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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倾诉10

作品名称:无尽倾诉      作者:黄塑芹      发布时间:2015-06-19 09:32:55      字数:3499

  师傅经常说:“徒弟徒弟,三年奴隶。”我跟师傅学了一年瓦匠,瓦是会做了,却还不会烧,一年中主要是在帮师傅种田,就是做瓦也是我偷空跟师兄学得,师傅在烧窑时,总是把我支开,别说学着烧窑,看烧窑都没机会。
  年底回到家,二哥知道我还没学会烧瓦,就以命令的口气叫我回家,别学做瓦了,学三年?坚决不行!我也无心学瓦匠,太辛苦了,寒冬腊月,大雪天气,人家坐在火炕边玩,我和师兄却光着脚板踩瓦泥,做泥瓦!
  一年来,瓦匠没学会,最大的收获就是人长高了,去时比小刘师兄矮一个脑壳,年尾比小刘师兄高一个脑壳,师傅家生活比父母亲家生活好多了。
  我的少年时代就这么结束了。
  18岁的我,不可能在家闲着,要找出路,家里几亩地根本不可能给我们出路。一个人分到七分八厘田,这七八分田,一季收四五百斤谷子,一年种两季,看起来够一个人吃饭,可是,没有别的收入,一个人仅仅需要的是吃饭吗?用钱的地方很多,按我妈妈讲的,就是动手手疼动脚脚疼,就是到处要用钱,又没有机会挣到钱,一个钱当几个钱用都不够用,这个钱不够用,是指一个家庭的几个成员的基本生活用度,没有提升到大的建设,比如结婚,比如修房子。20世纪80年代中期,溆浦开始兴起修新房子潮流,先是修土砖屋,逐渐改进修火砖屋,开始修火砖屋都是平房,逐渐改进修楼房。我家5兄弟,只有这么三进土砖屋,大哥虽然分配工作了,在县肉食水产品公司做会计,但他要回家看父母,回家也要房子住呀,现在他回家,和我们睡在猪栏屋上边,以后结了婚,带了嫂子回家,还能睡猪栏屋上边吗?修房子要几百块钱,那几百块钱数目是小,可是挣不到手,它就是可望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张家坳有人修火砖屋了,主人来帮工,必须去帮工,去帮忙制砖,挑砖,挑煤,挑泥浆,扛树,一天三餐,管饭吃饱。我倒挺喜欢去帮工,人是劳累,可能吃三餐饱饭。慢慢地,帮工可以一天吃一餐肉了,我更加愿意去帮工。
  我二哥还在高中复读,我家压根儿没有往修火砖屋上想,那是不现实的,别说修火砖屋,就是吃饭的问题都还很严重,四弟五弟都长老高了,个个都是大肚汉,一餐煮四五升米,一家人吃饭时,跟打仗似的,饭勺就没停过一秒两秒。
  父亲还是在做林业员,就是不当林业员,也不会种田,家务事庄稼活全是母亲一个弱女子顶着,母亲天天骂人,这是怎样一个家庭?年年借粮,债越欠越多,我不管事,我老三,上边还有4个大人顶着呢,我在农忙时任凭母亲使唤,砍柴便砍柴,割草便割草,挖田便挖田,插秧便插秧,收割便收割。
  农闲时,有人来唤我去抓副业,抓副业就是打工,我便随人去抓副业。坐一辆大汽车,几十人到让家溪下车,从让家溪到邻县沅陵没有通车,百多里全是七(里)上八(里)下的山路,坡高路陡林密。一路上我唱个不停,离开家我就兴奋,一路上风景如画,男男女女几十人,五音不全,我没一支歌没跑调,大家都说我疯了,我真得很想疯,疯了好,疯了不知忧愁,我早就有了忧愁,忧什么愁什么我又不知道。
  我们这支抓副业的人马由我外婆乡哑子湾一个熊瞎子包工头管带,去沅陵县修公路修水渠,先后在杜家坪,马底驿,楠木铺,官庄,枊林汊开工。第一站好像在一个叫两河口的小小村子,驻扎在一户河边吊脚楼苗家人家里。在这么一个大家庭里生活,我很兴奋,我这人人气旺,走到那里都有一帮人,我们这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溆浦伢子,特能疯,一伙人在下雨天时满山满寨瞎转,有一个裁缝铺,里边有几个好看的苗族姑娘,我们嘻皮笑脸嘻嘻哈哈地有话没话地缠着,我们其中有一个伢子会吹口琴,那个口琴吹的真是百雀停飞,山水呜咽,古树开花,我都痴痴呆呆入迷了,当地苗家女孩就是无动于衷。
  修公路是个苦力活,我先是挑石头,时间一久,感觉挑石头太累,就去学打石洞放岩炮。放岩炮容易打石洞很难,是个技术活,老是铁锤打破了手指。学会了打石洞放岩炮,我就有了拿雷管、导火线和炸药的机会。伙食很差,天天是萝卜白菜,还不见油星子,我们天天在河边上修公路,有一天,我见鸟儿在河水中逮捕到鱼儿,就有了心思,和大伙儿一说,伙计们都支持我,我们就满河里丢炸药,轰轰隆隆响起,水柱溅起老高,河里鱼儿一片一片肚皮翻白,我们几十个伢子脱了个精光,笑哈哈地跳到河里捞鱼。
  吃饭的时候,饭担子一来,我们就满手是泥地去打饭,打饭应该叫抢饭,大家一哄而上,谁先抢到饭,谁先吃到饭,就有机会打第二碗第三碗饭,手脚慢了,吃到第一碗饭就没有菜也没有饭了,我在家里吃饭,慢吞吞得,妈妈天天要骂我,吃饭细嚼慢咽耽误时间,抓副业的生活,改变了我原来的生活习惯。
  我见没有鱼,就质问灶师傅,灶师傅说,这河里鱼,当地政府不让炸,炸了的鱼不让吃。
  我一听,气得想打架,可他是班长,又是长者,我只好不和他动手,就平静地把一大脸盆的菜挟到我裤裆下。我故意把饭从嘴边漏掉落到菜盆里,和我要好的伙伴们笑嘻嘻地为我叫好。你欺负我父亲是善人,就把我也给欺负了,在家乡我家里穷,我平时保持忍耐,现在这是在沅陵,在外乡,我就不信羊上树,要死要活拚了命再说!我这么一闹,还真把他们给镇住了,没有人再惹我,真是爱拚才会赢!都是欺软怕硬的东西,我看透了这一点,我胆子更大,别人不敢做的我敢做,不怕人谈论、笑话,我就是我!
  房东的儿子20岁,戴着一幅眼镜,要么放牛要么在家带孩子或煮饭,他的老婆漂漂亮亮的,一个女流之辈则砍柴,挑猪粪牛粪肥田肥土,一担猪粪百多斤,要爬老高老高的大山,大山顶上开了一片荒地,种上油菜、麦子、高粱。一担猪粪上山,一担柴下山,小小肩膀从不放空。
  在这大山深处,女人干得是男人的农活、粗活,丈夫干的是女人的轻活、细活。丈夫炒菜带孩子,妻子犁田耕地,这让溆浦男人很不理解,正是溆浦男人到了沅陵,才解放了沅陵女人,沅陵女人喜欢溆浦男人干农活、粗活,我三叔的唯一的儿子就是这么偷偷地带回了沅陵女人回来做了我的堂嫂的。我的这位堂嫂做家务事不行,做农活、粗活,比我堂兄还厉害,一上山砍柴,豹子似的,男人都赶不上。
  我的这位堂嫂后来带我去她娘家,偷偷地介绍一位女裁缝,我去看了女裁缝,女裁缝相貌平平,我不喜欢,我喜欢长相漂亮的,就不同意,我堂兄把我一顿臭骂,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房子没房子要钱没有钱,不到沅陵混个不要钱的亲,你还想讨老婆?我堂兄教训我时我25岁,提前插叙这么一节,是谈到沅陵女人这个话题,顺便说了这么一说。
  还是回到18岁的我在沅陵抓副业的情景吧。
  房东的儿子,在家带儿子,一有空闲就看书,我就好奇,晚上收工回来,就找他攀谈,原来他是文学爱好者,他想当作家,天天写作天天看书,他收藏了好多书,我这时虽然没有立志当作家,但天天写日记,写了半年的日记,长到18岁也看了大量的书,他读过的古典小说和一些现代名著,我也读过了,外国的文学经典我也读过不少,我俩从此一有空就谈读过的书,他说我不想当作家太可惜了,他认为我会有想当作家的一天的,我一笑了之,我才初中二年级文化程度,想当作家那不是开玩笑吗?他说,你知道高尔基吗?我说知道,写《我的大学》的苏联作家,我还知道中国有个高尔础,他说,高尔基没上过学你知不知道?我嘻皮笑脸地说,人家可是天才哦,文学不是哪个想弄就能弄的,要有文学天赋才行,要不然,作家的儿子还会失业?不都可以去当作家了?沅陵文学青年说,是的,但是,我更相信勤奋。我说,只要勤奋就能当作家,作家就到处都是了,很多人很勤奋,但就是一事无成。他说,小黄,你太唯心了,你要学习哲学。我说,哲学太深奥了,我学习它,它不收我。
  我伤了他的心了,他有些失望,但他送了我几本书和词典。
  包工头的弟弟50多岁,带着儿子儿媳一起,他单独有一间房,儿媳晚上和他儿子睡,白天和他这位胡子拉碴的公公睡。有时候儿子骂老婆白天应该到灶屋上班不应该大白天睡懒床,老子就骂儿子不心疼自己的堂客,抱着儿媳教训儿子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儿,滚出去抬石头去!上百人的工程队,人人都看不下去,但只是背后笑话老不死的不要脸,没有人敢当面指责。
  我也不敢。他搞他的儿媳,我睡我的觉。
  包工头熊瞎子有钱,据扒灰的儿子讲,熊瞎子天天口袋揣着两千多块钱,隔三岔五来工地看一看,每一次来都要带两个20来岁的姑娘,白天带着两个姑娘到工地上看一看,晚上就三个人睡一床,三人就睡在我们楼下,两个姑娘要么嘻嘻哈哈疯,要么啊哟啊哟啊哟地叫,我们几十个小伙子睡在楼板连儿铺上,有的尖起耳朵听,有的凿小洞偷窥,有的眼睛直直地瞪着瓦顶大巴大巴流口水。我伏在地铺上,点亮我随身带的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下写日记,日记写完了,看到大家这么个个色迷心窍丑态百出的样子,我就嗥叫:“我要女人!我要女人!我要女人!”大伙儿哄堂大笑,在笑声中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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