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13
作品名称:无尽倾诉 作者:黄塑芹 发布时间:2015-06-20 19:13:55 字数:4073
放学回来走到张屋塘坎下边的时候,红嫣提着篮子还在扯猪草,这个时候,张家坳多数人家都在吃晚饭,太阳落到我家屋后西山去了,张家坳这方水土像画家涂了一层淡淡的黛墨,朦朦胧胧,如梦如幻,我主动走过去,帮她提竹篮,她背对着我,轻盈地走在我前面,她留着齐耳短发,细碎的紫色花衣把她烘托得像雨后的雪梨花一样。
“三伢,”她头也不回地轻轻地喊我。
我忙回答:“嗯。”
“以后你不要给我写信了好不好?”
“为什么?”
“听说,你很用功,你会考上大学的,而我,就这么一个乡下妹子,你当国家干部了,会看不起我的,我也不想拖累你。”
“我不是陈世美!”
“我天天早上晚上到这里等你,你从来不主动找我。”
“我实在忙。”
“放假你也不主动找我,不是忙,是你不真心。”
“我……”
午夜。屋后松树林的猫头鹰不停地嗡嗡叫,风吹得竹林唦唦唦响,我坐在昏黄的电灯下复习功课。
“打!打!打!”
“杀!杀!杀!”
“哎哟,杀人啦!杀人啦!……”
黑的夜空中传来毛骨悚然的喊叫声。
隔壁父母亲睡屋的灯亮了。
“我去看看!”父亲的声音。
“看你个脑壳!有什么好看得?经常为了放田水打架,你还没看足?快睡,天一亮还要去打药,放水,扯草,自家事都忙不过,屙尿都冒得空,还半夜三更看人家杀人,我为了放田水,都想杀人了!”母亲骂道。
“嘟!”电灯拉灭了。
我和母亲一样,习惯了听到杀人,我为了放田水,和三叔打了一架,三叔和堂兄把我打倒在泥田里,掐着我的脖子,我窒息到眼睛翻白快要死了,他才放开爪子。我是学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考上中专当上国家干部逃离张家坳这片贫穷落后愚昧的是非之地是上策,我复习到这里,用墨水写了两行歪歪扭扭的字幅贴在土墙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就睡了。
司马智郎家的书确实很多,他的哥哥是小学教师,他三兄弟都爱书都爱读书,屋子里的书架书柜,地上的纸箱,床上,桌上,椅子上全是书,什么书都有,尤以外国名著和马克思、列宁的书为主。这一下把我兴奋的,我都不想去学校了,我借了一大包书,其中《毛泽东青少年求学的故事》紧紧扣住了我的心。
《毛泽东青少年求学的故事》讲述青少年时期的毛泽东,一阵休学,过了一阵又上学,反反复复休学上学,上学休学,休学就在家犁田耕地,上学又没有明确的学习方向与目的,他崇拜英雄豪杰,是个孩子王,这与我完全一样,好像写得不是毛泽东,而是写的我黄塑芹!我激动极了,原来伟大领袖青少年时期和我黄塑芹完全一样,原来,伟人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原来伟人并不是天生就是伟人,而是在曲折与艰苦的人生历练中成就得,在逆境中奋起,这句话成为鼓动我不断上进的一句口号。
校长在面对面考试政治课时,全校没有一个同学像我这样,他把一个题倒过来考我,无论校长怎么颠来倒去考我,我都没有答错,校长对我刮目相看,在全年级校会上,校长表扬我,我没有什么感觉。我20岁了,我经历多了,同班同学才十三四岁,我比他们成熟,这丝毫不值得一提,但司马智郎有些那个,因为校长和班主任知道,司马智郎读过一年高中,司马智郎父亲通过班主任刘仁良老师关系,从高中插读初中二年级,他比我更有优势,但他没有我在学校名声赫赫。
然而,政治课考试时,我才考到78分,受到校长点名批评,我本应拿90以上的,甚至100分的,由于我粗心大意,没有考好,我受到了奇耻大辱,半夜一个人在教室,把头都要撞破了。我气哭了。我的数理化英语全没及格!
但是,班主任刘仁良老师对我更加爱护有加,鼓励我好好学习,争取下学期考个好成绩。
班上一个姓高的女同学,写了一个长篇通讯,介绍我原来在家如何刻苦自学,上学后又如何发奋学习,学校广播站一广播,我受到全校各年级的同学和老师的尊重。
另一个班的一个同学为此搬到宿舍坚决要求和我一起复习一起睡觉。他还把我介绍给他姐姐,他姐姐叫我去他家玩,晚上,在大山深处他家老大门边的石阶上,他姐为我们掌灯复习,为我们用破蒲扇取风赶蚊子,鼓励我俩将来做世界上的大文豪!他姐穿着红衣,留着长辫子,在灯光下很老相,我写了信,说我有恋人,就放弃了。
不断有老师叫我去他们办公室或家里复习,英语老师换了人,是个20来岁的小伙子,嘴唇红红得,上课不敢看我们学生,眼睛朝上看天花板,我在他宿舍晚上自习多些,语文老师是我们观音阁的,姓周,周老师爱人曾任红嫣班主任。周老师取代张老师教我们语文课,他分析课文很有水平,“游离主题以外的闲笔”这句话,是他分析茅盾的《白杨礼赞》一句话,我后来引用多次。他把他家藏书对我开放,节日要求我务必在他家一起过。还送了几套名著。比如《红楼梦》等。他说我,在双井中学再学习下去没有多大作用,没有老师可以提高我,对我考中专表示可亦不可,我当时并不完全理解。
放农忙假,我家需要请帮工,我问妈妈,准备有肉吗?妈妈说,有,留下过年猪的财头,就是用来双抢的。财头是溆浦土话,财头就是猪头,做成腊肉后可以放到对年不会腐烂变质。张家坳人习惯把腊猪头留到五一插秧或暑夏双抢。听说有腊猪头,我就去喊两个男伴和红嫣,红嫣妈妈说红嫣帮别人忙了几天人累得很,看她愿不愿意,你自己去请,我去红嫣闺房一说,红嫣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从英语老师舒老师宿舍出来,零点钟了,走在宽阔的操场上,我神清气爽,没有睡意,阵阵急促、悦耳的蛙声表达夏夜的多情,我想离开校园去后山坟地走走,可是校门紧锁,只好上了二楼到教室就寝,再说,午夜墨黑,去那里都不方便。刚刚走到二楼走廊上,就听到校门口居住的初中二年级语文组长樊老师骂脏话:“楼上的女生,你们不是人养得,快要毕业了,也不好好准备考试,一个个发骚,这是学校,不是妓院,要发情等毕业了再去起草!妈妈的,吵死了,天天这么吵,吵到老子发神经!”
起草是土话,是动物发情时交尾的意思。樊老师骂脏话骂了好多次了,他骂他的,女学生在他楼顶女宿舍依然疯到半夜不睡觉。
我听习惯了,就推开教室门,教室里伸手不见五指。我凭记忆往我自己座位摸索前进。我不愿意去男生宿舍,男生宿舍臭气熏天,我这人对气味过敏,嗅觉又极灵敏,就独自一人到教室过夜,单身老师都喊我到他们宿舍睡,我觉得我不应该麻烦老师,就合拚几张椅子在教室过夜。
我把书放到我的课桌上,习惯性地伸手找椅子,我的手摸到了温暖柔软人的身体,好像是肚皮,我惊了一下,低下头去仔细一看,在漆黑的教室呆了一阵,这时我能朦朦胧胧看到物体了,原来,有两位初中三年级的女学生睡在我经常睡的地方,我之所以知道她俩是初中三年级的女学生而不是我们本班女生,是教室外边走廊上正有女生在寻找人,我身边的女生对我嘱咐道:“你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两位女生白茫茫的身上,只穿着乳罩和三角内裤,我看到这个光景,我转身就走,轻轻地拉上了教室门,后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你不要走呀。”
我能不走吗?我脸红心跳地径直去了男生宿舍。
撮合我和他姐姐好的熊同学,被我惊醒了,惊愕地问我,怎么大半夜地来宿舍睡?教室不好睡?我兴奋地轻言细语地讲了教室艳遇过程,他不相信,他喃喃自语似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初中毕业女生的骚乱,使我对她们不但不敬而远之,我不但在初中毕业女生面前神情冷漠威严,而且在本班女生面前神情也冷漠威严。不过,对于有一个女生则有些例外。
熊同学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一有空就去山塘洗澡,小小家伙,在身高高出他一头的人面前,他想做我的兄长,总是安排我这样或那样,他学习成绩好,各科成绩平衡,爱动脑筋,对于我提出的问题,他总是以他的思考肯定答案,比如我还在观音阁中学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就肯定地球以外会有高智慧生命,他就反对,他说不可能,我就说可能。我说地球上先有植物后有动物,熊同学坚决反对,他认为地球上先有动物后有植物,一直以来是我的反对者,我们就地球上先有植物后有动物还是先有动物后有植物展开了激烈的争辩,争的脸红脖子粗也没有结果,我提议去找向校长,他这回胆子也大了,就一起去见向校长,向校长一听,表示他不知道地球上先有植物后有动物还是先有动物后有植物,不支持我也不支持他,我俩无奈地回到宿舍。没有结果的问题在双井中学太多了。
星期六下午,二哥要求我参加他主持的铁溪村青年联合会,联合会把10个村民小组中的青年人中想干一番养殖事业的人组合起来,在干塘坳我的那个夏同学西瓜棚召开首次会议,有20多人到会,我做书记员,负责记录会议内容。铁溪村太穷,而青年人又特别渴望发财致富。大家讨论结果达成了一个意见,就是组团外出考察、学习外乡养殖业成功经验,然后把干塘坳这几百亩山坡承包下来做养殖场。
他们说干就干,10多人出发去了湘中大部分地区,没有路费就步行,没有饭吃就集体讨饭。步行两千多里,终于坚持不住了,就去找民政局,民政局把他们送到派出所,派出所把他们送到看守所,看守所的一些犯罪分子把他们一顿好打,最后分散后先后回到铁溪,夏同学的母亲多日不见儿子急得要上吊,我母亲生有5个虎虎生气的儿子,少了一个儿并不着急,她自己都还在讨米呢。二哥回到家,全脱型了,不是说话的声音是属于二哥的,差不多认不出他了,母亲没有骂二哥还杀了一只鸡给他补身子,二哥搞养殖,虽然不成功,但替家里把千多斤老谷债还了,也还清了信用社的那一千块钱,这是最大的贡献。
铁溪村青年人无路可走,就服从父母亲意志,把分到户的山林,那怕是石头山,也一锄一锄挖出来种西瓜,大开荒时代到来了。
腊月天好冷,我衣服单薄,刘仁良老师把他的毛线衣热烘烘脱下坚决让我穿,他因此感冒病倒了,我去看他时,找他商量,我说我要让您失望了,我不想考中专了,我只想自修文学,但我希望刘老师不要赶我走,让我留在十五乙班,我想瞒着家里,到学校自修文学,如果能上高中我就上,不能上就等到一年后初中三年级度过后再回家一边务农一边自修。
刘老师说,我预感你会这样的,我了解你,你太迷恋文学了,我支持你,你能立下这个志向,你就一定要坚持到底,我坚决支持!
我没有想到刘老师会这么支持我,我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