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双双坠崖

　　
　　李昌顺在桥墩上，胸前已经放了几个炸药包。他背靠着铁梯，手反到后边抓住铁梯，屏住呼吸，贴得牢牢。忽听桥头有人喊，当时的确吓了一跳。后来，只是火车轰隆隆的颠簸声，把一切都淹没了。火车震耳欲聋的声音一过，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金队长、张二等众人在下面静听着没有动静，又开始喊指导员，他们冻得声音都变了。这要是白天，一定能看清大家的脸色冻得发紫。昌顺一个接一个地往上拎，大概拎了二十几个炸药包，把胸前几乎堆满了。他在桥墩的一边留个空隙，准备一会拉着大绳爬到半腰，往下续导火索，然后在下到桥底。他听到下面喊：“老李，行了。”才一边往下爬一边把接好的导火索一点点地往下续，好到水面时，手酸麻得拽不住绳子了，被大伙给抱住了。
　　张二对队长说：“都撤，我来点火。”
　　一丝微弱的亮光，在张二手中捂着，慢慢地挪到导火索上。导火索还很好，主要是一路上战士保护的好。
　　一出发时，战士们是急行军，一路小跑。雪花纷纷扰扰，战士们都脱下自己的军装，把炸药包和导火索裹着，一点没淋湿，也一点没有潮气。“吱吱吱——”导火索迅速地燃着，冒着火花，映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如同吹皱了的星光。张二也一个高窜出，溅起朵朵水花，跑到沙滩上。队长吆喝大家快撤，不等炸药包响，我们就越过铁轨上山了。大家听从指挥各个轻装敏捷。是冻的不行需要快跑，身子才暖呢。大家的棉鞋头、裤子都成了冰橹，在沙窝之上划着泥浆。大家拼命地跑，有多么大的困难不能克服呢？刚刚到山庄的林地，前所未有的美妙时刻终于来临了！大家一致回转头看，一致叫好！尽管下身冷，上身都冒了热气腾腾的汗水！
　　六号桥一片火光，“轰——”的一声巨响。这次行动，给鬼子以沉重的打击，给敌人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通往关内的铁路要道阻断几个月以上。对我军的前方战事很有利，把鬼子赶出中国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而柳祥在马瑞智那里要人，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来。马瑞智如今是什么人啊？少年得志，平步青云。青峰山大当家的络腮胡子张大山已经答应马瑞智，鬼子一旦灭亡，一定跟随国民党一齐打江山。国民党对外执行不抵抗政策，对内就对共产党下黑手，预谋挑起内战。当时这里隶属河北与察喀尔省交接处称热河省。马瑞智抢了秋菊后，要和秋菊成亲，李秋菊誓死不从。李秋菊怒道：“马瑞智，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就不该认识你！”
　　马瑞智觉得很委屈，爱一个人有什么错？李秋菊“呸——”地破口大骂他是卑鄙小人。马瑞智伸出巴掌要打秋菊，秋菊一甩飘逸的长发，挺胸上前，吼道：“你打！给你打！”
　　他放下手，而是一把抱住她。
　　秋菊一推，猛回身，一头撞在后面的桌子角儿上。秋菊的额头渗出血迹，斑斑的杜鹃花透过发梢，点点滴滴地落在地上。她伸手往后一撸秀发，怒目圆睁：“不用你打！我死给你看！”
　　马瑞智冲上去抱住秋菊，“你……你不要这样！”
　　接着，对外面喊，“来人！”
　　一个士兵跑了进来。“快！快给秋菊姑娘弄到护士那里包扎。”
　　不大会，马瑞智就追到医务室。他爱怜地抚弄一下秋菊的头，秋菊还是愤怒地一更脖子。他小声说：“我有什么不好？不如那个柳祥？”
　　“就是没有柳祥好，柳祥打鬼子，你们这帮畜生，自己人打自己人！”
　　他一瞪眼：“你骂我们畜生？我们也打鬼子啊！”
　　“你们打鬼子吗？为穷人办了多少事？和土匪差不多！”
　　“好！我听你的教训了，如果有一天比得上柳祥，也和柳祥一样，爱护老百姓，为穷人打天下，你会答应我吗？”
　　“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要好好想想。你要是投奔了八路军，我也许真的会跟你走！”
　　李秋菊为啥这么坚信八路军？因为八路军的所作所为早已烙印在秋菊的心里。她在八路军军营那几天里，学习过毛主席的著作，懂得了很多革命真理。团政委谆谆教诲——“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等等的毛主席指示。
　　秋菊说完上面的话，是有点后悔了。她是一个人，一个有情有肉的人，不是神。她能拯救什么？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会爱上他吗？
　　马瑞智听得欣喜若狂，“我会好好做的！我会争取的！”
　　秋菊转念一想，马瑞智是国民党军官，能会为她抛弃荣华富贵吗？怎么可能？她就当刚才的话没有说。
　　马瑞智反过来征求秋菊的意见：“李秋菊，现在我该怎么安置你？”
　　“你问我？要不你就把我送回去，要不你就杀了我！”秋菊不屑一顾，用手摸摸用白药布包着的伤口。
　　马瑞智嘿嘿一笑：“我们暂不成婚，但早晚要成婚，秋菊小姐要一诺千金，说话算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瑞智誓死也忘不了秋菊说的那些话。
　　秋菊在马瑞智的军营的卫生队里关了一两日，天天暗骂该死的柳祥，说好了接她不来，也十分想念十分盼着柳祥快来。恨不能一睁眼就看到柳祥，秋菊一次次的幻想都落空了。她开始绝食，眼前总是和柳祥在一起时的幻觉，那美妙的时光就像一道道彩虹，五光十色地悬挂在中天。那初次的相见，遇到毒蛇时惊恐地扎在柳祥的怀抱，好温馨，好温暖。那遭人凌辱时，柳祥的及时出现，虽然令她露着光光的臀部十分难堪，她走了之后，依然暗暗地流下感激的泪。柳祥啊，你怎么就不来呢？那天在家里出来，走在林中，那如胶似漆的感受，那蠢蠢欲动的心律真的都不复存在了？
　　马瑞智看到秋菊绝食，过来解劝，秋菊宁死不屈。
　　马瑞智说：“李秋菊，我对你心仪已久，并没有害你之意，你不吃不喝，确实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啊。等你的柳祥哥哥来接你，把你饿得瘦瘦的，我可担待不起啊？”
　　秋菊一听，“什么？柳祥哥哥在哪？”
　　马瑞智一看秋菊开了窍，继续说：“你想等他，就得吃饭，好好活着。”
　　秋菊嗯一声，拿过那里早准备的米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马瑞智笑了：“好秋菊，好姐姐，我跟你说，我听你的话，向八路军投诚了，你会嫁给我吗？”
　　秋菊“扑哧”一笑，饭粒弄了他一脖颈，她伸过手给他擦，“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笑你，就因为我，你的思想转变得这么快？”
　　马瑞智一本正经，伸手握住秋菊的小手，说：“我是认真的。”
　　秋菊脸“腾——”地红了，忙抽出小手说：“弟弟，不要这样，不要……”
　　马瑞智把秋菊藏到这里，就是不告诉柳祥。
　　一大早，柳祥就来找马瑞智，很着急地问：“马将军，你的家是不是千金寨（抚顺）马家堡的？你的父亲是不是叫马贵？”
　　马瑞智听到傻傻的，“大哥，你怎么知道啊？”
　　“哎呀！老弟！我那年逃难时，在你家住的啊！你爹爹嘱咐过我，如果遇到叫马瑞智的，让他务必回家，他老人家想你啊？”
　　马瑞智抱住柳祥，热泪盈出眼眶：“快告诉我，我爸爸妈妈还有我的弟弟都好吗？”
　　柳祥想起当年的情形，更是泪如雨下。要不是老人救他，早死在鬼子的枪下。他抱着马瑞智，拍打着他的背部哽咽着说：“老人家都好，就是你的弟弟死在了日本子的煤窑里了！”
　　“啊啊！”他说不上话来。泪水已经洇湿了柳祥的肩背。他拉着柳祥的手，泣不成声地说：“大哥，我一定找小日本报仇！”
　　柳祥说：“我们是来找李秋菊的，马将军最好交出李秋菊。”
　　马瑞智顿了顿想，万万不能因为柳祥认识老爹就交出秋菊，如果有一天我打鬼子立下了战功，秋菊会答应我呢。再说，秋菊到柳祥的身边，不是很安全。眼看要到年关了，我带秋菊回一趟老家，给老人看看儿子娶的漂亮媳妇，让老人有所安慰也不是不可啊！我想求秋菊这点事情，她不会不答应的。想好了，就对柳祥说：“大哥，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你尽管回去，如果有一天秋菊的心一直想着你，我会完美无缺地交给你，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她在我们这里很好，我会好好保护她。”
　　柳祥考虑到大局，也是为了将来争取马瑞智。如果来硬的，是鸡蛋碰碌碡不说，伤了兄弟和气。柳祥只得暂忍一时，说：“马将军，好吧。你回去看看二老，我等着你送回秋菊的一天，也需要你投奔八路军的一天。”
　　柳祥带着三个兵怏怏而归。
　　马瑞智在第二天就打点行囊，找到李秋菊商量回家乡过年的事情。
　　秋菊说：“你回家与我何干？”
　　马瑞智让秋菊伴他的新娘，秋菊“呸”一声，“你想的美！”
　　马瑞智哀求道：“你就帮帮忙，骗骗老人家吧。”
　　马瑞智带着二十几个精兵，个个胯下战马，手提盒子枪，出了军营，奔义县、沈阳方向杀来。秋菊趴在他的身后，马的颠簸使得她上下乱颤，她只得抱住他的腰。她的前胸紧地怂恿着他的后背，心惊胆战。她的脸开始发烧，一直燃到耳垂下。秋菊想，我是怎么了？他让我来我就来了，我还听他的？难道我真爱上他了？一想到这些，就暗骂柳祥。不能，不可能，柳祥不会不来找我的！就是柳祥不来，爹爹也会叫哥哥来的！马跑如飞，这一日，来到双乳山。大家都把战马拴在树上，开始饮水吃东西。秋菊风尘仆仆地问马瑞智：“这几天，柳祥来找过我吗？”
　　马瑞智直言不讳：“秋菊，我不会隐瞒，柳祥的确来找过你。我只是舍不得把你交给他。”
　　秋菊似撒娇一样大哭，搡着马瑞智，“你咋不告诉我啊！你咋能这样？”
　　正闹着，有个士兵突然喊了声，“快，团长，鬼子！”
　　说时迟那时快，有一小队鬼子“唔里哇啦”地叫着，枪声响了，子弹朝这边飞来。大概有一里地远，身边皆是丛林，一个士兵倒下了，其余的士兵都端着枪，借着草丛的掩护，朝鬼子“啪、啪”地开枪。鬼子的武器精良，“突突突”地扫射。马瑞智一边开枪一边往马前退，一个手臂还揽着秋菊。他就是冒死也得保护好秋菊，秋菊要是死了，他也不能活了，他怎么向柳祥交代啊……
　　他一边打枪，一边喊士兵，快解马缰绳，上马冲出去！士兵们听从指挥，各自解着马。他一抱秋菊，翻身上马，靠着士兵的突击，往外杀，几个士兵从马上倒下去了。马瑞智在马上急了眼，靠硬拼，只有揽在胸前的秋菊会损伤，大喝一声：“快撤！后退二十里！”
　　马上就接近鬼子了，又一勒马缰绳，扭转头，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秋菊，返了回来。马跑得飞快，一气跑出八九里地。待马瑞智重整旗鼓，点点人数，已死伤过半，剩了十几个人。
　　大家都惊魂未定呢，枪声又响了。
　　有士兵透过树林看清了，又像蚂蚁一样涌上来一帮鬼子。
　　鬼子唔哩哇啦地喊：“雅集给给！快放下枪……”
　　马瑞智一听完了！四面楚歌！
　　他把秋菊抱得紧紧的，眼里充斥着血丝，怒吼一声：“快！打马上山顶，蹿过这道山梁！”就往南面山梁冲了过去！
　　鬼子兵追上来了，追得很快！
　　马瑞智怀里抱着李秋菊，打马来到一处悬崖处，马突然扬鬃怪叫，前踢飘空。马瑞智看看眼前大山涧，慨叹一声：“我命休矣！”
　　马瑞智想打马回身，不料，马屁股中弹，马瑞智大腿挨了一枪，马一歪倒，不仅掀下来马瑞智，连他怀里抱着的秋菊也中了一枪！就这样，马瑞智抱着秋菊“骨碌碌……骨碌碌……”一会他在她身上，一会她在他身上，滚落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