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寻金记》(十五)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寻金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10-20 21:54:15 字数:4542
董秧不仅说话的口气变得陌生了,连声调都像瓮里回荡传出来的一样,云横想与她亲近的欲望一下子被风吹散了,恍惚间自己确认了自己实在不是东西。董秧卖给猪都就是猪都的人了,想起猪都多眼白的深眼窝,想起父亲临死前要自己照顾猪都的嘱托,看看董秧上脸怒气,还怎敢有什么非份之想呢?
本来楠溪人打死人以后命案在身,都往上路一带逃的,云横因为董秧的存在总觉得走不起身,好像董秧需要他保护似的,他躲进了筲箕湾水帘洞。
昌福虽不敢对猪都夫妇动粗,却料定云横总有一天会来占大脚女人的便宜的,便派人把筲箕湾附近几个要冲部位都守起来。云横有所察觉,转移了地方,躲进芙蓉岩的紫云洞。紫云洞是很少有人能够进得来的。云横想,即使有人知道自己躲在紫云洞,也可以凭借天险与他们周旋一阵,再说自己手中的套筒也不是吃素的,料想昌福一时也奈何不得。
猪都送吃的来,还带来一壶黄酒。半壶酒下肚,云横斗志昂扬起来,决心对昌福的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他娘的一双。他担心以后杀人杀多了,可能数也数不清,这下子乘酒兴想好了一个主意:杀掉冯家一个人就在芙蓉岩的红豆杉上刻一个骷髅。红豆杉离紫云洞不远,就长在北岩腰部一片眉毛形的植被上,他去看过,那树上面先人已经刻了不少骷髅——尽管结痂模糊隐约了,还是可以看出来,大概也是杀人的见证吧。他想到做到,上去刻了一个。他刻的骷髅比原有的大,以示区别。
到第四天干粮吃完的时候,猪都正好送吃的来了。看着猪都蜘蛛似地从岩顶爬下,云横高兴;看他爬得比想象的要慢,又担心,担心有一天昌福会围困他;被困住的话,猪都手身不论如何好,也难将给养定期地送过来,这在当年虞之公抗元立寨时就有惨痛的教训。这样看来,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昌福迟早会找上门来的。眼下还是不要固定留宿一个地方为好,同时还要加紧练习逃生的本领。
在躲避昌福的日子里,猪都继续教云横练习山都木客部落的闪魈轻身爬高之术。经过一些日子的苦练,云横功夫日夜精进,采药人偶尔看到他从某个岩背头或山峰上经过,身体球滚一样,绝对比狗快。
第八章
打虎
猪都与董秧同床睡。所谓的同床其实分两张床地:茅棚里两张床横竖都排不下,条件不允许,猪都只好在原有床铺的外侧加几段削得略平的木头,把床加宽,好够夫妻两个人睡。
一天夜里,猪都坐在柴仓凳上烘暖,不觉倒在柴仓里睡着了。一觉醒来,赫然见一头老虎躺在董秧的外侧。董秧向他使个眼色,叫他不可轻举妄动,赶紧多叫几个人来救。猪都会意,飞快跑到芙蓉岩向云横报信。云横一听大惊失措,慌乱中提了套筒还想跑到崇固洞问佛,问一问老虎可以打不可以打,跑一段路又觉得时间不允许,跪地拜了三拜,脱下鞋当珓杯抛了。一双鞋落地,一仰一俯,一阴一阳,圣爻,估计神佛是允许他打的,便与猪都一起飞快下了尖峰。
云横持套筒,猪都也拿起一支猎人留置的火药枪,两人悄悄地从柴仓凳的位置爬到房顶的竹篱棚上。只见老虎还躺在董秧的外侧打呼噜,两支枪的枪杆从竹篱排的空缝中伸下来,瞄住了老虎。云横一声令下“打”,两支枪同时开火,一声震天动地的枪响,老虎未吼一声就被打死了。
惊魂未定的董秧见了云横,头一句话还是要问:“我的儿呢?”
她的耳朵被枪声震伤了,云横的回答她根本听不见,反以为别人未听清,一味地问,儿呢?儿呢?儿呢?
第二天,另一头老虎寻了过来。大约与死去的老虎是一对的,它总在周围寻衅,在四面尖、戒刀岗、花园、千游岗、犁头额、上剑门一带转来转去,不断裂肝碎胆地吼叫。老虎在对面山冈上把鼻子贴在泥里叫,这边筲箕湾胆小的人站都站不住,脚骨摇铃一样,站起来又倒下去,站起来又倒下去。
云横被叫得心烦,弄了“三步倒”掺在牛肉里准备毒死它,可它根本不想吃肉,只是一味吼叫,伺机向人发起进攻。
董秧耳朵震得好长时间听不到声音,几天后虽然渐渐地有些知觉,但还是觉得大不如前,背了。
老虎这样骚扰人,筲箕湾住不得人了,猪都决定举家迁移。董秧想从云横那里打听儿子的下落,云横就是不说。与云横吵了一场后,董秧收拾了行囊与猪都携手飞快向西面小箬凹方向闪去。云横看得口瞪目呆,原来大脚女人已拜闪魈做仙兽,正在练闪魈术呢;更让云横想不到的是宫妃与太监假戏真做,成真夫妻了。
第九章
增兵追捉
郑岙底即郑岙以西属于芙蓉村所有的山林面积近2万亩。这里有青石岩层、火成岩石林等。这些岩层大都呈流纹状,有的象木板锯的一样平直,因此在山口历代都有捣臼、麦磨、坟头石的加工场,人们还传言山里有金矿。这里不但树木奇岩多,山洞也多;悬岩边、山洞口雨打不着的地方多呈鲤鱼肚皮一样的略带浅淡粉红的白色,雨淋着的地方则长了青苔、岩衣。青山不墨,也是千古图画。
芙蓉岩北面,过筲箕湾水坑,便是四面尖下戒刀岗东首的砂溜。砂溜一带山陡岩多,山上几乎无路可走,峰岗上的一些岩嶂上面,人们把岩面打凿巴掌大的毛糙面,一步一个垛,好落脚就算路了,胆小的人空手走在上面,脚底心也酥麻,头晕乎乎的,好像随时都会往坑底深潭飘落,而山体上马鞍似的坑渎里,风化的碎片石非常多,多得差不多可以流动,人的脚踩在上面,不小心便哗啦哗啦滑下来。这里的毛竹、木头没办法从山上背下来,如果沿岩嶂边任其溜下来,结果摔得没有一段完整的,而只能当烧炭用的炭柴。云横却自恃拜闪魈做仙兽的,本事了得,便专拣这一带凶险的地方活动。
村头巷尾到处在谈论云横武功高强,有人说云横五官虽然还算端正,脸色越来越黑,变得凶相,只是很少以真面目让人看了。在岩门、砂溜、大竿坑一带拔龙须、摘竹箬的人说,偶尔看到云横的影子一闪而过,只听他哈哈响鬼笑一样,便倏尔不见,有如真龙见尾不见首。这方面芙蓉鹿园房的人说得最玄乎,说谁要是见到他的真面目,恐怕他就会送你上西天,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他第二次了;还故意宣传云横枪法百发百中,飞身瓦檐背头,也没有声响,更不会踏破一张瓦片,“他是我们鹿园房真正的镇山之虎啊。”
莲池房的人听到风声,把话传到冯昌福那里。昌福正因长久捉不到云横而心焦,一听此言又感事不宜迟,马上组织剿共保卫团的人进山捉拿云横。他们在山里折腾好几天,结果还是找不到云横,无功而返。
剿共保卫团回营的第三天,正是冯云旺的生日。这天冯家湾的清晨特别晴朗,云旺不出垟,妻子早早地做好豆腐,水缸里捞了两条红田鱼,从菜园里摘来豇豆,准备为他做一顿好饭庆贺庆贺。妻子10点钟就把饭菜做得差不多了。云旺赞叹饭真香,并吩咐妻子再烧一盆笋干杂肉的菜,要请昌福叔一起来吃饭。这时昌福正好派人招呼他上山,说是发现云横行踪了。
“加把火,饭煮硬一点,等上山捉了云横我再来吃饭。”云旺边说边拿枪兴冲冲地上路。他刚爬上太公爷坟前,不知云横从哪里吊过来的冷枪,挨了一枪就栽倒在田坎底。云旺带着生日饭菜的香气见了阎王。
此后,冯家湾楠溪剿共保卫团的人轻易不敢进山捉拿云横了。昌福只好打报告给温州说,以云横为首的一股共匪红军作乱,美其名曰武装生产,实则黄金养兵,继而绑人勒索,要求增兵追捉。温州调来一个排的省防军。一个排的省防军加上冯家剿共保卫团的人,还有芙蓉莲池房的若干亲戚,共结集一百多人的队伍,由昌福带队,浩浩荡荡开往郑岙底要捉拿云横。队伍未到郑岙,冯昌福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兵分两路,命侄儿冯坛滔带领一个小分队去黄金凹一带搜寻。
小分队七人进入甲坑地界上坑坟地方,山路在一丘高坎梯田处拐了一个尖角,坛滔在拐角处竟然差一点与云横撞个满怀。云横呼的一声两手同时拔出一支手枪对着眼前七个敌手。坛滔的小分队所有的枪都扛在肩头,面对云横两个黑洞洞的枪眼,谁也不敢首先摘下枪来。云横瞄着枪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四五十步开外的地方突然向后跳向下一丘梯田,同时砰地放了一枪,小分队七个人都吓得趴在地上,而远在郑岙的省防军也知道小分队遭遇云横了,也慌得乱作一团。云横再放一枪,一眨眼工夫,就跑得无影无踪。省防军的人向温州汇报说,姓郑的这只老虎一现身就隐没在山林中,根本无法捉牢。
第十章
讲案
郑洞湾郑云横出了两条人命案,邻村的民众纷纷要求各个老宗头出面讲句话、表个态,老宗头们却非常谨慎,坐山观虎斗。大凡宗族争斗,外人一般不愿插手。房族之间的事一般只有房派大人物出面调解,外人都尽量少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
这时候,震斋先生坐不住了。他看出老宗头们有意回避,自己一介书生还不好出头露面管冯郑争斗之事,心里着急。平生他不怕别人,只怕保长父亲,这次为了云横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他,求他“拿个主意”。父亲冷冷地告诉他去找芙峰乡乡长叫林成吧。林成本县雅溪人,生得相貌堂堂,文化水平高,琴也拉得好,威信较高。震斋提醒他身为一方父母官,有义务保一方平安。这时昌福也请求他出面讲案。经各方再三请求,最终林成决定召集双方讲案。他约了云横,首先进行单独接触,对云横说:“这次调解你不要怕,我给你当人质,对方要是不守信用,你只管冲着我来。”
云横明白,所谓的讲案调解,昌福的目的就是要捉拿自己的,杀人偿命,自古都是一样。他回答林成说:“林乡长,如果我人都死了,还冲你来什么?”
林乡长一时语塞。
云横人在江湖,知道一些江湖规矩。他听狗蚤说,岩头士绅金某,本来绿林施某是要好朋友,后来他参加了国民党,去年也就为了讲案的事,去跟打游击的老施交涉。施按江湖规矩对他招待很好,过了夜,第二天有说有笑地把他送上路,路过竹林,与他握别:“老金啊,你我政见不同,对不起,相送到此为止。”施隐退后,竹林里围过来许多士兵,把金某的四肢与头绑在五棵毛竹上,然后同时松开毛竹,让他“五竹分尸”。这等事云横现在想来,金某无疑就是送肉上秤。
林乡长并不放弃努力,一再称赞云横讲江湖义气,懂江湖规矩,并一再要求云横给他一个面子。云横听说林乡长跟胡公冕关系很好,胡躲避国民党追捕时曾在他家过几夜,红军说他是白皮红心的乡长,为了顾全乡长的面子,还是同意了。“不过你乡长出面,我云横不能不给面子,让我的朋友茂才参加讲案,地点定在‘半天造水碓’的地方。到时候我在暗处看案情动态,我会发暗号与茂才联络的。”
林乡长知道他所谓的“半天造水碓”是枫林(风轮)的贼切,便当场敲定具体时间地址:“那就明天中午在枫林浦亭街那座九间两横轩的大屋讲案。”
第二天中午时分,讲案约定时间到了,林成、昌福等人应约到枫林浦亭街那座九间两横轩的大屋里赴约。昌福见对方由茂才代表云横赴会,老大不高兴,同时也看不起林成。云横不来,就是不把你乡长放在眼里;他不把你当人,我还把你当人看?大伙儿都在上间门头,未有进入上间坐定,昌福气起来竟不留面情地对林成说:“你林大人说自己一定把云横弄来的,可现在人呢?”
林成看形势紧张,示意闲人赶快退场。昌福打了个手势,意欲绑了茂才当人质,却原来云横早已蜷缩在门头的风车里(风车的扇叶事先大概被他卸掉了),风车手边上伸出黑乎乎的手枪枪筒,枪筒直指昌福。林乡长眼快,大喊一声:“那怎么行的?”一边伸手要把云横的手枪往上格。云横的手枪砰地一声子弹出膛,打准了昌福的嘴巴。子弹从腮部左口颊进去,横向从右口颊出来。云横猛地挣开,把风车封板挣散了,跳出来拉起茂才就逃。两人逃向后宕楼梯,昌福的人陆续开枪。两人上楼翻过楼窗,跳向后屋,直往小江心方向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