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寻金记》(二十七)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寻金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11-12 20:36:09 字数:4359
第十六卷
灭蔡的闪魈人
第一章
心气浮沉
云横整整24岁时,一种不可名状的不祥之兆将在自己身上应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感觉云横不祥之兆将要应验的还有一个哈声猫。为此,哈声猫专程下山找他的昌福叔,要求放云横一马。昌福认为哈声猫的脑燠了,竟会讲出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挖苦说:“你以为你是谁?是隐士、高人?是得道高僧?是修了正果的神仙?”
哈声猫低下气地说:“昌福叔,有些事非要讲完吗?”
“不讲也罢。”
“我不讲明,你怎么清楚我的意思呢?”哈声猫死皮赖脸地坚持说,“如果云横是你冯家的人呢?你也对他斩尽杀绝吗?”
昌福说:“哼,我冯家怎么会有这等劣种?”
哈声猫吞吞吐吐地讲述当年重五节前自己干的好事,并说这云横极有可能就是自己亲生的,也就是冯家的后脉啊。
昌福听后并不显得特别惊奇,冷冷地说:“你现在讲这些已经太晚了。我不希望他姓冯,那么多条命案在身,他已经不能姓冯了。”
“不,死的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要保活的。你干吗非要穷追猛打呢?”
昌福反问:“你的意思倒是我在穷追猛打?我不寻他的事,倒是他在寻我的事,这你难道没看出来?”
哈声猫坚持说:“不管怎么说,他是冯家的根,你要伤自己的根吗?”
“你讲的意思我懂,死的已经死了,要保活的,话都是这么说的,可是你知道我内心的仇恨之火烧得有多猛烈吗?留他在世上,冯家湾将一个人也不会剩下来,咱们冯家一定会人种不传,你知道不?”
在昌福面前磨了好几天时间,昌福就是不允,哈声猫只好垂头丧气地去小箬岩寻云横,希望云横走远点。可是小箬岩董秧说,近来云横不知闪到什么地方去了。
东宗事件发生以后,冯昌福认为红十三军的蚂蚁窝都给打散了,料他郑云横没了靠山,也成不了气候了,这不,现在连哈声猫都替他当说客,说明他已穷途末路了。眼下不出击,更待何时?便又组织人马加紧捉拿云横。不过这次昌福知道自己元气已伤,也就降低了要求,吩咐手下的人:“寻到云横,格杀勿论,就地处决,赏银一千。”
冯家所雇的一个临时小分队搜了筲箕湾破败的单间茅棚,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云横不会坐等筲箕湾让敌人上门围攻的。搜这茅棚,对这个临时小分队来说,也是官样文章,受雇于冯昌福,总得干点说得过去、言之有物的事。
他们慢腾腾地翻过小箬凹,只听山谷中回荡着啪啦啪啦的声音。莫非是闪魈人郑云横在搞什么鬼把戏?小分队的人骤然紧张起来,端起各自的步枪小心摸索前进,脚步放得更慢了。终于见到小箬洞了,那种啪啦啪啦的响声是从下面的滴水洞坑传上来的。再循坑边小径下山,不多时远远看见一人蹲在坑边,一动一动的。大家如临大敌,不敢上前。一阵阵啪啦啪啦的声音,却像打拍子一样有节奏。好长时间,听声音实在单调,估计是砍柴人在搞什么事,这班人才壮着胆继续蹑手蹑脚下山。近目标200米处,认出是个女人在洗衣服,心宽了。大家刚放下心来,当头的疑问又起:这山野之间,哪来的洗衣女人呢?近前看,只见女人在洗被单,便向她打听:“老媵客,洗衣裳啊?”
流水潺潺,岩门如削,回声震荡,女人见有人与她搭话,未有十分听清楚,出于礼貌应一声:“哎,说什么?听不清楚。”她的耳朵似乎有点背。
那人大声说:“你洗衣裳啊?”还是听不清,那人显然不耐烦了,“你耳朵聋了?”
她一支手掌放在耳唇上说:“啊?怎么说啊?”
另一个人和气地问:“阿嫂,你见过一个瘦小个子,鼻梁上有一溜红色胎记的人吗?”说着在鼻梁上比划了一下。
她听懂了:“哟,你寻云横啊?”装作漫不经心地将被单上的水拧干,只听“哂”的一声,被单被拧断了。背枪的人猜不出徒手拧断被单需要多少斤力,直看得瞠目结舌。只听她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真的寻云横啊,就跟我来吧,云横就是我的老公哪。”
原来她就是董秧。几个人一齐端着步枪瞄准董秧,董秧冷笑一声:“都不要命了?”她一闪就不见了,倏尔又站到持枪人跟前。这几个背枪的扔了步枪就三十六策走为上,一下子逃得无影无踪。他们连冯家湾昌福那儿也不回个话就散伙回家去了。
云横曾经算过几次命,先生都说他在24岁时有个关口。为此,最近他再次潜入芙蓉算一支命,先生仍说他今年有血光之灾。历来芙蓉的算命先生都很有名气,云横对此深信不疑,看来真的逃不过血光之灾了。往事历历在目,想起来心里就翻江倒海一样。真是要命,不想也罢。管他呢,反正要死的,我先下手为强,先杀他个鸡犬不留,看你昌福还报什么仇?
在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趁昌福他们在冯家湾商议如何上山捉拿云横的时候,云横闯进屋大喊一声,一连打了五发子弹,个个都中要害,当场打死了昌福的小儿子坛业和浙保四团4个团兵。
云横撤出冯家湾,无意识地直奔郑洞湾。夜色中,他久久地站在三间茅棚厂的空基前,却不知自己到底还要干什么。郑洞湾很隐静,冯家湾方向也没有一点声音传过来,他想起了大脚女人董秧端脚盂汤给自己洗脚的情景。
他连夜一路快跑,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山路,到小箬岩寻她。大清早,他站在小箬洞口遥望九螺寨方向,双扇门洞岩看似两扇大门一闭一掩,虚掩的门上还长着一棵树,好像插着的一支箭,董秧竟端坐在岩边一个山洞前。董秧看云横一副山贼模样杂乱着头发向自己奔来,不禁眉头一皱。只见他全身被露水湿透,像个落汤鸡,同时透出一股血腥气,知道他又杀人了。她竟三脚两步跑到悬崖唇上,弯着身子呕吐起来。吐了一阵便问:“你又杀人了?”见他不应声,又骂,“天煞的,你又杀人了。你把我儿子藏在哪儿了?你说呀。”
云横看今天的场面,似乎难以用话搪塞,只好说:“我是有意忘记他们的,如果有一天父子相认了,一定会祸及他们。我宁可一家人不相认,这样总算还有后脉,将来香火还可以续下去。”
“反正丑话还是这么一句,不把儿子的下落告诉我,你永远别碰我。”
“你真的就没有别的话吗?”
董秧一听更火了,骂道:“云横,你那么多条人命在身,你自己身上都血腥臭了,我看了就恶心哇。”
“我所杀的,个个都是该杀之人。”云横为自己辩解。
“哼!你嗜杀成性,却该杀的不杀。你会不得好死的!”
云横知道董秧所说的该杀的人大概是蔡旭轩和冯昌福,便说:“杀蔡旭轩,我一日可以杀他三遍,杀他易如反掌。”说着翻动着手掌示意非常容易。“杀昌福更是癞头吃松糕一样轻松便当。”
董秧说:“哈,恶心不恶心。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吹牛,你这种人若是能够杀得了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的。”
“你说错了,”云横真的吹起了牛,“我要让他痛苦。秧,你倒说说,怎样杀他才痛快呢?”
“死远一点说!”
猪都却嘶咕嘶咕说了,他说有些人你不杀他,天也会杀他。云横反驳说:“人都让你急老了,你怎么会说出这等猪话来呢?”云横气没地方出,抓住猪都摇晃,试图在猪都身上得到好主意,“你怎么说出这等猪话来呢?你说,怎么才能让他最痛苦。你说……”
董秧护着猪都,一把推开云横,说:“他说的不是猪话,你才是猪呢。”董秧爱怜地瞥猪都一眼,“他说得相当有道理。你急于想杀蔡旭轩,为什么不先杀掉你自己的仇人冯昌福呢?”
云横被问得口瞪目呆,看了一会儿董秧才说:“不,昌福毕竟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再说我现在是红军的人了,应该先公后私。”
“呵,你少来这一套吧,你在我的面前唱过的高调还少吗?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你是要先杀蔡旭轩,想在他身上得到杀人——让人死得极度痛苦的经验,然后用在冯昌福身上。”
云横无话可说,自己的心思在董秧面前永远是透明的。本想求他们帮助杀掉蔡旭轩的,董秧这一骂,满腔的热血顿时被骂冷了。看董秧这样爱护着猪都,心里更是酸酸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天空呈铅灰色,山雨欲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好像迈不出一个乾坤袋似的,最后颓然倒在猪都与董秧的住所——双扇门洞岩边用柴梗搭建的窝。
猪都嘶咕嘶咕地向云横乱叫,云横没心思听他的“话”,不懂他所表达的意思,苦笑一下,跌跌撞撞往树荫较浓的坑垅走去。猪都赶上来,猫捉老鼠一样把他捉住便往回拖,并嘶咕嘶咕地朝他说话。这回云横听懂了,他说你现在看似一个闪魈人,实际上身体已被内心的怒气伤透了,稍用心思就有晕倒的可能。云横想起在东宗软弱得流虚汗要昏睡过去的情景,一直都在后怕,今天听猪都这么说,内心更加空虚了。
猪都要他回去练功,心静下来练功。云横由不得自己,只好回去,可是心乱如麻,练功根本不得法。他苦思冥想又想了好长时间,还是想不出如何杀掉蔡旭轩才过瘾,才痛快。他用嘶咕嘶咕的闪魈语向猪都和董秧透露自己的极度痛苦的心境:“自己24岁有个大关口,大限可能就要到来,仇人却依然逍遥自在。”
董秧看他这样视死如归,心也软了,打算主动为他出谋策划,便用同样嘶咕嘶咕的闪魈语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真正的闪魈人杀人不一定通过直接的接触,闪魈搬运法练到最高境界,闪魈人可以用极阴柔的魂魄游离体外去杀人。比方说,闪魈人端坐在楠溪山,可以通过魂魄闪到雁荡山杀掉你要杀的人。不过,我提醒你,凭你云横这么浮躁的心是不可能练成这样的境界的。咱们做笔交易,我帮助你杀了蔡旭轩,你把儿子还我。”
云横抬头看天,一脸的扭曲,太阳在天空晃着,也像黍饼一样扭曲了;山崖在蒸腾的燠热中晃动起来,山崖的样子也扭曲了。“不,那个星宿是我的,我决不让别人下手。”他用白话向他们表达了决心,“我的心火已经燃烧起来了……反正蔡旭轩的死,要死得与众不同,要让他死得臭名远扬,让他慢慢的受痛苦,受极大的痛苦,这个痛苦要约等于471位屈死鬼的痛苦的总和。蔡旭轩怎么死,也让冯昌福怎么死,隔壁有样,不用上账。”
云横25岁了,他嗅到春天的气息后,舒展舒展身体,吐了一口长长的闷气,庆幸自己终于走过了24岁的人生大关了。感谢祖宗福祉,廿四厄都过去了,自己定有后福,想必无论什么事都觉顺手,打赌风头好,说不定就会寻到金银财宝呢。
这时,中国工农红军中央主力已从江西瑞金等地开始二万五千里长征。红十三军余部却未能冲破国民党重重封锁与中央主力会合,他们时聚时散,形势非常糟糕。
云横变得更加吝啬了,跟他的队友绝大多数去了四明山。在楠溪山底险溪一带,他的身边只跟一两个通信员接触,了解外界的动向。他白天睡在柴蓬窝里,成为一头昼伏夜出的怪兽。偶然对可能藏金的地方有所感情,便去核实一下。后来,他干脆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圈定在永嘉险溪至乐清大荆之间的几万亩薪炭林之中,而且常在泽基湾坑的龙鹰洞、塔底的老虎洞落脚。对云横来说,山里有许多猎物,但他觉得山货野味吃起来肉燥,不如家养的牲畜生油,香。他特别喜欢吃猪头肉,隔二三夜就下山戮个猪头背回来,背到种山人家煺起来吃,吃剩了的猪肉全数分给种山人家的孩子们吃。时梓与茂才偶尔与他碰个面,总是劝他打起精神来,他却认为自己懒散是一种需要,总是答非所问地说:“我还有个星宿还要收拾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