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寻金记》（十）

云横早听说过胡公冕、金贯真、陈文杰等人厉害，这班人专门与国民党政府作对的，来路却比较正统。胡公冕是五尺地方人，早期黄埔军校出来的，还去苏联留过学，参加过第一次国民代表大会，他在军队里当什么大官的。陈文杰行军时经常把草鞋、箬笠让给战士，自己光着脚、晒太阳翻山越岭，被战士们亲切地称呼为赤脚大仙。
有些话当着施老雷的面不好说，云横就叫他稍等片刻，自己一班兄弟商议一下。他把陈茂才、陈赖歪和胡闹陈叫到一边，打听五尺方面的情况。他们介绍说，这帮人之所以集中在五尺这个楠溪偏僻的山底地方活动，原来胡公冕和潘坑谢文锦早就参加中国共产党了。中共温州独立支部第一批成员五人，小小的五尺村就占了两个半（一个是五尺人的门下婿），胡识因还担任“温独支”第一任的支部书记。“温独支”发展以后，被选派到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的就有十三人；胡公冕还受组织委派，来浙江招收黄埔军校学员。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大屠杀，浙江省第一名要通缉的是宣中华，第二名便是胡公冕。胡公冕是黄埔军校教导第2团2营营长，黄埔军校成立时他曾作过卫兵长，一向以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刚正不阿而著称，东征陈炯明，平定刘、杨叛乱战功卓著。他被通缉后，只身逃出上海到了汉口，后来在周恩来的提议下，又去张发奎那里当教导团团长。“八一”起义后，中共中央派聂荣臻通知胡公冕离开队伍，隐居庐山，避过蒋的追捕。胡公冕偕夫人彭猗兰于前年9月秘密回故乡五尺，在龙溪结茅为庐，以种山为掩护，传播武装革命斗争思想。胡公冕在五尺人心目中非常有才能，威望极高，五尺村的胡协和、胡衍真、胡国金、胡象浪、胡黄金、胡世梗等20多人经常光顾茅庐。
胡公冕躲避当局追捕，去了上海以后，正值浙南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灾荒，政府的各种苛捐杂税却有增无减，胡协和以自然灾害作为导火线，首先揭竿而起。很快浙南地区形成了多支农民起义队伍。中共中央指派留苏回国的金贯真为温（州）、台（州）巡视员，来温了解浙南的斗争情况。他看到浙南急需军事领导干部来加强领导，就专门向中央报告要求派胡公冕等来温领导武装斗争。后来，王国桢、李振声、雷高升三人到了楠溪，在潘坑谢文侯部及黄皮暨金标、王茂春等人的密切配合下，游击队在黄南水口打了一次大胜仗。
胡公冕这批人集中五尺活动的另一个原因是地理位置也相当优越。永嘉楠溪，地处温州瓯江以北，水流经瓯江注入东海。楠溪流域，岩奇瀑多，山深林密，地形非常险要，与外界的交通有舴艋船运输。温州是东南沿海名城，上海有班轮来往，国内外发生的大事，很快传到温州，又很快传到楠溪乡下。五尺村更是处于群山怀抱之中，难攻易守。枫林历来是军事要地、驻兵之处，从枫林到五尺有20里路。要攻五尺，必先要渡过楠溪到兆潭埠或霞美埠，渡江后经湾里亭过两条溪到陈中岭。山岭从两山之间通过，守兵若埋伏在两山之上，火力范围可达岭脚溪滩的两条矴步。即使有顽敌强行越过到达五尺村口，也还有和尚山、黄山背两座山挡道，只要山上设防，外来之敌就难以进村。
经胡闹陈他们介绍，知道一些底细，云横见雷高升诚心邀自己这班弟兄一起干，心动了。心想自己连横峻这个偏僻山屯里的茅棚厂都搞不定，胡公冕这班人却要去攻打一个城市，真不可思议，脱口而出：“那么大的地方也有胆子打啊？”
雷高升说：“这算什么，红军是打江山、打天下的。”
云横真正是穷怕了，正为这五六十人衣食住发愁，正为手头这点钱花完后如何打家劫舍维持生活而犯难，听雷高升口气如此之大，便顺水推舟说：“照你这样说，是有些道理的，我这班人就跟你们走。”他另外还有个想法，自己拉山头的目的是杀死冯昌福，将冯家湾杀个片甲不留，但又不想树敌太多，伤害无辜老百姓又于心不忍。现在胡公冕、雷高升等人招兵，自己这班人正乐得有人养。投靠红军，自己便照样有支招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队伍，何乐而不为呢？大伙儿刚成立六十党不久，正是新砌茅坑三天兴的状态，豪气没地方发泄，今天横峻一场瞎闹，却甚是晦气，现在听说要打处州，自然也相当有诱惑力的，要打一场仗也算革命革命，过过他妈的革命瘾。
这时，五尺方面传信过来说，五尺祠堂已摆好酒席，要为英雄好汉们接风。六十党的人在南岙草草吃了夜饭，当夜就到五尺喝酒。
弟兄们喝得东倒西歪，不觉已是黎明。有消息说，驻扎在岩头大门台底的省防军要攻打五尺。岩头大门台底的省防军可能有一个连的兵力。雷高升命绰号“两爿”的五尺人组织一个小分队，从五尺出发，过陈中岭，前去湾里对面山上插一把大红旗。省防军打听到湾里山上有红旗插着，就派一个分队去打。“两爿”等人鸣枪假打，省防军轻易不敢攻上来，双方对峙着。
雷高升又挑选了云横等几十个好手，绕过南岙口，从南岙凹横山到岩头后畔山、讨饭底，两路包抄岩头大门台底。省防军猛听后山、后水浚一带枪响，摸不清红军有多少兵力，争相夺路往南逃跑。云横等人乘势直追，过芙蓉三间灰寮，一直追到江心坳。
这场追击的战斗双方都未伤着一兵一卒，省防军却被打怕了，再不敢把兵力驻扎在岩头地方了。云横虽然自己也参加了战斗，却着实佩服雷高升。同样的人马，在他的指挥下竟能以少胜多，声势这样好，自己带兵，却连吃饭也解决不了。他进一步认识到解散六十党，参加红军是对的。

胡公冕、刘蜚雄、金国祥一行从陆路取道兰溪、金华，到达永嘉县的潘坑乡白岩地方，和王国桢等人会合，在岩坦、溪口两乡之间的双尖宫召开一次军事会议，成立两个大队，一个是步枪大队，大队长胡协和；另一个是火枪大队，队长是胡进盛，共有300多人，200多支枪。还向各地的殷商富户分送信件，叫他们送枪支弹药和银元，各地的殷商富户慑于胡公冕的威望，个个不敢违抗，按期送到。然后楠溪的红军游击队集中在黄皮寺整编。
云横与弟兄们一起参加胡公冕率领的红军游击队，也到黄皮寺集中接受整编。这天，黄皮寺锣鼓喧天，格外热闹。胡公冕要在短时间内组建一部分强有力的红军，同时要以建立浙南为中心的赤色区域。红军游击队遂将六十党解散分编到各个分队中去。
整编后的红军队伍八人为一分队，三分队为一中队，三中队为一大队，三个大队为一个支队。整编后计16个分队，4个中队，1个先锋队，数日后队伍扩展到700余人，步枪100余支，火枪200余支。通过整编正式成立浙南红军总指挥部，胡公冕任总指挥，刘蜚雄任参谋长，金国祥负责经济工作，王国桢、李振声负责政治工作；新设三个支队。第一支队支队长雷高升，二支队支队长胡协和，三支队支队长谢文候，胡衍真(青鸡)为直属队队长。这使原来分散的农民武装，有了统一的指挥，浙南的农民武装斗争出现了新的局面。
军部考虑到省保安队3连兵力正在追逼红军，红军部分战士未经训练的情况，结合当前各方形势，决定避开温州、台州敌对势力的锋芒，在10日内攻下处州。
在黄皮寺，雷高升看云横情绪很不稳定，又特地找他谈话。厢房里，面对云横，雷高升一时不知怎样说一通开场白。云横显得心事重重，吞吞吐吐地对雷高升说：“打处州的事……是否再考虑……考虑啊？”
“还考虑什么？要打就打嘛。”
“那你……也该一步一步来吧。”
雷说：“在军阀混战的局面之下，我们老是小打小闹，夺几支枪，镇压几个恶霸地主，那在人力、物力以及时间上都不合算的，政治影响也不大。如果攻下处州一个城市，能夺得几百支枪，一、二部机关枪，这个影响就可以达到处属十个县。只要将处州城内主力击破，十县的敌人兵力武装也可以夺取。处州地形复杂，攻下后，驻温州的省保安队以及台州、衢州、金华的兵力难以调动包剿，这样一来就有形成‘赤色浙江’的可能，这样我们就可以与江西红军连起来，打成一片，积蓄力量然后找机会直逼省城。”
云横还是摇摇头，向雷高升提出：“兄弟们跟你走，我自己暂时不走了。”
雷高升知道他家仇未报，心结未解，便不勉强。云横跟大伙儿说：“只等砍了一棵大松树再跟弟兄们一起打仗去。”
大家都知道，他所指的大松树无非就是冯昌福，他的最终目的是荡平冯家湾。他的心思很明显，子弹不长眼睛，或者套句现成的话说，战争是残酷的，贸然参与战斗，说不定一颗子弹挨上他，一下子就到阎王那儿报到了。自己的生命倒在所不惜，只是癞头昌福不除心有不甘，死不瞑目。大家明知劝不动他，都由他去。
红军游击队在总指挥胡公冕的率领下，从黄皮寺出发，按计划向西过界坑经缙云前村，直取处州。云横名义上一路护送游击队，实则想熟悉地形山路。弟兄们着云横一起打处州去：“今天你云横不去，我们抬也要把你抬去。”
云横只是笑笑，随着队伍前进。
楠溪小源与缙云、青田两县交界的地方道路险峻复杂，非常难走，楠溪人有“都莫慌，三日到永康”的俗语劝勉行人小心慢行。翻山到了青田县境内一个小村庄，有人说到烘山地方了。云横以为说的是“冯山”，一听地名带有一个“冯”字，心里就难过起来。这时天又下起了雨，云横认为彩凑不好，既然彩凑不好，处州就不去了，不去了。
陈时阜问：“好端端，怎么说不去就不去呢？”
“反正不去了，真的不去了。”
“真的不去，弟兄们也由你，你总得讲出个理由来啊。”
“这不是冯山吗？一听到‘冯’字就像老鸦在头上叫一声‘啊’一样，感觉不是好兆。”
陈时阜觉得可笑：“呵呵，这地名不是姓冯人的‘冯’，是山峰的‘峰’，是峰山。”
陈鸣波说：“还不是山峰的‘峰’，是烘山，是烘暖的‘烘’。”
云横说：“反正都念‘冯’。心里要是有点心思，一定凶多吉少……啊，不，这当然是对我来说。我还是不去的好。”
“出门在外，你怎么有那么多的讲究呢？”
云横不听劝告，驻足不前，硬与弟兄们作别。
待云横一别，六十党的弟兄们就私下嘀咕了：没准他又寻金去了。他这样的人长得老鼠精似的，又小气，只怕没这个命，金子就是有也不会落到他手里。唱词出身的陈鸣波说：“弟兄们，事情都成这样了也算天注定的。不是我损云横，云横这人太猫、太吝，咱们跟他也没什么出息的，他成不了大气。你看上次打横峻，出门打劫还要自己带干粮，你们听说过吗？从来没有那个绿林好汉，像他那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没气魄就干不了大事业。听芙蓉长塘街的老秀才们讲古，当年刘伯温找陈友谅，看他的压寨夫人晒谷时拿竹枝驱赶麻雀，刘伯温就回头不替陈做军师了。刘伯温说，你连麻雀都养不起，怎能养千军万马呀？刘伯温后来去投靠朱元璋……”
大家早把云横的事置于脑后，只催唱词人再讲下去，多讲点故事让弟兄们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