李校长，放心吧，棒槌上天，有一头落地，是水都走桥下过，相信党支部不是吃干饭的。”
　　肖光妹参加上午的会议后，想到大哥在县里今天不得回来，利用这个时间上山同老爷商量对付李常有的办法，顺便把老人的被子拆下来洗洗。
　　就在这个时候，邵小玉放寒假回来了。她在黑山乡中学读初三，算来虚岁十六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她长得瓜籽脸，大眼睛，细皮白嫩得像二月的笋心，掐得出水，高挑匀称的身材，穿着紧身的羊毛衫，胸口鼓出点意思来。她跟李常有的大儿子李书青是同班，今天又是一道回的村。
　　她回家见门是锁的，也不问母亲到哪去了，转身进了隔壁的楼房。
　　
　　自从肖光虎被抓走，白玉兰离开家，至今没有一点音信，这幢三层楼房也就空着。小玉上了初中，母亲就给了她二楼的房间钥匙，给她一个好环境，让她安静地看书写作业。没想到这个丫头像白玉兰，好看不好吃，学习成绩在班上是中下等。进了这间屋关上门就是她自己的小天地，不是看电视就是想入非非。
　　今天她进了房间，放下书包，想到寒假作业一大推，现在不做过年就不能玩了。便拿出作业本，在草稿纸上画了几笔，又没心思做。想到刚才在路上，听李书青讲，男生们在一起，把全校女生排了队，一致认为她是最具魅力的女生，还评出五朵金花，她是第一朵。她想想好笑，我真有这么大魅力吗？我自己怎么看不出来。想到这里，不自由主地拿出书包里毛票大的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左照照，右照照，对照学校女同学，感觉良好，便笑笑把小镜子放在桌上写作业。没写三个字，看到自己拿笔的手指甲又长起来了，这不好看，从书包里拿出修铅笔的小刀来修指甲，想到街上好多小姑娘指甲盖染了红的、蓝的、粉红的，看上去亮晶晶，自己有时也想染一染，可惜学校不准染。她把修在纸上的指甲壳吹了吹，收起小刀又翻开作业本。想到剪指甲应该用指甲钳子，过去干妈梳妆台的抽屉里有，就起身翻抽屉，发现一支口红，这是叔叔为干妈买的，从来没用过。过去看这东西不知干什么用的，现在知道了。自己想试试，抹了口红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于是，她对着小镜子在嘴唇上抹着。口红有些干了，她在口红上抹了点口水，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喊，她以为是母亲回来了，立即用草稿纸抹嘴唇。推开窗户向下一看，原来是同学李书青。她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听讲你妈中午在林场，你就到我家吃中饭吧。”
　　她感到自己真有点饿了，也就没推辞，下了楼，还不忘到厨房里用毛巾把嘴擦擦，锁了门，跟他一道来到张大嘴的饭店。到了门口她站住了，见饭店边上停了一辆吉普车，想到一定有好多干部在场，见了有点不好意思。可他说楼上有个小房间，没有人，就我们两个人吃，她这才低头进了饭店上了二楼。
　　张大嘴饭店中午确实有两桌，其中一桌是县教委和乡里的高彩云副乡长，他们是检查村里建校那九万元资金落实情况的。
　　
　　这么多年，高彩云到卧龙山村是稀巴巴的，真要讲她的人生道路也够苦的。当年学大寨，她坐“直升飞机”，一下子从大队书记升到公社副书记，没过两年时间又坐“火箭”，升到县委副书记。关于她的笑话有很多，主要原因是她识字不多。县里每次开大会小会，她头一天稿子要拿到手，反复看两遍，有不认识的字就做个记号问秘书，再用别字写在边上。在一次上午的学大寨会上，秘书早上才匆匆忙忙把讲话稿子送到她手里，她坐下来草草地看了一遍，好像没有不认得的字。在做报告时，当读到“学大寨要狠狠的抓”的句子停了下来，她想不对呀，“很”字我认识，那是双人边，这个“狠”字是反犬旁，用反犬旁的一般都是野兽，如狗、猫、狐狸什么的，那么这个字一定是狼了。所以，她理直气壮地读“学大寨要狼狼的抓……”这么一读过去不就算了嘛，她反而停下来，喝了一口茶，认真地解释说：在山里狼有多厉害呀，我们要像狼样的抓好学大寨工作，这句话让别人背后笑了多少年；还有一次，在同别的县领导一起喝酒，当都喝得差不多时，大家谈论国外形势，正好当时报上刊登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她说：“现在形势大好，同小日本也好了，田中来了，角荣也来了。”她不知道，田中角荣是一个人。你想想，这样的县委主要负责人怎么当得下去。
　　文化大革命结束，把她从县委副书记的位子上降到县农业局的副局长，她也没有任何怨言，工作埋头苦干。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自己在当县委副书记时，从没把自己看着是多大的官，并且主动嫁给县机械厂的小会计。丈夫也因她的关系，先是以工代干，后来转了干，当上了县粮食局的副局长。改革开放，丈夫辞职开公司，跟她离了婚，原因是儿子长得确实像当年的县委书记。更伤心的是自己的儿子上了大学，也跟她疏远了。她感到一个人住在县大院也没什么意思，主动回老家乡里当妇联主任。她放得下架子，不怕吃苦，带领全乡妇女劳动致富，是全省妇联工作先进单位。听讲上面又要提拔她，可她已是快上五十岁的人了，两年前，乡里人代会，以全票通过她当上了副乡长。
　　这么多年，卧龙山村可没来过，因为她心里有事心里惊。当年那份工作是邵光龙的，她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邵光龙，对不住卧龙山的群众。这次村办小学由县教委拨款，在全县没有先例啊，这是她跑的结果。今天陪县教委的马主任，她分管教育不能不来，并且中午要好好的招待一餐。
　　中午这餐酒席是李常有亲自安排、精心准备的。上了几道菜，见儿子把邵小玉姑娘请到楼上，这下他高兴了。他知道邵光龙这个人儿女心重，过去儿子在家他十分关照，现在对女儿更是视为掌上明珠。上午开的会不欢而散，主要是邵光龙不在家，要是下午他回来，先能动员这个女儿在他耳边吹吹风，先砍龙头山一点树问题不太大。就是不砍树，他是高山打鼓，名声在外，加上山上有那么多的资产，在外借上几万块钱，只要他肯开口，也是没问题的。所以，中午把这小公主招待好，是个好点子。这样，李常有亲自上楼问她：“小玉啊，你喜欢吃什么菜尽管讲，我叫大嘴叔叔给你做。”小玉笑笑说：“李叔，我随便。”李常有拿起桌上的菜单子递给她说：“别客气了，大胆点吧。”小玉望望李书青，李书青接过菜单翻看着说：“我们学校食堂苦，要荤菜，烧排骨、烧鸡，再来盘虾子，怎么样？”小玉点头：“我渴，想喝汤。”李书青说：“那再加一个西红柿蛋汤，快点。”李常有忙下楼叫张大嘴给楼上送菜，自己又忙县教委这一桌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