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与任佩佩的恋爱关系既已确定，我于是把与她之间的诗作往来发到了博客。有一天，在萧雅萍的博客上，我看到了她写下的一段话：“虽在意料之中，但也似晴天霹雳，从此，我的生活走进荒原……”
　　我知道萧雅萍对我非常赏识，对我也有好感，但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我却感到彼此之间其实并不合适。我想她是已经知道我和任佩佩的关系了。
　　任佩佩也知道我和萧雅萍的故事，因为我有跟她讲过。我把萧雅萍的这段话，编发手机短信给了任佩佩，在结尾，我这样写道：“我可能伤害萧雅萍了”。任佩佩回复我：“这是迟早的事。你不必对此感到内疚。因为你们并不合适，若合适的话，你们早就牵手了，是吧？”
　　想想也是。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勉强的。我祝福萧雅萍能早日找到真命天子。
　　此后一天，我收到一个邮政寄来的包裹，是一个大大的信封，里面装着一大叠的信纸，信纸上满满的，全写着字。里面夹着一封真正的信：
　　“老师：
　　我今天终于可以完整地向你交作业了。真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一份作业竟然写了几个月，实在感到惭愧。
　　老师，记得我曾经问过你，说我的好姐妹林林现在谈恋爱了，其实林林是个离过婚的女人，但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男方，怕他知道了，会和她分手，你觉得她隐瞒着离婚的事，对吗？如果你是林林的男朋友，你会怎么做呢？”你回答说：“像林林这件事，是没有必要隐瞒的，因为男方迟早都会知道的啊，你瞒着他，虽然只有这一件事，他可能会觉得，你还会有别的事对他隐瞒。”其实，这是我假托林林的名义，向你问的一个问题。你说的是，真的是没有必要隐瞒的。可是我，向你隐瞒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结过两次婚，又离过两次婚，过去，我跟你说，只离过一次婚。这个谎言一直让我感到很累很累。因为我时刻都想找一个理由来对你说清楚，似乎我每天的神经都在紧绷着，现在想起那些不符实际的对白，我仍然感到羞愧难当和深深的内疚。
　　这一次，我主要是把第二段的婚姻写出来。因为我曾对你许下过诺言，说要支持你写一部长篇小说，记得你说找不到素材，我说等你真正了解我的时候，我的故事，就要以写成一部长篇小说。我不能言而无信。
　　现在我写信的心情坦然多了，我再也无需去掩饰什么，也不用担心和害怕心里的秘密会被别人发现，第一次体会了做人应该要坦诚相待，欺骗别人就等于欺骗自己。
　　老师，想说的话太多，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教我怎样珍惜人生，感谢你教我写作……千恩万谢只用一句话概括：这一辈子在我的心里有一位好老师曾经教过我许多许多。只要你不嫌弃我，我真希望永远做你的学生。
　　老师，如今，你用你的真诚、坦然和才华，赢得了一分真情，真的替你感到高兴，同时也祝福你们。祝愿你们风雨同舟，共同打造完美人生！
　　你的学生：雅萍”
　　我用了几天的时间，把萧雅萍那厚厚一叠的文稿整理出来——
　　宿舍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姐妹们下班洗澡后，或约会，或逛街，都跑到外面玩去了，就我一个人斜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杂志。
　　然而，我却没办法看进去，那工作上的烦恼和委屈，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只好把杂志放在一边，茫然地望着窗外，让思绪走远。
　　我所在的这个鞋厂，在东莞很有名。这里给了我全新的感觉：漂亮的厂房，舒适的宿舍，还有那齐全的娱乐设施。我为自己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感到庆幸。
　　我被分到了成型课。第一天上班，意想不到一幕让我惊呆了：中段的一个女孩给鞋面上胶时，不小心将胶水流到了鞋面划线的外面，被组长看到后，凶神恶煞地跑到那个女孩身边骂道：“你是猪啊！是不是不想活了？世界上比你蠢的人找不到了！”当时那女孩热泪长流，而我却是两腿发软，进厂时的那份喜悦早已无影无踪。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拼尽全力把本职工作做好，为的就是不要挨领导的骂。我的工作是给鞋的后衬泡胶，因为是第一个工位，整个生产线速度的快慢全在于我。每天固定二千一百多双的产量，到晚上八点多钟才完成，但比其它组要早一个小时左右。下班后拿夹子的手几乎麻木得不会动了。
　　每天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回到宿舍跟姐妹们谈天说地，随心所欲地开着玩笑，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们都会异口同声地叹息：哎呀，今天该怎么过啊？
　　我的努力并没有感化领导的心。我的岗位上每小时都要排一组新的鞋码。有一次我在抄写鞋码时，粗心大意把小号码写成了大号码，结果泡出的后衬没法用，导致整个组停线。组长没有因为我平时的卖力而给我好脸，而是凶狠地骂道：“你没有长眼睛还是瞎了眼？整条线的人就等你一个人！”我委屈的泪水随即夺眶而出。
　　经过那次委屈后，我写了一篇文章《领导们，请为我们保留一点自尊》，投进了厂务室的意见箱。谁知，这不但没有让领导给我们带来丝毫的宽慰，反而得到的是无情的指责。组长带着我们组的三个班长来到我身旁，手指着我的头说：“你有什么资格讲自尊？在这里没有自尊可言！要讲自尊，你就不要出来打工，在家里做大小姐啊！”当时那种无地自容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那屈辱的泪水就像没法停止的河流，流不尽也流不干，我的心撕心裂肺般地疼痛。
　　从那以后，组长便老是想法子找我的麻烦，故意刁难我，我除了用泪水洗却内心的屈辱外，就是无可奈何。下班后，我经常独自跑到宿舍最高的八楼发呆，遥望天上灿烂的星星，想想人世间的冷漠和残酷无情，好想纵身一跳，结束生命里的一切。可是良心却让我却步，怎么可以让年迈的父母为我伤心难过？他们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把我抚养成人？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母亲问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我都强忍着泪水说：“一切很好，不用担心。”三言两语就把电话挂了。
　　……
　　唉，不去想了！我又把那本杂志拿了起来，强迫自己看，看，看。
　　平日里，偶尔跟要好的同事到超市去听听歌，买些生活必需品之外，上班，下班，看书，有时候胡乱地写写画画，就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经历过前一段婚姻的伤痛，我心如止水，什么也不去想，日复一日，今天重复着昨天。
　　此刻，拿在我手上的，是一本叫做《打工泪》的杂志。
　　突然，一则征友启事跳进我的眼帘：“历经苍桑的我，领悟生活太多的苦难，如果你是抚慰我伤痕的人，请把心交出来。愿陪你走过一生一世。”
　　看到这句话，我的心莫名地死水微澜。“历经苍桑的我，领悟生活太多的苦难”，这不就是我自己的写照么？同病相怜，忽然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于是拿起笔，给那个在深圳平湖工作的，叫做“陈豫男”的男子写信。
　　快一个月了才收到那个人的回信，他的信写得很简单，首先是说了一句表示歉意的话，然后介绍说自己是河南人。接着简单地说了一下打工的烦恼，最后，他写了这样两句话：希望今后我们用真诚执着的心继续交流，能否告诉我你们宿舍的电话号码？”
　　我立刻回复道：“我做人的原则是以诚待人，以善为本。相信我们能成为最好的朋友！”信的结尾附上了我们宿舍的电话号码。
　　有一天，我到外面去玩，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到宿舍。有室友对我说：“今晚有个人打了好多次电话来找你。”
　　我想，也许是我以前纺织厂的师妹打来的吧。
　　刚上床十来分钟，有人叫我去接听电话。我刚拿起话筒，他向我问好，我听那声音太陌生了，随口问了一句：“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啊！”
　　“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我是你的笔友啊！”
　　我恍然大悟，才知道原来是陈豫男！
　　“实在很抱歉，我太粗心了！”
　　随后，我们聊了一些打工路上发生的趣事，和生活中发生的开心事。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最后，他说：“今后要记得常联系。”
　　我说：“一定会的。”
　　挂电话时，我留意了一下通话时间：一个多小时！我没想到自己还能跟一个未谋过面的异性一次说出那么多的话来。
　　每个星期，我们都会相互写一封信，有时甚至两封。每次他都会把信纸折叠成不同的形状寄给我，让我感到特别欣慰。慢慢地，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多，我们一起感悟人生，谈过去，谈现在，谈未来……
　　当我们谈到过去时，他坦诚地告诉我，他有过一段伤痛的婚史，因为他的妻子背叛了他。他到外面打工已经有四年多了，没有回过一次家。他的家中有一个年迈的父亲，再没有别的亲人……
　　我回信说：我们可是同病相怜，也有过失败的婚姻，但这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我们要尽快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我们相互被对方的真诚所吸引，但是在信中，我们从来都不会写什么想念之类的话语。更多的是相互关心，相互鼓励，然而，我们的心里都能感觉得到彼此在牵挂着对方。
　　经过几个月的交流，彼此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告诉我，他做的是保安的工作，很难请到假，盼望我有时间去他那里玩。
　　刚开始，我犹豫不决，害怕遇到坏人，不敢贸然行事。在他多次邀请下，在五一劳动节那天，我终于坐上了去深圳的班车。
　　他身高有一米七二。成熟，稳重，但不善言谈。但从他的笑容里我可以看出，我的到来他很高兴。
　　他在快餐店请我吃了一顿饭。由于我们五一节只放一天假，所以吃完饭后，我就向他提出要返回东莞。他希望我休息一晚再回去。
　　我告诉他，我只休息一天，明天就要上班。他只好在他的厂门口送我上车：“希望我们能常来常往。”
　　这一次见面，似乎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感觉到有点在做梦。没想到在书上结识到的朋友，竟然还能够演变成面对面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