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寻金记》(十七)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寻金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10-25 11:54:07 字数:4836
云横跟戴福全见过两次面,知道他的一些情况。他是依靠国民政府的,昌福也是依靠国民政府的,这样看来他们一定是同穿一条裤的人。尽管芙蓉人一再声明由芙蓉人做中人,绝对保证自己人身安全,但芙蓉人向来文盛武衰,要是真出了事谁也难以担当。
云横知道这次大人物到,非同小可,就找来时梓与茂才当帮手。时梓首先告诫说:“戴福全的家人借他的虎威,虎须戳别人还真够厉害的,楠溪一带老百姓闻风丧胆,不知是否真有其事。你可要小心啊,最好理也不要理他。”
茂才说:“不论什么样的人物都靠不住的。前段时间有个朋友逃到山底,正好听讲一件丑事。说是楠溪山底地方有个人娶亲,入洞房时有个流氓要漂亮新娘先陪他睡,否则拔出枪就嘣了新郎。没法子,新郎、流氓和新娘同进洞房,新娘被他强奸了,新郎躺在床外侧不敢做声。这事传出去后在整个楠溪山引起公愤,舆论哗然。消息传到温州,做父亲的把流氓儿子捆绑起来拉到溪滩上枪毙。许多部下求情,父亲当场作了演讲,说这流氓论罪应该枪毙,念大家求情,再给他一个做人的机会,看他改不改好。在下之所以名大、威大,都是你们乡亲们给我的啊!”
时梓问云横:“你知道这流氓是谁吗?”
云横说:“狗屁,表姊妹这张乌老鸦的嘴,不可信的。”
时梓表示支持茂才的看法:“我想这是真的,无风不起浪嘛。”
“无风三尺浪,有风浪过岗。”云横说,“捕风捉影的事你们最好别当真,楠溪人有毛病,谁好就妒忌谁,非把人家糟得一团脓一样才舒服。”
茂才说:“好好好,我不跟你争这个了,云横你这人就是心太直,太轻信别人了,你以后多个心眼就是了。依我看,什么大人物都靠不住。他们今天讲案的最终目的就是哄咱们落山,好捉拿咱们向政府邀功。”
云横想辩驳他的话,却不知说什么话好,还是沉默下来。显然他不听劝告,执意下山。
约定的时间,天下着蒙蒙细雨,馒头岩的人马到齐,却迟迟不见云横。云横胆大心细,处处提防,叫时梓与茂才两人在周围不同方位放了三枪,表示自己已经到场。
讲案开始,福全讲了几句套话,便言归正传。“俗话讲得好,亲眷三代,房族千年。”
芙蓉的老宗头附和着说:“亲眷其实就只有二代,二代以外就不来往了,房族千世百代都是宗亲。”
云横高声接嘴:“芙蓉人还自己人打自己人呢。”
福全说:“你们郑冯两家都是旁依芙蓉的义族,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的案是水缸底下的火。”
云横又高叫:“关键是,有权有势的人坏事做绝了。”
一般讲案坛场,讲案的人首先个别对当事人单独谈几次话,指出当事人一方错的地方,两边吓唬,看当事人脸色反映,承受得了就骂一通,最后留点余地。请大人物坐下来讲案,双方都须花费,一开始双方都扬言争气不争财,结果都伤了元气;双方财力有限,耗得差不多了,都耗不起了,最后输赢一点也就只好算了,也就歇案,同时当事人让讲案的人落落台,也给自己落落台。现在云横不让别人接近,也就难以沟通。诉理时只好远远地鹅一声鸭一声地高叫着通话。这种讲案法福全是从没经历过的。特别是云横,说得头头是道,自己每说一句都被他所举事实驳斥掉,从前谁也没敢当着众人的面驳斥过自己。他觉得很没面子,以至于愠怒起来。
“云横你听着,人命关天,不是开玩笑的,你这般态度是灵人干拙事,不要鲜客不做做腌客,敬酒不吃吃罚酒……”
“蓬”的一声枪响,坐在太师椅上的福全双脚中间冒起一股尘烟,直冲头顶。戴福全说了一句“嗬哟,郑家还有这样的老虎喔”转身就逃。
第十三章
引燃芙蓉房派之争
昌福怀疑芙蓉鹿园房的人都帮着护着云横,所以才连连失手,便策划对云横舅舅所在鹿园房人挑衅——或许可以钓出大鱼,引出云横的。族争族气,房争房气,家争家气。鹿园房的人早已不满莲池房人与冯家勾结对付云横,便暗中资助云横。无形中两房形成对垒局面。有一天夜晚,昌福的表哥嘉旺公然向鹿园房人挑衅:“谁有本事跳出,跟我们莲池房人对杀。”
鸣烟就听得火起:“嘉旺太,你别仗着莲池房势硬,专门讲攀话。要是谁欺到我鹿园房的头上,我鹿园房也不肯输,牛有恁光景力,马也有恁光景力。”
嘉旺出手就打了鸣烟两巴掌。鸣烟想还手,却被旁人拉住了。鹿园房的人感到忍无可忍:“我鸡卵碰石头明知碰不过也碰了再说。”
嘉旺正在兴头上,高声叫着:“我一支手捏鸡巴,一支手也可以打你半个鹿园房的人。”
本来被人拉架基本平息的事,嘉旺这一夸口,鹿园房还真有好些人不肯认输的。双方各纠集了几十个人,一阵乱棍对打,双方各有三四个人打伤。双方打红了眼,对峙几天,鹿园房看情形不对劲,实力敌不过莲池房,一夜之间几十个精壮劳力全部出逃,分散在亲友、山林之中,也有直接参加红军,等待机会对莲池房发动袭击的。莲池房想报当年受鹿园房欺压之仇,企图对鹿园房留在家里的老弱者大打出手,这时芙蓉祠堂众出面不肯了。芙蓉几个房的房头发了牢骚:郑洞湾、冯家湾他们这些皮外卵核的事,用得着你鹿园房、莲池房搀和什么?你们干吗吃自己的饭管别人的事呢?咱们陈氏叔伯兄弟历来轻重都未争论过,何必为了外姓家鲜的事弄得乌烟瘴气呢?你莲池房不要乱来!别吃饱了撑着尽惹事!
经过几个房头的口头述说,大家都知道自己祖宗的来龙去脉。原先,芙蓉刚建村时分四宅,即大宅、二宅、三宅、四宅,相应分四个房。大宅房即现在的下宅房,二宅房、三宅房不太旺,人数一直不多,而芙蓉现在大部分人都出自四宅房下面,这莲池房与鹿园房也一同出自四宅房。四宅房下分大房、三星房、三盛房、莲池房、鹿园房等。其中,三盛房又叫六房,三星房下分福、禄、寿三个分派,分别称福房、二房(禄房)、三房(寿房)。在目前,芙蓉村最旺的当属三星祠下的三房(寿房),占全村人口的三分之一左右。
道士方三也出面讲几句话:“你们千万不要数典忘祖啊。你们知道吗?莲池房与鹿园房的太公本来是两兄弟,连坟都同做水月庵,而且都是同时建造的,庵前筑墓庐,两房的人以前都是一起守坟、祭祖的。那天造坟挖阱的时候,天下起了雨,鹿园房的人蓑衣、箬笠都未带,为避雨,草草的挖了坟阱以后就逃下山;而莲池房的人带了蓑衣、箬笠的,挖的坟阱比鹿园房的深得多,所以,以后莲池房的子孙就特别旺,到了近这几代,人丁远远超过鹿园房。”
看鹿园、莲池两房的人都低下高昂的头颅表示忏悔,方三说:“兄弟阋墙,罪莫大焉。为了重修和好,你们在明年清明之日应共同举行隆重的拜坟祭祖活动。”
有人问方三怎么个隆重法。方三说:“你们双方祠堂众出500斤糯谷,清明之日做300多斤糢糍,整个村庄分遍。”
“哟,500斤各一半,这不两房都是二百五了?你把我们都当呆子看吗?”
方三说:“谁说要各打五十大板了?此次莲池房先行动手打人,祸起莲池,莲池房祠堂众应负五之三,鹿园房负五之二。”
也就是说,莲池房负300斤糯谷,鹿园房负200斤糯谷,双方都无异议。双方当场以兄弟叔伯称呼,融融亲情,如三月阳春。一场无谓的内部争战就这样平息了,这件事还被刻录在一尊青花瓷香炉上,存放在耕云宗祠里,好让后人引以为鉴。
第十四章
拜亲爷
鹿园房的精壮劳力因郑、冯之家引发与莲池房冲突而逃到山林中,有的参加红军不回家了。冯家湾人认为云横多了这些硬头,显然构成更大的威胁。昌福生怕云横一夜之间领着鹿园房这批人来冯家湾扫荡,就陆续安排冯家湾老少撤离疏散到别地亲戚朋友家中躲起来。冯家湾的精壮男子们严阵以待,云横却老长一段时间影迹无踪。
云横一天不除,冯昌福一天不安。冯昌福又请了省防军的人马进山捉拿云横。云横看一队人马开进黄金凹,经仔细观察,并没有冯昌福在场,便放一枪,怪叫一声就溜走。这以后,省防军每次进山都有一人失踪,一连去了五次,就有五人失踪,云横却连影子也未看见,前前后后,只听到几声鬼魅一样的笑声。
这五个人到底是被云横打死的,还是被红军游击队的主力吃掉的呢?冯家湾一时疑虑重重。在道上,云横对冯家的指责并不多加辩解,他甚至扬言:“是我云横杀又怎样?既然已经开了杀戒,多杀几个少杀几个有什么两样呢?都杀了那么多人了,就算加在一起,也不多嘛。你说是我就是我,我怕谁?”
这话使冯昌福摸不着头脑,但又不好责怪谁,只是自我解嘲式地发发牢骚:“真是青天白日给鬼魔牢了。”
冯家人经过冷静思考后认为,不管怎么说,什么事情还得靠自己干,杀云横的事还得靠自家叔伯兄弟队干,请别人都不得力的,请省防军也是白白送死。而尤其是没有省防军帮助的情况下,对付云横还是诱他出山然后除掉的办法最省事,最稳当。于是,冯家人口风放出去说,要把案件移到表山大财主郑士丰那儿讲。
提起郑士丰,云横想起前几年那担稻谷借来的租还未还,现在倍起来不知要欠他多少了。他也想乘机见一见郑士丰——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去表山走一趟是很有必要的,自己还不知该怎样感谢郑老爷呢。冯家要把案件移到他那儿讲,可以肯定跟他扯上关系了,这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关系,估计对自己不利。我云横既要确保自身的安全,又不能让别人看成是胆小怕事的人,因此还是主动找郑士丰,到时也好见机行事。
表山坐落三面环山的山屯里,西面水口古树长得茂盛,水口附近集中建造了佛殿、宗祠等,流水訇訇,风声呼呼,人到水口顿觉凉意直袭心头。士丰的财主屋就在水口不远的地方安着。
云横向郑士丰介绍说,自己原籍芙蓉横峻,姓郑的。士丰哈哈大笑说:“陈郑本是一家啊。”
云横不甚明白士丰的意思,他认为我是陈虞之的后代改姓郑,还是指祖先们陈、郑本来就是同根连理一家子?不管怎么说,毕竟认起了同宗。云横只是回答:“是是是。”心里还是吃不准,脑里想起表山有个叫季家山的小村庄,那些人既姓金又姓郑的,郑士丰是不是指我郑云横类似季家山人既姓陈又姓郑呢?精细一想又觉不是的,我祖上住横峻,现在住芙蓉郑洞湾……
士丰倒是个平易近人的大财主。他问长问短的,还问云横吃过饭没有。他还谈起当年云横父亲带云横来表山时自己曾打算收养云横的,问云横还记不记得。云横那时年幼,实在不记得了,但听后很感动,心想自己若是出世在这样的家庭就好了,受良好的教育,受人尊敬,别人肯定一致称赞自己文雅有修养。寒暄几句后士丰便切入正题,问云横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横心里一酸,就将自己的冤屈从头至尾摆给士丰听。士丰也是个血性的人物,听得火起,以抱不平的口吻说:“这些人就应该打死。”
士丰说了这句话后马上又后悔了。那五个失踪的人万一还活着的,云横听了我的话过去都把他杀了,或者他杀红了眼,反正多几个少几个一个样,再杀几个人,我士丰岂不罪过?如果因我的话还要闹出几条人命,这话一传出去我士丰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做人?我这个大财主、士绅、著名林业企业家的名头往哪儿放呢?可是君子言出,驷马难追,想退悔已来不及了。士丰拉着云横的手竟然抱拳深深作揖说:“云横,请你原谅,刚才我这句话就算未讲,啊?”
云横竟“咚”的一声跪下,“亲爷,亲爷,快别这样啊,亲爷,我担当不起啊。”
从此云横成了大财主郑士丰的干儿子,士丰还要把云横介绍到雷高升的部队,殊不知云横早已参加红军,并与雷高升早已成为莫逆之交。
士丰对云横说:“亲儿哪,说起雷高升你可能也略有所闻,相传雷高升是瑞安马屿人,黄埔军校毕业,大个子,有一只眼细一点,近来都在楠溪山活动。”
云横听后只是笑笑,听说雷高升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曾得到郑士丰的接济而很感激,相传也拜他做亲爷的,不知真否,此刻却又不便问这个无聊的问题。
士丰看云横对雷高升不怎么感兴趣,便转了一个话题:“亲儿哪,听说你在寻金,有点眉目不?”
“还没有呢,要是找到金,亲爷的这点陈租旧欠肯定首先把你理了。”
“不不不,你别误会,都是自家人了,陈租旧欠一笔钩销。我听说芙蓉陈氏家族历来流传这么一句话:埭首不可收,险溪不可丢。”
“怎么说……什么意思?”
“郑陈两家渊源很深。据我上代遗嘱吩咐,当年陈虞之家族残余好些人及随身细软都往险溪避难。险溪值得关注,真正是险溪不可丢呵。”
云横顿有所悟:“明白了,我这就去险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