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高松也“不在了”

　　王子昀是还在梦中，也许是听到了高松呼唤，让她没法再继续沉睡，她的眼角滑出两颗泪来。高松原本已经困得趴在旁边睡着了，感觉到什么东西溅在手背，惊了一跳。他回过神来，忙伸手按了值班室呼叫按钮。
　　王子昀脱离危险，朋友们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告辞回去忙个人的事情。高志强却显得老态龙钟了，需要人搀扶着才能行动了。
　　高松把梨削了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用牙签串了放进王子昀口中，看她吃东西，他就高兴。王子昀看高松笑，就问：“你笑什么呀？你的手指怎么伤了？上药没有？”
　　“没事，打破杯子给划的，已经上过药了。”
　　“那我脸上有花啊，这么好笑！”
　　“没有花，但是有雀斑。”高松刮挂王子昀的鼻尖说：“在这里，这里，这里，不过很可爱。”
　　王子昀笑了说：“谢谢你，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你看你都瘦了……有一段时间，我总感觉你不在我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你明明在这里的啊。”
　　高松既感伤又激动：“我一直都在这里，真的，你赶紧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他原本想给王子昀许诺许多，却发现许诺之后，他一件也做不了，便说：“等你好了，我们好早点回家，医院的气味真难闻。”
　　王子昀点点头，谁要喜欢医院的味道，当真是有病了。王子昀当然不知道，那些潜伏已久的刑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高松抓捕入狱。不能担保外出，高松绝食不成，就咬破手指写了一墙的血书，最终晕倒被发现了，感动了检查官，才破例让他出来几天。
　　高松看窗外阳光灿烂，知了鸣叫如常，自言自语说：“快了。”
　　“你说什么？”王子昀疑惑地问，“高大哥，你有什么心事？”
　　“我要有什么心事，你这丫头还不早就给看出来了。你呀，这双大眼睛，能把人的心给看透。”高松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锦盒来，打开来，取出一根白金的项链，上面坠着一颗水滴型的蓝宝石。他给王子昀戴上，说：“别取下来，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它的主人了，看倒它，希望你能想起我……你知道吗，你是我的蓝颜知己。”
　　王子昀肯定地说：“你有心事。”
　　“没有。只是过几天要去办一件案子，时间可能会很久，我放心不下你和我爸爸……我想多看看你，我怕喝了孟婆汤，就把你给忘记了……”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高松张了张嘴，哑然道：“我先回去，让人给你把房间收拾一下。”
　　“不用麻烦了。等出院了，我就带明明和拉拉回去了。”王子昀说，“高大哥，这次九死一生，我也想了很多事情，我不能自欺欺人，更不能欺骗你。”
　　“好了，你别说了，别说出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高松凄然一笑，“不管怎么样，陪伴在你身边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是心甘情愿的，而且是很高兴的。”
　　吃了药，王子昀慢慢睡着了，看她一脸平和的笑容，高松想她一定是在做什么美梦了，在她额头印下深情的一吻，又久久地凝视着她，转身大步走出医院。
　　王子昀是正在做着美梦。婚礼进行曲中，她身着洁白美丽的婚纱，挽着新郎的手，两个人相视而笑着从教堂里往外走。教堂外的阳光白花花的刺眼，脚下的红地毯绚烂而热情，空中的彩纸缠绕着幸福和欢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就在王子昀想好好看看她的身边人时，他却腾然倒地……众人拥挤着把新郎扶起来，重交回王子昀的手中，却从旁边冲出几个人来，不由分说地把新郎拉上车，开走了。王子昀提着裙摆，一个人在后面追，一直追，却踩着了裙角，向前跌去……
　　“啊——”王子昀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看窗外明月高挂，月光如水直泄进房间里来，在地上铺了一层银白色，晚风带动树叶，轻轻吟唱着凡人听不懂的天籁之音。王子昀开了灯，看看表，凌晨三点。她擦了一脸的汗，起身坐起来背靠在床头，回想刚才的梦。梦中人是谁呢？这梦意味着什么吗？思来想去，感觉头疼不已，便又重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迷迷糊糊似乎醒着，又似乎在梦中，一直倒早上六点多才又昏昏睡去。
　　高松被人监视着回到家里。高志强见了他就说不出话来，只吩咐厨娘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爷儿俩要喝上几杯。明明和拉拉见两个大人凝重的表情，都只顾埋头吃饭，然后洗澡乖乖上床睡觉。高松给高志强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站起来说：“爸，儿子对不起你，从今往后，你好好保重身体，安度晚年吧。”高志强一口喝尽，也站起来，重重地拍了拍高松的肩，步履蹒跚地上楼去了。高松回书房把东西整理好，翻看影集，追忆往事，想写点什么，终究什么也写不出来，拿起笔来又放下，坐等天明。
　　厨娘进客厅说：“老爷，他们来了。”高志强放下报纸说：“请他们进来吧，去倒茶，我上楼叫他下来。”
　　高志强在高松书房外面说：“出来吧，该走了。”高松隔墙说：“爸，你先下去，我这就来。”他微笑着晃动着杯中的红葡萄酒，然后一仰头灌了下去，环顾房间，东西在眼中变得模糊起来，他摸索着倒在床上，嘴角慢慢淌出血来。
　　王子昀站在窗前想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突然扶着窗沿蹲了下去，好半天也没站起来。王子昀忆起，这种莫名的心痛，王新德走的时候，她骑车差点迎面撞上出租车；严小山在她怀里睡着时，她心就像被人剜走了不能呼吸。这种感觉，让她刻骨铭心。
　　何莉问她怎么了，王子昀摇摇头，要拿手机给高松打电话。何莉说：“医生说你暂时还不能用手机，我帮你打吧。”何莉拨通了电话，却一直没人接听。王子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病服也没换就闯出医院，直接打车去高家。高家门外停了好几辆警车，围满了居民和记者，她挤进人群往里面闯，执法人员拦住她问：“你是什么人？闲杂人不准入内！”
　　“我是……高松的……妹妹，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子昀跌跌撞撞地上楼，看见高松已经被抬上担架，她颤抖着双手缓缓揭开盖头布，捂住了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在高松的脸上。
　　“高大哥，高大哥，高大哥……”王子昀想着，自己这样喊他，他就能像往常那样，高兴地应答了。可是高松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王小姐，你快去看看老爷子吧！”许刚冲进来，拉了王子昀去楼下。
　　高志强躺在床上，见了王子昀，一把抓住她的手，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地盯着她。王子昀看他光景，笑着流泪道：“高伯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吧。”高志强点点头，面部松懈，吐出一口血来。
　　“高伯伯，高伯伯！许刚，快叫医生来！高大哥……”王子昀爬起来追出去，哪里还有高松的影子。警车已经陆续开走，记者和居民蜂拥而入，围着王子昀又是询问又是拍照。
　　“小姐，你刚才说你是罪犯的妹妹，可是据调查，罪犯是独生子，请问怎么解释？”
　　“你怎么看待高松以律师身份掩人耳目却又贩卖毒品和走私军火的？”
　　……
　　许刚跑上楼去，把一个大花瓶从上面摔下去，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许刚说：“一分钟之内，我还看见你们这帮混蛋在这里，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那群人看见许刚脸上触目惊心的刀疤，都一窝蜂地散开去。厨娘马上把大门关得死死的，说：“王小姐，快上楼去看看老爷。”许刚听了厨娘的话，翻身下楼，扶起跌坐在地上的王子昀，到了高志强的房间。明明和拉拉坐在一边直哭，高志强早已咽气，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王子昀用手轻轻一抹，他才合上眼。
　　许刚站在王子昀身后，拿出一张金卡来递给她，说：“王小姐，这是老爷交代我给你办的，你一定要收下。我和老板出生入死，虽然名义上我是他的助手，可他却从来没有把我当下人看待，老爷待我也像亲儿子一样。王小姐，你节哀，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我吧。”
　　王子昀说：“你知道吗？他小时候很善良，连外面的流浪狗受伤了他都要带回家医治，他以为我小，什么都不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呢？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他也有今天，哈哈……他也有今天……”有人在门外哈哈大笑，许刚打开门，看到王子成因为兴奋而扭曲了的脸。王子成见了王子昀，笑得更大声更狂妄了。
　　许刚想动手，王子昀叫住了。
　　王子成跛着腿跑出高家，没看到迎面而来的卡车，撞了上去，了结了丑恶而可怜的一生。
　　王子昀把高松给的项链原状装进盒子，放在行李箱的最下层。许刚说这项链是带有录音的，她没勇气打开来听，因为不知道内容是什么，所以还可能会让她永远地记挂着他。
　　站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王子昀抬头看那太阳的光，还一样的苍白无力。大都市的天，怎么永远都是一个样，灰暗低沉，仿佛触手可即。王子昀把行李箱交给服务生，一手牵一个孩子，迅速融入人群。茫茫人海中，有谁知道自己身边过客的故事？
　　明明摇着王子昀的手问：“妈妈，我们去哪？”
　　“回家。”
　　火车慢慢启动，从车厢另一头走来一个穿着军用帆布鞋、浅蓝色粗布裤子、白棉布衬衣的男孩子，之所以称他只是个男孩子，因为王子昀一眼便想起了严小山。严小山当年就是这个样子，也扛一个帆布包，乍一看，愣头愣脑的土包子一个，但是他却帮乘警抓住了两个扒手。第一次见到严小山，是因为王子成的调戏、王子昀怒而离家出走的火车上。
　　王子昀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无尽止的忧伤漫天席地的卷来。
　　对于高松的离开，我并没有太难过，就像每次搬家，和刚认识的朋友分开一样，虽然他很爱妈妈，虽然他对我也很好。对于犯了错，犯了大错的人，我们不是都离得远远的，怕有人知道，而一同被鄙视吗？可妈妈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的高松，永远都是小时候那个善良的小男孩，连流浪狗受伤了都要抱回家去医治的高松，他只是一不小心，选错了道路而已，而让他误入歧途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