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他乡遇故人

　　不知不觉中，犹如随风潜入夜的细雨，清县在悄悄地发生着诸多变化：老城区一些破旧低矮的房子被拆除，清河上架起了一座水泥桥墩，摆渡的爷孙俩处于待失业状态，不过他们却并不难过。老城区的街道，和到教育新城的路，已经开始铺路基，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人一多，感觉连道路也变窄了……
　　听到门口有声响，王子昀打开门，没有人，地上放着一篮黄澄澄的橘子。已经很多次了，自王子昀回来后，她几乎每天都能收到诸如水果蔬菜鸡蛋之类的东西，有时候甚至是一盆花、一只千纸鹤。王子昀想要抓住送东西的人，可是每次她都慢了一步。
　　连木华听说后反倒劝王子昀安心收下，因为那是乡亲们的一片心意，枇杷能卖出去、能有人投资筑桥修路，都是王子昀的功劳。王子昀说再这样下去她就得搬离清县了，她这样说了之后，果然没有人再送东西来。
　　“明明和拉拉呢？”没看到两个小朋友，连木华问，她一直想找个代言人，旅行公司的代言人。当地人太土，明星太贵，思来想去，主意就打到了明明和拉拉头上。两个漂亮的、可爱的小朋友，谁不喜欢多看两眼啊？
　　王子昀说孩子被何莉接到城里玩去了，过几天开学了才回来。
　　“王姐姐，那你一个人在家肯定特无聊吧，不如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帮帮出出主意，提点意见也是好的啊。”连木华的脑子里，除了旅行公司，还是旅行公司。王子昀婉言谢绝了，不过在第二天，却鬼使神差地去了上连镇周家山小学。坐牛车到上连镇，再徒步行走到学校，已经是半下午了，原本只想静静地看一看就离开，却不想还没到，就远远听见一阵说笑声。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就说这么几句话，都能睡着！”何育明直摇头叹气，原来是他说话过程中，有人蹲在木桩上打瞌睡，倒在地上了。大伙又是一阵哄笑。
　　有人说：“何老师，你说这学校，多少年了，一直这样，现在要重修，上头不给钱，就让我们凑，卖几个鸡蛋，搬两块石头，哪够啊？”
　　王子昀悄悄绕过去，还是一间教室，只是更加破旧了，大有“风烛残年”之势，说不定某天一场大风，一阵大雨就能让它倾塌。课桌少了些，有的还缺了腿，用绳子绑了木棍才支撑起来。何育明宿舍的旁边起了一间房子，黄泥巴混草做的墙壁，看起来很是粗糙。
　　“瞧瞧你们那德行，一说到钱，就跟要你们命似的。记得严小山吧，你们当中，有多少人的孩子的学费都是他交的？没有他，你们那些孩子能念到初中毕业？能写会算？”何育明声音都颤抖了，“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生了儿女没能力养，就巴望着别人给你们养，早干嘛去了？现在不过就让你们大家凑一凑，能凑多少是多少，你们就……唉！”
　　一说到严小山，大家都低下了头。在整个清县，可以不知道县长是谁，但没有人不认识严小山，学校里挂有严小山的画像，很多人家里也有他的画像，他的故事被当作本地教材来教授学生。
　　站在何育明旁边的一个年轻人，一直沉默不语，见大家都闷不吭声了，就说：“前几天，有个上高中的孩子来信，说他有信心考上大学，将来会回来，为家乡的发展努力。还有几个孩子，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在工地上，工作很辛苦，环境很恶劣，包工头拖欠工资，有人受伤也没人管……读书，并不一定要成为多优秀的人，但至少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以便在社会上更好生存。我们上一辈穷，没文化，这一辈穷，没文化，难道还要下一辈、甚至下一辈的下一辈，继续这样下去吗？”
　　“兰老师，我们也不想让娃娃再像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了。修学校，那是多大的事，光靠我们几个凑，能起什么作用啊？关键是钱的问题，我们一年到头，就那么几颗粮食，还不够吃的，今年的枇杷卖是卖了，这里一点，那里一点，还不就没了……”
　　何育明说：“今天把大伙儿召集到这里来，我也只是想问问大家伙的意见，我知道大家都很难，但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啊。这学校，从你们的太爷爷、到你们爷爷，再到你们现在的儿孙，我是真不想看到它就这么垮了……”
　　“何老师，这事也急不来，不如让他们回去再想想。我们也再另外想想办法。”
　　听兰老师这样说了，何育明便让大家伙散了，他坐到教室里，不禁黯然神伤。这群人结伴而去，一路嘻嘻哈哈，并没有因为何育明的话而影响到他们的心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一直就是这样过的，好多好多年了。
　　一直到乡亲们全部离开了，王子昀才走出来，走进教室。她喊了何育明，没反应，她又喊了两声，何育明才抬起头来。他显然没有认出王子昀来，眯缝着眼睛打量她。
　　“严小山，我是她老婆，小王。”
　　听了严小山的名字，何育明恍然大悟：“你看我这记性，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你还记得这里……小山子啊，好孩子啊，好孩子啊，怎么就那么走了呢？你看我，想到他呀，我这就控制不住……小王啊，你怎么到来这里了？过得好吗？”
　　王子昀简单说了说自己的近况，何育明说：“逝者已逝，你也要坚强才是。”
　　王子昀说她知道，何育明这才点点头：“只是苦了你了……老了，视力不太好了，耳朵也背了。”
　　“何老师，您要保重身体啊！”王子昀说起他们刚才开会的事情，何育明连连摇头：“现在啊，想都不敢想了。没资金啊，学生越来越少，留不住，大一点的就出去打工去了。再两年，这里可能就不办了，我也老了，教不动了……”
　　有人站在门口，挡住了光线，王子昀抬头看了，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兰建尴尬地笑笑，但还是很大方地跟王子昀打招呼。
　　何育明吃了一惊：“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王子昀心想。张哓凯说这几年一直没有兰建的消息，只道他是回老家发展去了，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校友。”王子昀用这个词语解释了和兰建的关系。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兰建也坐了下来，细看王子昀，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女生还一样，只是多了份成熟感，眉眼里有忧伤，除此之外，没什么变化。她刚才说他们是“校友”，多宽广的范围，连朋友都算不上。
　　“我刚才听你们说起翻修学校的事情，或许，我可以帮上一点忙。”
　　何育明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理想、有激情、有骨气，可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兰建也是，来了这么几年了，几次叫他走，他就是不走，非要留下来。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
　　兰建眉头紧锁：“其实，我觉得这并不是翻修学校就能解决的事情。近两年，外出打工的人挣了钱回来，都不愿意让孩子继续留山里了。学校条件太差，教学设备什么都不够，再就是生源分散，上学太难，每天来回一二十公里，晴天还好，冬天和下雨天就很危险。家里条件过得去的，都让孩子去县城了，学校不能寄宿，就租房子，让老人去照顾。”
　　何育明说：“前几天去教育局开会，听说县里生源暴涨，私立学校贵，读不起，公立学校的教室、教师都不够，他们甚至让我把这里停了，去那边代课。”
　　听何育明这样说，王子昀和兰建面面相觑。显然，他是不愿意离开这里的，不然，也不会召集乡亲们开会了。而那些老实巴交的乡亲，根本不知道何育明的用意。可是即便他们都知道了，能怎么样呢？
　　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看天色将晚，王子昀便要起身离开。何育明也不留她，留下来也没住宿的地方，便让兰建去送送，王子昀却说不用。
　　看王子昀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兰建长长吁出一口气，又兀自笑了。如果真去送她，一路上，还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是在很久以后才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妈妈把高志强给的钱，投资给县教育局，在清县修建一座集幼儿园到初中的寄宿学校，这座学校建在老城区，建校用的树木、石料、砖瓦由乡亲们动手解决，凡是出了力的乡亲，他的子女入学就可以减免一部分学费，这极大地提高了乡亲的积极性。妈妈还利用剩下的钱设立了一个奖助学基金，解决了很多贫困家庭孩子上学难的问题，这对清县是莫大的恩惠，但对育才外国语学校却是极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