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双城记（二）

　　熊泽回到学校已经是清晨五点左右了，他还没有躺下就拿出手机，给萧然发一条短信报个平安。萧然一夜没有睡着，带着刚刚开始热恋的激动和对熊泽能否及时赶回学校销假的担忧，一夜都是在床上辗转反侧。萧然看见熊泽的短信非常开心，立刻回复他，让他赶紧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她翻身仰面躺着，两手交叉把手机握在胸前，一想到遥远的南京有个男孩为了与她相见日夜兼程，她眼角会不由分说地湿润。一想到从此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以后的苦乐有人分享，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她终于可以安心地睡着了。
　　由于睡得太晚，寝室的人喊她起床一起去食堂吃早餐她也不想起来，迷迷糊糊地回应她们说晚点自己去。谁知道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看时间，萧然一个机灵地惊醒，翻身下床洗漱，早饭都没有吃就一路小跑过去，上午的第一节课还是已经上完了一半了。这是好学生萧然上大学以来的第一次上课迟到。因为爱情。
　　在距离上午最后一节下课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萧然就饿得受不了了，胃痛的冷汗直冒。无奈之下，只好问身边的同学讨要零食吃。她问了前后左右好几个人就是没有问坐在她右手边坐靠墙壁位置的同学林晓夏。虽然同学一年了，她和林晓夏只说过几次话，还都是仅限于在寝室门口倒垃圾遇到，为避免尴尬，问句类似‘吃饭了吗’的客套话。和她唯一的特殊相似性就是在这个以本省学生为主的大学里，两个人都同是外省人。她是成都人，萧然是皖国人。记忆中的晓夏一开始萧然觉得她是个相貌一般，身材一般，家境一般，走在人群里你绝对无法辨认出的普通女生。唯一的特点，只有认识她的人才知道，她一直话不多，很少笑，总和班上的同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等萧然连续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零食可以吃得时候，晓夏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小包威化饼轻轻地放在了萧然所在的桌子上。萧然一愣，随后一边小声地对着晓夏连声说谢谢，一边迫不及待地悄悄低头吃起来。晓夏面无表情，立刻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继续听课。终于挨到下课，萧然匆匆地收拾东西准备直奔食堂，看见晓夏起身准备离开。见晓夏每天一直一个人吃饭，挺孤单的，萧然邀她和自己一起去吃饭。本来萧然没有抱什么希望，谁知道晓夏居然立即答应，还站在旁边帮萧然收拾东西，耐心地等她一起走。
　　从那天起，晓夏取代了花花饭友的位置，也成为萧然大学生涯的第二个挚友。和晓夏渐渐熟悉后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冷傲的女孩子，相反，她在萧然面前话也不少，还说的都是贴心贴肺的真心话。她爱好文学，博览群书，算是有主见的人，骨子里也确实有一点川妹子泼辣劲。但是，由于性格被动，慢热又不知道怎么去主动表达感情，寻求友谊，所以她在班上除了和室友走得近点以外，萧然是她唯一的朋友。当然，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她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只有一场不动声色的暗恋。
　　萧然与晓夏结为挚友后不久，晓夏的爱情竟突然而至。晓夏与男友的相遇有着戏剧性的宿命味道。
　　
　　伪文艺女青年晓夏有一天在qq空间写了一篇文辞优美却消极悲伤的心情散文。浏览的人很多，却只有一个人给她一大段评论了。从这个人情真意切的跟评里可以感知到他是仔细阅读，用心感受了晓夏的文章。晓夏很感激这个人的用心与鼓励。她看了下他的qq资料，是个男孩子，但是因为没有备注也不知道是不是熟人。虚拟空间不比真实世界，在网络上，晓夏却是个能言善辩的女孩子。她主动找男孩聊天。一来二去，两个人越聊越觉得投缘，巧的是，她发现他们都在同一个大学城，男孩竟然就在隔壁的老牌名校Z大。最巧的是男孩竟然是晓夏高一时没有文理分班前的同班同学大海。当时他们只做了一年同学，高二晓夏读了文科，去了别的班级，而大海却留在原来班级里读了理科，再加上晓夏和大海都在一心一意读书，晓夏又沉默寡言，两耳不闻窗外事，两个人就这样从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彼此的脸都没有看清过，分班后也就更无交集。
　　大海是个人高马大，相貌中等，爱穿宽T恤、大裤衩，趿拉着人字拖，常常背着黑色运动书包穿梭在人群里的工科男。他却喜欢温柔安静，外冷里热，不矫揉造作又略带文艺的女孩子。这标准仿佛就是为晓夏量身定做。他的家境贫寒，人却很暖，特别是对晓夏。
　　追求晓夏的时候，大海虽然没钱买鲜花，但是他的追求却远远胜过最娇艳欲滴、最大束玫瑰所带来的感动与浪漫。他白日里陪晓夏在图书馆里泡了很久，每晚还是会都打电话给晓夏，只要晓夏在电话里的语气稍微有点不高兴，不管他在做什么，总会放下手头上的事情，他立刻赶过来陪晓夏散步，做心理疏导；他每天起早送早餐，也常陪晓夏吃晚饭，他怕闷葫芦晓夏没人陪就会连饭都懒得吃；他还帮晓夏扫地整理寝室，让晓夏整个宿舍的人都从轮流的值日里解脱了出来；他总是细致耐心地为晓夏讲解高数，哪怕晓夏在旁边早已呼呼大睡。
　　以这样的方式相遇本身就是一种缘分。恰巧那时晓夏暗恋多年的男神有了新欢，晓夏靠在萧然的肩膀上哭了大半夜，自顾自地一个人经历了一场惨痛的失恋后，她一脆弱就冲动答应了大海的追求。
　　晓夏不像花花，有了男友依然常常和萧然在一起吃饭、聊天、逛街。只是有了男友后，沉浸在热恋中的小女人心态尽显，时不时无心地在萧然面前秀恩爱。那时候，熊泽和萧然也还处在热恋里。虽然相隔两地，因为坚信彼此深爱，萧然从不把客观距离当作大障碍。
　　
　　熊泽的电话一直来得很勤。熊泽在军校起床时间有规定，哨子一吹，六点一到，齐刷刷地迅速都翻身起床叠豆腐块、装整理内务然后再吃早餐。熊泽每次都争取把这一系列流水动作做得更快更好，挤出来的时间都会用来打电话给萧然。每天早上七点左右，熊泽都会打电话喊萧然起床。他声音清脆，满含宠溺。萧然每天接起电话，嘴上都会故意撒娇说熊泽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心里却很享受这份每天睁开眼就能听到他声音的温馨。熊泽也很喜爱萧然迷迷糊糊刚醒来，还带着睡意，说起话来，口齿不清的小娇羞。要是哪一天熊泽临时有事，没有打过来，无论那天是艳阳高照还是乌云满天，萧然都会觉得一整天心情灰暗。
　　午饭前他会发信息给萧然，让她和晓夏去食堂吃饭，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可不能再像高中一样常常溜回宿舍吃泡面。午饭后他又会打电话来，一直陪萧然聊到他们室友都要睡觉才意犹未尽地无奈挂断。在萧然面前，熊泽是有点自卑的。电话里，他说怕自己不够好，读书少，成绩又一直不如萧然，于是他就经常让萧然推荐好书给他看，这样他们就有了共同语言。他努力学习，总是会主动在电话里报告自己学习紧张，每一次的进步他都想得到萧然的认可。
　　晚饭后，他们在组织看新闻联播之前会有一个多小时的调整时间。熊泽总是一回到宿舍就迫不及待地给萧然打电话。有时候萧然还在食堂吃饭，食堂的嘈杂让她听不见熊泽的声音，但是又想多说一下，萧然都是匆忙地扒几口饭就一边走回宿舍，一边与他长聊。这些熊泽都不知道，萧然不想说，她知道熊泽肯定会心疼她，相应地也就不会在萧然饭点时分打电话来了。他一天能自由打电话的时间有限，萧然不想这样。热恋中的萧然有情饮水饱。
　　电话里，要是萧然稍微显露了不愉快的情绪，他都是想方设法哄她开心。唱歌是他常用的手段。他天生唱歌走调，萧然听他唱了第一句就扑哧笑出声来，什么样的情绪也都能得到了初步的缓解。听到萧然笑了，他就会温柔地问起萧然不快的缘由，他能做的一定会去做，他做不到的定会找人帮忙替他做。比如，有一天是国家法定假日，基本上只有外省的同学还留在学校，室友们也都回家了。萧然来例假，在床上痛的死去活来，他的电话打进来得时候，萧然无力地只会哼唧。挂断电话不久，晓夏就跑到萧然寝室来了，端着一杯热牛奶，扶着萧然喝下去，她轻轻地拍着萧然的后背，望着萧然笑着说：“真羡慕你男朋友对你这么贴心啊，他说他百度了热牛奶能缓解经痛，千恩万谢地让我给你冲杯热牛奶，拜托我打饭给你吃。其实他要是不说，只要我知道了，我也会好好照顾你，可是他这不是多此一举啊，而是在乎你。”
　　“大海对你更好，他还能天天陪你呢。”萧然轻轻地握住晓夏的手，望了晓夏一眼，嘴角在不自觉地上扬。
　　
　　两个人粘糊在电话两端半年后，终于盼来了确立关系后的第一个寒假。从广州回老家的票学校本来已经给外省学生们提前订好，萧然为了早点见到熊泽，硬是疯狂地退了票，直接买了趟去南京的票。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日夜思念的熊泽，想亲眼看看他学习生活训练的别样校园，想亲自去他在电话里提到多次的校内奶茶店坐坐。他周日休息的时候就常常去奶茶店借用老板的稀奇宝贝的电脑上网和萧然聊天，因此他不多的津贴也砸了不少一部分在这个见证他们爱情的奶茶店里。她必须去看看。等萧然折腾了30个小时才到达南京的时候，熊泽早在车站心急如焚地等候着。一见到人头攒动的旅客里，瘦弱的萧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一刻他真的感动落了泪。萧然一出站就左顾右盼的，四下张望里终于看见了熊泽，她像个快乐的鸟儿似的跑向他，他也快步迎上去，张开双臂，萧然离他还有一步路，却直接跳上来搂住他的脖子，他放下双臂紧紧地抱住她，情不自禁地旋转了好几个圈，直到萧然嗔怪他转晕了她的头，他才放她下来。
　　寒假里，熊泽短暂的二十天假期就陪了萧然十五天。他每天早上睁开眼就想去找萧然，带她出门玩，哪怕什么都不做，两个人就是点一杯饮料，在山城故事坐上一天，他都觉得无比安心。他每天日落西山了才恋恋不舍地送萧然回家，每天都坚持骑着单车送萧然回家，然后自己一个人再骑回家，因为那样他可以多和萧然相处一段路上的时光。
　　第一次去萧然家里找萧然的时候，一大清早，他站在萧然家屋后半天都不敢走到正门。他听萧然说过，萧然的爸爸可能会反对她大二就恋爱，他心里十分忐忑。那天，萧然还在床上睡觉。大冬天很冷，全家人都缩着被窝赖床，只有爷爷奶奶睡不着，早早起床准备早餐了。熊泽无奈之下居然贴着屋后的窗户玻璃一间间地往里张望。萧然的家是两层楼房，每层齐整整划分成大小一样的三间，幸好萧然的房间就在楼下第三间。萧然记得，那天她是侧身躺着朝着窗户睡觉的，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敲窗户，她睁开眼睛望向窗户，就看到了晨光中的熊泽在一顿一顿地用拳头用力地叩着窗户，他看见了萧然睁开了眼，就对着她傻乐呢。气温零下，他裹得严严实实，棕色的羽绒服让他看起来真像只大棕熊，他哈出的热气在玻璃上都生成了薄雾。萧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笑也就清醒过来，明白他是不好意思进门，就裹着被子坐起来，对熊泽挤眉弄眼，对他做了个快进来的嘴型。熊泽会意，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正门，不一会儿，萧然就听见了他拘谨地和萧然爷爷打招呼的声音。也许是熊泽第一次非正式见萧然家长表现得很懂礼貌，看上去老实可靠，也许是熊泽相貌周正，模样不差，也许是他还算受人欢迎的军官身份，这之后，萧然家人默许了他们的恋爱，就连萧爸爸都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
　　但是萧然还是开心不起来，因为熊泽也是第一次带萧然去他家，她就明显地感觉到了熊泽爸妈对她的冷淡。那天，萧然去的时候熊泽爸妈也表现出得是应有的礼貌，他们见萧然拘谨地握着茶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也会时不时问萧然一些家里的情况，可是当已经快到吃午饭的时候，熊泽妈妈礼貌地说让萧然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萧然有点不好意思，就嘴上说着不用添麻烦了，自己还是回家吃。谁知道，熊泽妈妈立刻顺水推舟，说回去吃饭也好。萧然当场心凉了半截，但是还是很有礼貌地告辞了。熊泽想跟出来陪萧然回去，他爸妈在背后喝住他，让他先吃了午饭再出门，别好不容易放个假，还一天到晚在外面瞎跑。熊泽犹豫了一下，去门口给萧然拦了一辆出租车，抱了抱萧然，说自己吃完午饭就立刻去萧然家陪萧然，说完就叹了口气，皱着眉，转身往家里走了。萧然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她回过头望着车尾方向，忽然感觉熊泽渐行渐远的背影有点名陌生，也对他们的未来第一次产生了忧虑和怀疑。但是由于未来还很遥远，那个假期仍是他们热恋时光里最幸福最深爱最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大二都要接近尾声了。这期间，小吵小闹很多次，不过总体上两人也算相亲相爱地一起走过了一年的异地恋。热恋的激情早褪去，两个人都露出了原本的面目。虽然萧然内心很失落，但是她能理解也接受熊泽越来越少的电话。可熊泽天性散漫又粗枝大叶，他常常忘记萧然交代的事情，让萧然哭了很多次鼻子。因为萧然坚信几米说过，可以遗忘的都不再重要。她就想，熊泽能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那肯定是觉得自己不重要了。熊泽也受不了萧然老盯着细节，抓着他的小错误不放，还有萧然借题发挥，把什么都可以上升到不爱得高度来争吵。他甚至说，萧然不像他之前以为的那般善解人意。于是他们曾经以为自己的爱情最特别，它是世上最牢固，最情比金坚的，他们可以一直爱一直好，也终究渐渐出现了落入所有爱情必经轨迹的迹象。相爱容易，相处难。
　　就如萧然常听的电台里所说的一样，一万句我爱你比不上一句我在楼下等你更让人感动，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幸福。一开始晓夏在萧然面前说大海如何对她宠爱有加的时候，萧然除了有点羡慕之外也并没有多想，因为自己也有属于自己独特的幸福。但是日子久了，就会不自觉地对自己只能靠电话传情感到烦躁与委屈。两个人仿佛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电话里翻来覆去能聊起来的也就那么几句话。有时候熊泽打电话来说完‘在干嘛？’，‘吃饭了吗？’，‘想你了。’以外突然不知道再要说什么；萧然又不会主动找话题，于是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如果两个人真正相爱，沉默也不会觉得尴尬的。萧然没有觉得尴尬，但是她一想到大海总是一个接一个笑话地说着哄晓夏开心的时候，心里就涌起一股无名火。那火苗在这沉默的间隙越烧越旺，终于灼痛了萧然的心，烧毁了萧然的理智，她终于忍不住发脾气，丢下一句‘没话说就算了。’，在熊泽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前就重重地挂断了电话。如果当时萧然正好在宿舍，黄嬷嬷总会劝萧然体谅一下，说熊泽也不容易，那萧然多半会不再拒接熊泽再一次打进来得电话；要是当时萧然是一个人躲在宿舍门前通往楼下的楼梯转角处打电话，那多半是越想越委屈，直接关机坐到楼梯上默默地留好一阵子眼泪。熊泽见萧然关机了，一着急，就会打电话给晓夏，让晓夏帮忙找一下萧然，他担心萧然胡思乱想，怕她一个人难过。晓夏总会准确无误地在老地方找到萧然，她看见萧然正一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得很凶，她先都是什么都不说，就很温柔地把萧然搂到怀里，轻拍着萧然的后背安抚她，等萧然哭累了，才会不紧不慢地问起缘由来。
　　萧然不好意思说是对比晓夏有了心理落差，只说是熊泽的木讷和沉默让她不满。她觉得沉默就是不想和自己说话，就是没有真正对自己充满想了解，想陪伴的渴望。晓夏也是熊泽请过来的救兵，总帮着熊泽说好话。晓夏说的那些宽慰人心的话萧然其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一向是个有点只认自己死理，会有点偏执的女生，但是她很认同晓夏说得，天天在身边，时时能陪伴的不一定就是真爱。什么能检验是不是真爱呢？答案是异地恋。只有异地恋才会让你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无可取代的，是不是可以只把彼此放在心里就能自觉地一起抵抗人世中大大小小的各种诱惑和时空带来的想见不能见的疲惫感。于是萧然不再哭闹了，脸上还挂着泪珠就打开手机，一开机熊泽的十几个未接电话和好几条长长的未读短信就涌了进来，萧然破涕为笑，心里阴转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