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寻金记》(七)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寻金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10-03 17:13:14 字数:5285
第十二卷六十党
第一章一个好汉三个帮
芙蓉长桥商号、矸轩楼、继刁的长丰堂皮油坊相继被蒙面强盗劫掠,有人怀疑此事与云横有关,脏话甚至传到董秧的耳朵里。云横倒不当一回事,“人家说我,那就算是我好了,怕什么?”名头响了或许可以镇得住人的。
夜里,郑洞湾的茅棚里摇着灯花,董秧哄孩子入睡后,启齿对丈夫说:“你是惟恐天下不乱。”
“迟早要与冯家拼个鱼死网破的。”
董秧若有所思地看着丈夫,看来他不想好好做人了。她认为他与冯家打斗的心意已决,自己不必再多说了,因为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自己越是反对他越坚决,从今往后只希望他路走得稳健,复仇计划早日实施。她提醒他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排篱笆三个桩。听说最近山里的绿林好汉都一帮帮一伙伙地一起干的,你得有班人才对。”
这话听来似乎还有些道理,云横若有所悟地说:“要拉帮结伙,有一个地方蛮好。”
“你说好的地方,除了横峻便是筲箕湾。”董秧考虑横峻有哈声猫一家人住着,云横不一定去,补上一句说,“你无非是想去筲箕湾。”
“你基本上说对了,不过我指的是筲箕湾的水帘洞。”
民国十九年春,杨柳开始发芽的时候,云横就带着寒意进山。他再次进入水帘洞,用审视的眼光观察一番后,感觉这里当绿林窝儿真好:宽敞而且隐蔽,还有山林天险为依托。窝儿有了,拉哪些人入伙好呢?
云横约了芙蓉陈茂才和陈时梓二人到水帘洞商量。云横未说几句,事情未怎么说透彻,芙蓉陈赖歪却撞了进来。“你们想造反呀?”
三人听来心惊肉跳,云横叠声说:“坐坐坐。”
光溜的岩坦哪有坐凳?云横意识到自己说话结巴,更有些慌乱,马上刻意镇定下来。在赖歪面前何必躲躲闪闪呢?干脆连他也拉下水一起结伙干。主意一定,云横就把刚才三人谈的要结伙拉山头的事跟他说了一遍。说起落草的事,赖歪倒有些经验的。“这事我劝你趁早歇了,我都干过,搞不成的。前些年,北伐军曹万顺领导的浙江游击队司令李价人在乐清大荆招兵,他说谁带来多少人马就给他当多大的官,谷亨棉与我这班楠溪人两三百人去参军,谷亨棉还当了副官。可是没过多少时间,蒋介石国民党当中的一派——不知是左派还是右派,”他举左右手比了一下,举起右手,不肯定地说,“大概是右派,反正是个什么派别的势力,将李价人的部队缴枪了,解散了。李价人逃走以后把自己隐居起来,被缴了枪的这班楠溪士兵就三五成群地散了,大家只好难过地回家。我被新编部队重新录用,跟徐定奎一起当伙夫,随部队开到杭州去。后来我俩趁买菜的机会,带武器逃了回来。”
“呵呵,真是真人不露相。”云横很感兴趣,“继续说,说详细点。”
“那年……十六年吧?那年4月底,谷亨棉心中不服,与李价人在黄岩秘密商量起兵报复,只是李价人认为大势已去,没有采纳谷亨棉的意见。谷亨棉从黄岩捎信给我们永嘉的老部下,叫我们到黄岩去背枪,结果一共背了三四十支步枪回来。我们这些战士家无隔夜粮,想种田干农事又缺乏资本,生计都无法着落,只要图谋造反有饭吃我们就干。聚集起来的原浙江游击队战士100余人一致推举谷亨棉当领导,在西坑云山寺起事。前年秋,谷亨棉下山投敌当了排长,他带领的国民党武装前来围捕,我们靠着楠溪地形复杂,总算躲过了。”
云横有些不信:“我就不相信都这么倒运,你干那么长时间都没有甜头?比如抢了财主大亨家产什么的?”
“有是有,也不是容易的事。去年4月,与潘小麻一起参与黄岩戴元谱部打盐廒的战斗。黄岩的群众基础好,原因是官方设盐廒后只准卖官盐,不准卖私盐,盐价涨了6倍,市面上其它百物也随盐价飞涨,打盐廒深得民心。我们从宁溪出发,一路向黄岩县城前进,一路上参加我们队伍的人很多,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因城里敌人早有准备,我们的作战计划临时有点变化,经一番激战后,为了避免太大的伤亡,主动将队伍撤出县城。官方为这事拆了戴元谱家的房子,还悬赏通缉我们。不久,许多人被捕,我看没有什么希望就回来了。”赖歪叹了口气,总结性地说,“没意思,你要搞的那一套我知道,有家都归不得,象这样搞是搞不出头的。”
云横被说得冷水浇头,失望至极。透过水帘,远看残破的茅棚,茅棚边还有些吃不得的七棱八角的裸岩,山岗上风化的碎石无端地哗啦哗啦往山下滚落。这时,猪都却又领了两个陌生人进来。云横更是一脸不高兴。别人说的没错,猪都是头猪,人家正谈拉山头的事,他竟不打招呼就把两个陌生人领进来,如果真的把这里当成绿林总部,岂不一下子就暴露了?
两位不速之客笑着抱拳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他们分别是烧炭人暨金标和王茂春,都来自仙居黄皮一带。据他们说,原来早在民国十七年他们就在黄皮寺一带参加地下党进行秘密活动了,这次来这里的目的是想拉云横这批经常在筲箕湾落脚的弟兄参加地下党,闹革命。云横听他们讲什么革命,心头为之一震,但有一种模糊的良好感觉,有如自己想睡觉的时候刚好有人递来一个枕头。
说起黄皮寺,那也是有名的大寺院。它始建于北宋,是仙居四大寺之一。坐落永嘉、仙居、缙云三县交界,大青冈西南侧一个群山环绕的小盆地里,属仙居县金竹乡地界。全寺“日”字形造型,分金刚殿、大雄宝殿等前后三大殿,佛像近百尊,两厢有三十六间房舍。殿宇造得非常讲究,合抱大的圆柱,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全寺拥有良田600余亩,还有内外若干个花园,两个池塘。
据他们自我介绍,暨、王两人利用黄皮寺一带山路崎岖、交通闭塞、政府统治比较薄弱的条件,以烧炭为名展开活动,秘密拉起了许多人。后来,渐渐地暴露了身份,政府追捉他们,他们干脆与永嘉五尺胡协和、胡协真联手,在黄皮寺一举肃清了仙居十八地民团。这样,浙南临时革命委员会就在黄皮寺诞生了。黄皮一带不仅有了苏维埃组织,还有农会、妇女会、赤卫队、童子团、救穷会等。近来就在春节期间,他们配合王国桢、雷高升、胡协和、谢文侯和李振声等率领百余人组成的游击队,在黄皮水口伏击浙保四团六连,打死敌方16人,俘虏9人,缴获长枪17支,子弹800余发,取得了较大的胜利。
打胜仗当然是鼓舞人心的,云横听后跃跃欲试,但赖歪认为黄皮寺与芙蓉地方情况不同,表示不能走人家的路子。黄皮寺那一带仙、缙、永几个县交界的地方,崇山峻岭,森林茂密,海拔1000米以上的山峰多达几十座,素有“一千烟灶八百匪”、“山高皇帝远,人头自己管”之说,杀了人之后凶手往那一带逃匿,官府就无法捉拿了,芙蓉筲箕湾要是闹什么革命就干不成。
赖歪向茂才和时梓使个眼色,二人知道他的意思。他俩也觉得摸不准暨、王两人的深浅,云横要干大事我们不反对,但总不能冒失听从两个没根没底的山底人,被他们牵制着干,这事有待慎重考虑,从长计议。茂才自充内行地说:“黄皮寺那地方叫上路,上路也叫山外,指仙居、缙云、永康一带,远一点指金华、兰溪一带。上路这一带也是人宿的吗?你们不听担盐的人说的,那里的人连盐也没得吃,吃辣椒的。”
时梓附和说:“是啊,咱们楠溪人担过盐的都说,上路人缺盐,能够吃上盐是事了不起的事情。他们吃的东西要是咸了,就代表味道好,习惯是从来不问鲜味不鲜味,味道好不好的,只问咸了没有。”
茂才补充说:“我从乐清担盐到缙云、永康卖都卖过。在乐清偷私盐,被盐行警察捉牢了,就给他贿赂几个银角子。要是老老实实买盐贩的盐,担盐是没有什么赚头的,只有偷盐担到上路卖才有大钱挣。”
时梓有意把话题支得远远的,说:“越是内地盐越贵,担盐客用盐跟老百姓兑米和洋纱,越往内地兑得越多。担盐客有句俗语说:担盐过缙云,一日一日的银。担盐客最远担到江山去卖,栈夜吃住都不用付钱,第二天早上只用量一酒杯盐给客栈或人家屋里当伙钱就可以。”
赖歪接嘴说:“那还用说,那儿的孩子端着饭碗,舔着口舌,看盐客不注意就蹲下来舔盐箩。”
……
也不知说到哪儿去了,暨、王两人被说得有些不自在,因时间关系两人未有落实成立什么组织就走了。
第二章六十党
云横觉得事情都被赖歪他们搅乱了,即朝他们发火:“你们搞什么名堂!”
其实在暨、王两人的革命成果介绍及鼓动下,大家也都心动了。待人家走后,赖歪、茂才和时梓立即向云横提议,要搞自己组织一班人搞。云横这才明白三个鬼精灵的心思,转忧为喜。
云横认为要想办大事还是要热闹一番,要吃喝一顿的。于是,他上山打了一头黄皮麂,弄了些酒,啸聚了陈茂才、周猪都、陈时梓、陈时阜、卢黄妹、周苍山囡、滕典陈、徐奶刷、潘满仓、胡闹陈、鲍东岙、戴岩根、陈上梯、陈鸣彩、陈鸣波、王招海、郑圣吹、邵昌湾、陈赖歪、张干朵、金二懵、谢仙居娒、周岩梯等人到筲箕湾水帘洞吃酒。席间,时梓首先提出拉帮结伙带来的好处:“……大家互相有个照应,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是有利益的;拉帮结伙以后,兄弟们有什么亏吃了,大家出面摆平,那多好啊。”
赖歪附和说:“是啊是啊,先不要说晦气的话。咱们要干就要干出个人样,总而言之从今以后有这班弟兄互相撑腰,弟兄们不再受窝囊气了。”
云横接上去讲了拉山头的必要性:“现在我们不团结起来就要挨打,就被剥夺权利。要想过上安生的日子,必须拉山头,首先把自己保护起来。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在短暂的一生中要过得有意义,有滋味才好……”
经过一番鼓动,大家觉得早就应该在筲箕湾拉山头了,原本这里就有那么多人在刨食的。
云横说:“我有个初步的想法,要拉一帮人,人数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这里已经有两三桌人,大家每人再带一两个弟兄,凑个五六桌人,再不吸收别人,有什么好处也不让别人插手,你们看好不好?”
“这办法好,我也这么想,”茂才说,“五六桌人建个山寨刚好,队伍拉出去可以打仗,退回来隐在山林人家寻也寻不到。”
云横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要是不行的话,船小好掉头,好聚好散。”
当天散了场后,大家就分头拉人入伙。五六桌的人马两天就让他们叫齐,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号人。于是,大家讨论取个什么样的组织名称。有人说,现在兴什么党,什么革命党啦,国民党啦,共产党啦,咱们也成立个什么党,什么官都弟兄们自己当,连汤连卤自己喝。
有人提议成立打猎党,楠溪打猎党,有人马上表示反对,这党名太局限,太小样了。
有人提议成立烧炭党,楠溪烧炭党,有人也马上表示反对,这党名太土气了。
这班人也不乏文化水平高的,茂才算一个,他提议干脆成立楠溪国。时梓却反对,说那场门太大了,太霸气了迟早会惹祸的,这叫引火烧身你懂不懂?再说咱们就这几个弟兄,总统、部长的名额都分不完。也有人说,你以为官当得大就好吗?没有福气当官的人,即使当起官也要折寿的,谁愿意做短命鬼呢?这打猎、抢劫的日子也逍遥快活得很哪。
云横说:“我看就叫六十党吧。全称是中华民国浙江省温州府楠溪六十党。”
赖歪说:“不行,这不是明摆着让中华国民政府管,让浙江省管,让温州府管吗?六十党就是六十党,其它什么名头都不要。”
赖歪的牛论得到许多人的肯定。云横看大家对这个全称非常反感,就圆通地说:“那就叫六十党吧,好好的干吗让这个全称搅乱了呢?好,除了六十党这个称呼,其它的什么狗屁都不是。”
大家一致认为六十党这个党名不错。
自然下一步有人想到谁当头的问题,不能群龙无首是不是?时梓提议说让茂才当头。茂才忸怩作态,坚决推辞不受。山里的这班穷弟兄,就算云横、茂才读过几年书,但茂才总是自叹书性不如云横好,因此有意处处让云横出头露面。他说:“这头就让云横当了,他水平比我高。”
大家认为这个提议不错。云横却又推辞了:“六十甲子。咱们也不分大小,按年龄大小,按天干地支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循环相配而称,从甲子、乙丑、丙寅一直到辛酉、壬戌、癸亥,弟兄们都是官,但也都不是官,弟兄们一样大小,弟兄永远是弟兄。”
茂才有所发现:“这跟道教里的六十元辰一样了。六十元辰就是六十位轮流值年的神。”
大家都说六十元辰也不错,到底是读书人,事情安排起来就有橹,就这么定了。赖歪却又站起来反对:“我认为咱们这支队伍还是不能没有头头,这头头还得云横兄当。”
云横非常感动,但这头头他着实不想当,他的一门心思只有自己知道,那就是复仇。他说:“这头我是坚决不当的,要当就得排着甲子的人当。”
排来排去,无非就是猪都年龄最大,甲子这个位置非他莫属。云横排名丙辰。
茂才说:“这不行,让猪都当头,这党岂不成猪党?”
云横说:“猪党不猪党倒无所谓。就算猪党,也比那些自称救苦救难、救民于水火的害人之党要好十八倍。”
有相当一部分人倒认为让猪都当头也相当有趣,历来当王的哪个不是呆子,当官的有几个聪明的?就这么定了,猪都就是老大。
云横宣布:“六十党第一次全体会议在筲箕湾水帘洞召开。”
云横毕竟还是有见识的人,会上他说:“人家成立个什么组织,有分暴动部、土地部、财政部、行政部、裁判委员会和肃反委员会的,我把这事提出来,呃,设不设大家讨论。”
“不搞了,不搞了,啥也不搞了。”时梓第一个反对。他担心事情搞复杂了,有什么利益被别人抢了先。
云横再打倒柞似地把话问实:“什么部长、主任的官也不轮流弄个当当?”
“嗨,去你的吧。”陈鸣波也不耐烦了。他是唱词出身的,担心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