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双城记（一）

　　萧然一出现，熊泽就喜出望外地迎了上来。他在离萧然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微笑地望着萧然，满眼柔情似水。萧然还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熊泽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萧然，你这样盯着我看是不认识我了吗？”熊泽被萧然看得有点不自在，抬起手来挠了挠后脑勺。
　　“你......怎么来了？你们学校不是不能请隔夜假吗？”萧然试探性地问。
　　“我家里有点急事，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今天是第五天，我打算后天晚上回去。你能不能找个地方给我住？”熊泽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萧然会赶他走。
　　“家里出什么事情了？”萧然急忙接话。
　　“一言难尽，先让我住下再和你慢慢说。”熊泽叹了一口气。
　　“你等下，我去楼上换双鞋，马上就下楼。”萧然说完转身快步上楼。
　　不一会儿，萧然拿着遮阳伞背着包下楼了：“你吃饭了吗？”萧然问道。
　　“没有呢，你呢？我请你吃饭吧。”
　　  熊泽其实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他从西部一个偏僻小城里坐大巴，转火车才到达成都，为了节省时间，又花了不少钱买了机票飞到广州，这一趟就前前后后折腾了44个小时，他一刻未曾耽误。为了省钱，南下的路上都在就着矿泉水，啃面包。这是第二次贸然来找萧然了，决定来找萧然前他心里也没有一点底。很多时候，他挺恨自己的，恨自己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也恨自己说话不经过大脑，承诺总是随口而出。这些年他是太过放纵自己，他知道自己也算是花心了。除了许诺一个正式女友外，在高中由于成绩好，篮球也打得好，长得又不差，跟他暧昧过的女生不在少数。他不肯听从许诺和一切有可能发展的女生断绝往来的要求，为此许诺总是跟他吵架，说自己不在乎她，吵到最后他实在是烦透了，对许诺的耐心也用尽了。
　　他并不喜欢那些身边的花花草草，也不会和她们有什么过分的言行举止，更不会想着劈腿去跟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谈一场恋爱，要知道他从小是那么低渴望找到真爱，与那个对的人心甘情愿地厮守一辈子。可是和许诺吵架冷战后，他却总是忍不住想和她们聊聊天，在你来我往的暧昧里找到抚慰。许诺骂他花心，说他人渣。他真有点怕自己会变得如此不堪。
　　他在这种变态的嗜好里沉沦，像汪洋大海里漂浮的孤舟，因为找不到岸，于是只剩下自暴自弃的绝望感。只有萧然一个人给了他着陆的安全感。特别是已经体验了一年枯燥疲惫的军校生活，他的内心总是空荡荡的。有时候刚刚还在和以前相识的异性好友聊着天，下一秒就唾弃无所事事，猥琐阴暗的自己与对方明知自己有女友，同样享受暧昧的寂寞女生。这一切让他更加怀念萧然的矜持与沉稳，怀念和萧然在一起时候那份踏实感。
　　他和许诺分手很是决绝。平日里在他面前娇蛮任性的许诺，听到他用平静坚定的语气说出分手二字的时候，在电话那端哭得泣不成声。他狠心挂断了电话，不一会儿，许诺又打进来，哽咽着说她哪里做错了可以改，说她记得熊泽所有的好，说她以后再也不会无理取闹，斤斤计较。熊泽是真心喜欢过许诺的，也知道她虽然刁蛮了一点，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女生，对他的心也是真诚炽热的。他也很难受，但他和她在一起总会感觉哪里不对劲，许诺很好，他不想骗许诺，也不想骗自己，他真的要分手了。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或许就在这个地方。女人可以没有爱情，只要她不讨厌一个男生，那个男人又对她好到无法拒绝，那么时日一久，她就会生出感情，形成依赖，甚至越陷越深，不自觉变成了主动付出的一方，渐渐害怕被男人抛弃。男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如果没有爱情，在两性间新鲜感一过，不管女人对他是多么的情深意重，他都会想逃脱。 
　　
　　萧然要尽地主之谊，想请熊泽去贝壳街的菜馆吃饭，正好也可以顺便找个旅馆给他安顿下来。熊泽不肯去，他想给萧然省点钱，就提议说想去萧然学校的食堂吃饭。GW大有三个食堂，分别被学生们约定俗成一、二、三号食堂。每个食堂都有两层就餐区，都是各有特色。萧然最喜欢在离宿舍楼近的三饭吃。三饭的菜最有粤菜风味，样式多，菜品全，价格也不算贵，都是一小碟一小碟地按照荤素分类集中放在各个窗口。就餐的学生在就餐区入口领了托盘就可以自己随意取菜，在出口刷学生卡付钱。
　　萧然那天拿了许多碟菜，看着熊泽埋头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她很想知道熊泽遇到了什么困难。熊泽低着头扒饭菜，看着坐在对面的萧然又在毫无食欲地用筷子挑着饭，发着呆，半天不见送进去嘴里一口。他知道萧然一直很孤独，除了性格里带有的孤独敏感还有后天际遇所引发的挫败与漂泊无依感。熊泽一句话没有说，心里却想着萧然一个人生活在广州该是怎样的孤单，如果可以，如果她愿意，他真的想放弃现在的生活，陪伴在萧然左右，跟她能过最普通俗世平淡的日子。
　　吃完饭后，两个人就到贝壳街找旅馆。萧然本来是自己撑着遮阳伞，拗不过熊泽，只好让他给她遮阳。找来找去，两个人最终确定在门口还保留着老牌坊的一家家庭式小旅馆住下。这家价格公道，房间干净，设施也算齐全。唯一让萧然不自在的是，刚才登记住宿的时候，颈上戴着一条小拇指粗般黄金链子的中年胖老板，直接指着柜台上摆放的一盒盒安全套，望着熊泽，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晚上需要就下来买，他家24小时有人守夜。萧然就站在旁边，听到后脸颊绯红。幸好熊泽嘿嘿地对老板干笑着，说完不需要，头也不回地拉着萧然上楼了。身后老板还在粗鲁地笑着说，都大学生了，两个人还害羞，还说现在这种事情他看多了。
　　熊泽把肩上的挎包卸下来丢在床上，自己也顺势四肢伸展地躺在了床上。“终于可以躺下来好好休息了！”熊泽望着天花板说。萧然坐在床边，忍不住问：“你家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我家之前遇到了点麻烦，欠了一大笔债。爸妈为了早日还债，跑到偏远地区做小贩。由于生意太好，当地流氓地痞眼红，把我爸打伤了。我妈吓坏了，打我电话只知道哭。我不放心就请假去看看他们。”熊泽侧过身子朝萧然的方向躺着，望着萧然解释道。
　　“啊，严重吗？怎么会这样？”萧然急忙追问。
　　“挺严重的，不过我已经处理好了。我爸病情已无大碍，我家人把他接回老家了。”熊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没有跟着回家看看？”萧然问得有点心虚。
　　“我爸妈都让我早点回学校，别在外太久，影响不好。但是我想来看看你。萧然，你真狠心啊，我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为什么都不接呢？”熊泽追着萧然的眼神问。
　　“我狠心吗？你比我更狠啊！高考一结束就和许诺成双成对，把我早抛到九霄云外。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萧然定定地回敬着熊泽追赶上来得目光，眼角都开始湿润。
　　“我没有高考一结束就和她在一起。不是你先不要我的吗？还记得高考后我约你在初中校门口见面吗？我邀请了英语赵老师和语文章老师，喊了几个咱们初中共同的朋友一起等你吃午饭，想在大家的见证下向你表白。可是你没有来吃午饭。他们都走后，我怕你晚点会来，就又一个人在校门口等你。我一直站着等你，等到天黑你都没有来。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我的心也慢慢地凉了下去。”熊泽翻身仰面躺着，不再盯着萧然。
　　“什么？你那天在等我？你怎么没有打电话跟我说呢？我出意外流鼻血住院了，我还想着你都不来看我。”萧然睁大了眼睛，对于两人对彼此的误解，她有点难以置信，转念想起什么又满腹委屈。
　　“我以为你没有来是委婉拒绝我了，那时候一赌气我就试着和许诺交往。”熊泽忽然坐起来，扭过头来看着萧然。
　　“那也是因为你不是真正爱我的。如果你真心的，你听到我住院了，肯定是想立刻跑去找我，看看我有没有好起来，哪还会有心思搞浪漫？”萧然越说越难过。
　　“我……我错了！萧然，对不起，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你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萧然，萧然，可以吗？”熊泽挪到了萧然的身边，跪起来，拉着萧然的双臂拢起来，把萧然两手一把握住地问。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这个样子？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等我到高考结束后吗？你为什么不肯等我！为什么要和许诺谈恋爱！你也伤害了许诺！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萧然挣脱熊泽的双手，不停地胡乱捶打着熊泽，她已经流了一脸的泪。熊泽仍由她打着，一直等到萧然停住了双手，哭得双肩耸动，他什么都没说，一把将萧然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熊泽很高兴，晚上要请萧然的室友们吃饭。作为寝室第一个脱单的人，宿舍的姐妹们像嫁女儿般的惆怅又开心。黄嬷嬷和大宝一个劲地嚷嚷今晚不醉不归，黑珍珠只是不停地叮嘱熊泽要好好对萧然。三个人都说要是熊泽对不起萧然，204全体娘家人不是吃素的。熊泽那晚喝了很多酒，一夜傻呵呵地乐着，对大伙提出的要他遵守三从四德的要求照单全收，不停地点头。晕乎乎地他还拿出手机发了条说说，讲：“喜欢广州这个城市，有你在身边真好。”
　　熊泽发完说说，萧然就收到了许诺的短信。许诺说：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样的人不会得到幸福的。萧然读完，头皮发麻，她怕一语成谶。她抬头侧着脸悄悄地望着身边的熊泽，他右手端着玻璃杯喝酒，左手紧紧地握着萧然的右手，笑得一脸幸福。一切恍然如梦。
　　
　　晚上回到寝室，三个姐妹嘻嘻哈哈地开足玩笑后，都开始一本正经地叫萧然想清楚了。毕竟萧然即将面临的是一场遥远的异地恋，更是一场考验人的军恋；毕竟他们两个人不是善始，但愿能善终。
　　熊泽租了一辆自行车，说要让萧然体验一次校园恋爱。白天里他们从贝克街的租车铺出发，沿着大学城内环开始绕大学城内建筑各有特色的十所高校。这个季节的广州像个灶下火力十足的大蒸笼，把身处期间的人们蒸腾的快要头冒热气，身体虚脱。熊泽卖力地踩着单车，捡着树荫下的路骑行，萧然带着顶大太阳帽，搂着熊泽的腰身，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哼着走调的歌，裙角飞扬。“快抱紧我，要下坡了！”熊泽在前面发布着命令。萧然立刻把头贴在熊泽的背上，把他搂得紧紧的。好一会儿也没见下坡路。萧然才反应过来是熊泽在使坏。“好啊，你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萧然一边笑着，一边故意装着恶狠狠的样子要拧熊泽两边腰上的软肉。萧然下手不重，熊泽却装着疼得怪叫，他抬起身子前倾，左右躲避，把车子骑得摇摇晃晃，吓得萧然又只得搂住他尖叫。花城在这个季节里越发慷慨，满眼都是绿树繁花，配上明晃晃的阳光，高高的蓝天，让整个世界都显得清朗。
　　夜晚，他们两个就在热闹非凡，香气四溢的贝壳街看了第一场电影。是场国产爱情片。简陋的放映厅里坐满了一对对情侣。陷入爱河的人内心都变得异常柔软敏感，不少女孩子都在电影烂俗却煽情的桥段里把自己的恋情代入了戏。电影放到高潮处，影院里满是吸着鼻子的抽泣声。萧然把头温顺地靠在熊泽的肩头，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整个被熊泽的大手覆盖在掌心。
　　看完电影后，两个人就在琳琅满目的小吃间穿梭。有个买花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拉着熊泽的衣角，让他买一枝花送给身边的萧然。熊泽挑了一朵开得正欢的递给了萧然。萧然把花插在了随身背着的坤包里。萧然又买了一大盒塞着肉松的嫩黄色的章鱼小丸子，跟在熊泽后面，吃得心满意足。熊泽跟在萧然后面，提着一袋吃的。袋子里有两小块抹茶慕斯蛋糕，有鲜红欲滴的樱桃圣女果和地道的岭南本土荔枝，有两小块台味香鸡排，还有一饭盒萧然最爱的碳烤生蚝。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拉着萧然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瓶并不便宜的红酒。“买酒干嘛啊？”萧然摇晃着熊泽的手臂问，一副鬼灵精的样子。“等下你就知道了。走，我们先回房间。”熊泽拉着萧然回到了旅馆。
　　回到旅馆，熊泽放下东西，转过身来按着萧然的双肩，让她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歇息，他要变个魔术给萧然看。萧然尽管一脸疑惑还是按照熊泽要求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调皮地数数，“我数一百下，你必须搞定哦！”
　　“好，萧大人先乖乖地等我啊！天黑请闭眼！”熊泽转身就忙起来。
　　“1,2,3......98,98.5,99,99.4,99.5,99.6，99.9,100！”萧然为熊泽拖着时间。
　　“好了，可以睁开眼了！”熊泽开心地答道。熊泽又从挎包里翻出他的随身听，开机选了一首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
　　“因为梦见你离开
　　我从哭泣中醒来
　　看夜风吹过窗台
　　你能否感受我的爱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看那些誓言谎言
　　随往事慢慢飘散
　　......”
　　“哇，烛光夜宵！”萧然忍不住大笑起来。房间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小圆桌，桌子中间熊泽拿纸巾筒当花瓶插了萧然包里那朵火红的玫瑰花。圣女果和荔枝都已经洗过，摘除了根蒂，用旅馆里的小果盘摆在玫瑰花下。两把对面而坐的椅子前的桌面上都摆着袋子里的食物，都是对半分享的。除了炭烧生蚝，因为那是萧然的最爱，熊泽没有匀一半给自己。两个玻璃杯中，熊泽都给倒上了红酒。
　　“别笑我了，刚才没有买到蜡烛，来来来！”熊泽边说着，边把萧然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她对面。
　　“萧然，我现在感觉在做梦一样，掐一下我，让我看看着一切是不是真的。”
　　“你站起来，把脸送上来！”萧然说完，熊泽真顺从地站起来，隔着圆桌向萧然探着身子，萧然双手捏起熊泽的脸向两边扯着，做成鬼脸。
　　“啊，你这个小毒妇，疼啊，快放手。”熊泽夸张地叫喊着。萧然缩回手，让熊泽坐了回去。
　　熊泽举起玻璃杯，萧然跟着举杯，两个人碰了一下。熊泽就开口了：“萧然，我家现在这么穷，你都不嫌弃我，你真好，有你在真好！我以后一定要为你好好努力，不让你失望！”他看着萧然的眼角，温情脉脉地望着对面笑盈盈的萧然，忍不住伸手握住萧然的双手。
　　“面包会有的，黄油也会有的。大傻瓜，有你，我也很开心！”萧然和熊泽对望着，她的眼角亮晶晶的。
　　“如果以后你受不了异地恋怎么办啊？真不想让你一个人。”熊泽试探着问萧然，在水木年华的这首单曲循环的歌里，他对于自己失而复得的爱开始情患得患失。
　　“我不怕孤独。如果不是想要的人，就算天天陪在我身边，那我也会孤独。”萧然说得都是心里话。
　　“萧然，你记住，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是爱你的。我这辈子认定你了。”熊泽很激动，眼睛也变得和萧然一样亮晶晶。
　　“你肉麻死了啊，别说承诺了，书上不是说了承诺是因为没有把握吗？我们要互相珍惜来之不易的感情，过好每一天，走着走着，也许不经意间你就会发现我们就一起共白头了。”萧然眼睛湿湿的，她抽出自己的双手，又用手肘撑着桌子，托着腮望着熊泽。
　　“好，我不肉麻了，我相信你懂我的感情。今晚太简单了，我都怕你笑话我。我们吃东西吧。”熊泽给萧然剥了颗荔枝，递了过去。晶莹剔透、饱满多汁的荔枝，一口咬下去，甜进了萧然的心底。
　　那个晚上，在环境简陋的小旅馆里，两个人吃了一顿搭配奇怪却终生难忘的没有烛光的夜宵，相拥着和衣而睡。
　　
　　两天一夜的快乐时光一下子就过去了，转眼间，熊泽要回校了。为了能多逗留点时间，他买的是凌晨两点的机票。这样他一下飞机赶回学校就还可以在学校规定的凌晨六点前归队。考虑到机场离GW大太远，晚上一个女生回来不安全，熊泽说什么也不要萧然送他。萧然虽然依依不舍，抱着熊泽在地铁口久久不愿放手。但是想到以后两个人就是真正的情侣了，来日方长，也就没有坚持送行。
　　深夜的航班，带走了萧然的他，开启了这场旷日持久的爱恋里痛并快乐着的、漫长的双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