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个月后，我们厂因盘点放两天假。宿舍里的姐妹们都出去玩了，只留下孤独的我在空守。在百无聊赖的情况下，我又想起了在深圳的他，我于是作出一个决定，再次到深圳一游。
　　那天，我穿了一条漂亮的牛仔裙，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我习惯于扎一对辫子垂在肩下，保留了乡下人的朴素。
　　快十一点了才坐上去深圳的班车。到得他厂门口，我花去了四个小时的时间。当我敲开他值班室的门时，他先是惊讶，然后是兴奋。
　　“你怎么来了？来前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啊。”
　　“我就是要给你一个意外，好好地吓吓你。”
　　“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被你吓倒呢。今天时间不早了，不用急着回去吧？”
　　“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我今天都要赖在这里过一晚上了。”
　　“看你说得多难听，什么叫赖啊？应该是我留你在这里休息才对。”
　　晚上，他陪我到附近的市场转了一圈，然后，我们来到球场一处干净的石凳上坐下。我们聊了很多话题。
　　自然，我们也聊到了彼此失败的婚姻。
　　我的故事讲完了。该轮到他了。可他的故事也太简单了。
　　他告诉我，他和前妻生有一个女儿，离婚后女儿判给了前妻，他是净身出炉，只带了衣服和一套被子，房子和家里的一切都给了他的前妻。
　　“你为什么这样做？”
　　“作为一个男人，如果自己的妻子做了不道德的事，那是不可原谅的。”他痛苦万分的样子。
　　我没有再问下去。
　　当我们谈到高兴的话题时，我告诉他我们厂里什么都好，就是压力太大，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那些当领导的说话又没有人性。
　　“你干脆把那边的工作辞了，到我们这边来找工作。现在我们厂里就招工啊，不进我们厂也可以，周围很多厂都在招呢。”
　　“哪里都一样，我暂时还没有辞职的打算。”
　　我们聊到晚上十一点钟才回到他厂里，他把我安排在女工宿舍，跟他的老乡睡。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他给了买了早餐送过来。他让我在宿舍里好好休息，吃了中午饭再回东莞去。
　　等车的时候，他看到我穿的高跟鞋，跟我开起了玩笑：“你穿这么高的高跟鞋，是不是想嫁人啊？书上说的，穿高跟鞋的女人都是想嫁人的女人。”
　　“我才不是呢。我暂时还没有嫁人的想法。我还想多玩几年，我喜欢独自一个人生活。“小心到时嫁不出去啊！”
　　“嫁不出去更好，免得受婚姻的折磨。”
　　他开心地笑了，不再说什么。
　　他掏出50元钱给我做车费，我执意不要。
　　“你大老远来看我，什么都没有给你买，心里过意不去。”
　　“是朋友就不要那样说。你又没有欠我的，为什么要给我钱？”
　　“你就安心地拿着吧，我不会要你偿还什么的。”
　　他执意要给，盛情难却之下，我只好接受了他的那张50元钱。
　　刚回到东莞的厂宿舍坐下，他就打来了问候电话。他让我有什么事，有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他，他愿意给我排忧解难。
　　除了说声“谢谢你”之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这次相见之后，感觉心里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我回到东莞不到十天，又收到陈豫男的来信。在这封信中，他第一次说出喜欢我。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纯朴善良，不贪图钱财，不爱慕虚荣的女人。“希望我们多多了解，好好把握这份缘”。
　　慢慢地，我们彼此都期盼着能收到对方的来信，更希望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每到周末上午九点，陈豫男总是很准时地给我打来电话，每次至少要聊一个小时左右。
　　有一次，我问陈豫男，为什么打电话都是选择在周末的上午？
　　“我记得你在一封信中说过，周末是你既盼望又难过的日子，这一天，全宿舍的姐妹都出去玩了，只留下孤独的你守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我要让你的周末不再寂寞，让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我之所以选择上午九点钟，是因为我不想过早地惊醒你的美梦。”
　　听了他的回答，我的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和感动。
　　在后来的信中，陈豫男给了我更多的安慰和关心。我们真诚地交流，一起畅谈人生。我越来越欣赏他的言行举止。他对我的尊重更是让我感慨不已。
　　7月22日这天，上班还不到一个小时，女厂长来到我们的工作岗位前说：“按照客户的要求，我们要改变方式泡后寸，现在两个组合成一个组，以前装胶的那两个柜子马上换掉，设备科已经做了一个新的加大加长的柜子，一个人泡，一个人送，成型三组和成型四组轮流干。”
　　成型三组的那个女工听到厂长的命令，飞快地将泡好的后衬端到拉上，泡后寸的工作就别无选择地落在我的身上了。两个人的工作一个人做显然是任何人都无法胜任的。
　　我发起了牢骚：“我一个人泡哪能泡得过来？而且两个组的鞋码又不一样。”
　　主任听到了，叫我别说话，快点泡就是了。
　　两个组的组长和班长全看着我，我一紧张速度更跟不上，有时鞋码都弄混了，不知道哪一组泡过，哪一组还没泡。而主任他们还在不停地叫：“快点，快点！……”
　　气得我对他们说：“你们别在这里鬼叫鬼叫了，我现在不做了，行了吧？”
　　主任说：“我们又没有骂你，只是要你快点。这样你就说不做了，哪一个工厂不是这样啊？”
　　“别的工厂至少不会将两个人的工作交给一个来做。我能力有限，所以我不做了。”
　　扔下这句话，我就跑回了宿舍。想到打工的种种屈辱，想到世间的凄凉，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来。
　　在床上躺了一会，我想找一个人倾诉心中的不快，结果就想到了在深圳平湖的陈豫男。我跑到外面给他打电话，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你在那里做得那么委屈，那么难受，不如干脆辞去，来我这边进厂好了。我们厂现在在招人，周围很多厂也都在招工。”
　　这一次我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
　　他兴奋地说：“我太高兴了！希望你到这边后能快乐起来！”
　　陈豫男让我坐车到松岗，他到松岗来接我。我下午两点钟左右坐的车。到了松岗天桥，下车后，我远远地就看见了他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深蓝色的裤子。他满脸笑容，使劲地朝我挥手，一路奔跑过来，嘴里说：“欢迎你到深圳来工作！”
　　陈豫男把我安排在他们厂的女工宿舍暂住。他让我先休息几天再进厂。
　　“我们厂的工资太低，工作又累人。先去别的厂问问吧。”
　　一连问了很多家工厂都不如意。
　　我抱怨他说：“早知道这里的工厂这么差劲，我就不过来了。”
　　“不要着急，得慢慢来，是我叫你过来的，不会不管你的。”
　　我无言以对，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如果进不了厂，我就没地方住。由于我不是他们厂的员工，在女工宿舍不能住太久。豫男建议到外面租房。我不同意。但现实就是现实，反抗也没用，总不能露宿街头吧。最后，还是去租了一间小房子。
　　陈豫男上班的时候，我就到周围转悠。但所问到的工厂，总是觉得不满意，迟迟下不了决心去见工。
　　来深圳已有好几天了，我依然还是失业的人。
　　“你是一个骗子！把我从东莞骗到这里来！”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呀。我说我们工厂招工，没错吧，它是在招呀。我没有骗你啊。”
　　“就是骗了，就是骗了！”
　　一见到陈豫男，我就叫他“骗子”。他也心甘情愿地答应。
　　有一次，当着邻居的面，我大声地叫他：“骗子，你明天把我的行李全部从女工宿舍拿过来。”
　　这次陈豫男生气了：“你左一个骗子，右一个骗子地叫，你说说我到底骗你什么了？是骗你的人，骗你的钱，还是骗你的情？或者是叫你过来这边，没管你吃，没管你住？是不是我让你流浪街头了？”
　　他一连串的发问，令我哑口无言。确确实实，他所说的每一样都没有欺骗我。
　　此后，我就再也没有叫他骗子了，但我改叫他色狼。每次叫他的时候，他都用笑容来回答我。
　　有一天，我跟豫男说：“从明天起我不叫你色狼了。”
　　他温和地问我：“那你打算叫我做什么？”
　　“色魔。”
　　“哎呀，色魔比色狼更可恶，更厉害，你还是叫我色狼好了。”
　　听他这样说，我开心地笑了。因为从心里感觉到他把我当孩子一样地呵护。
　　我进了一家潮州人开的电子厂。
　　第一次拿到工资，我们商量两个人的工资只留三百块钱用，其余的就存起来。
　　我说：“去银行开户用我的名字。”
　　“可以啊。”
　　他去的时候带上了我的身份证。
　　回来后刚进门他就对我说：“银行开户必须要本人亲自办理才行。所以开户时我用了我自己的身份证。”
　　我不相信：“取钱才必须是本人，存钱是可以代办的。”
　　“骗你的不是人。银行说开户一定要本人。不信你到银行咨询去。”
　　我想，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就没有再与他争辩。他把存折交给我，还把密码告诉了我。他让我好好保管。他对我是那么信任，我却胡乱猜疑，心中感觉怪不好意思的。对豫男的信任是更进了一步。
　　我告诉他，我最喜欢吃的水果是香蕉和菠萝。有一次，他买了两个熟透的菠萝，放在屋子里。我削好后用盐水泡在一个盆子里。然后用胶袋罩起来。想等他一起吃。可他回来时没有吃，而是给我写了一张纸条：“我不喜欢吃菠萝，你把它全部吃完吧！”
　　我中午吃，晚上又吃。这天加班加到十一点。洗澡后，对着镜子一照，天啊！脸上长了好几个红痘痘！第二天早上起来，再一照镜子，那红痘痘已长半边脸了！
　　我马上进车间找组长请假，组长摆着手说：“不行啊，现在组上本来就忙不过来，你请假了，谁来顶你的岗位啊？”
　　没办法，我只能坚持上班。中午回到出租屋，陈豫男看到了我的脸，他问：“你的脸怎么啦？”
　　“可能是吃了那个菠萝的缘故。”
　　拿来镜子一照，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整个脸都长满了红痘痘！只剩下两只眼睛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