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寻金记》(六)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寻金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10-02 02:11:01 字数:4558
打坐半个月,接下去的日子更多的时间是野外练习。在猪都的一再逼迫下,云横跟他在山岩上攀爬,山坡上翻滚。爬树攀岩时,猪都一再告诫云横:“爬树攀岩与打坐一样都是基本功,你不要偷懒,更不要怕,你不要往下看,只管往上看,练到一定时间,即使在树梢岩巅奔跑,也都会如履平地的。”
云横觉得奇怪,自己不论怎么练习攀岩,就是赶不上猪都。
一天,猪都带他到小箬岩。这小箬岩号称道家天下第十一福地。古人说,瓯中绝胜,小箬第一,雁荡次之,玉甑又次之。以前曾在小箬凹远远地看过小箬洞,却一直没有机会亲临其境,现在乍临这险峻之地,心里也悬得很,甚至有些发怵。
只见巨岩腰际,横腰一条羊肠小道,断断续续有些木头栈道通向一个天然山洞——小箬洞。上下都是绝壁,小箬洞再往南已没有路了。栈道入口处一小瀑布洒珠般从高崖上直泻下来。这一带怪石狰狞,杂木纷呈,看不出有多少可以即取即食的东西。
站在小箬岩洞口,仰头看洞顶,倒似经年水冲浪打一样光滑,身临其境有一种天地倒置的感觉。岩洞穹顶以外的空中,两只老鹰在看起来半边天一样的崖边盘旋,向人发出恰恰恰恰的叫声,似在警告不速之客,你们别想侵犯我的窝,更不准动我雏儿一根毫毛。小箬洞洞深三丈有余,洞口高宽各二丈左右。洞中用石头砌成上下二台,从残垣断壁上仍然可辨以前建筑造型,原先木屋架子只剩边间一小栈房的了。洞口稍里一点雨淋不到的地方长有几棵烟草,洞深处有一棵红莓刺长得非常茂盛,所处地方却是干燥得很。“蝩蝩”(蚁狮)们在细匀干燥的泥地上打了一个个漏斗形尖潭小沙穴,然后将自己埋藏在穴底,等待小虫滑落,好好美餐一顿。
云横听别人说这里是仙境,看来也处处陷阱,不过凶险的地方一定还有许多宝贝吧。如果有缘得了宝贝,也好受用一生,以后可以翘着二郎腿抖抖也有吃的了。听支眼公说过,从前小箬岩还未凿道辟路的时候,有人借大绳沿绝壁爬进洞中,欲偷洞里的金香炉。那人抱起金香炉,对面危岩上便有一个老者高宣:“十股麻绳九股九。”看绝壁上的大绳,果然快要断了。放下金香炉,却不见老者,抬头看头顶上的大绳,却又完好如初。那人试了几次都是这样,便放弃了金香炉,以后再也没人敢去打金香炉的念头了。我云横这副山老鼠的相貌,不知会不会与金香炉之类的宝贝有缘。
练了一阵功,未作过久的逗留,云横被带到九螺寨附近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里。九螺寨岩石如削,九个田螺一样的山峰兀自摆在断崖上,其中“旗锣鼓伞”四大险峰尤其峥嵘怪状。
猪都又会想出什么怪主意来折磨自己,云横心里没有底。让自己在筲箕湾练了一段时间再带到这里,猪都大概有其循序渐进的用意吧。
洞的左面粗糙,右面相对光洁平滑。右面洞口有几行字,是卦辞:“损,损下益上,其道上行……山附于地,剥;上以厚下安宅。”其它的像天书,云横看不懂。洞口到洞底的大片岩壁,有密密麻麻许多小图案,以至于整个大岩壁看起来像大幅的花布。细看小图案,却都是红豆杉的叶和骷髅。这些花布纹一样的底色上,隐约又有许多人物画,好像是男女交欢图。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或许就是哪个小伙子信手涂鸦,发泄发泄,或许哪个小孩子作为一种咒骂别人的方式,就象自己小时候在耕云宗祠门台头画的春画一样。画中有位盘腿罗汉,一手托天,一手手心向上捂贴在丹田;还有一人金鸡独立,右手横出伸平,五指如勾垂直向下,左手大拇指抵向前胸右肩胛缝,其余四指如棕榈扇向外展开。云横对着图形动作练了一会儿,也觉枯燥泛味得很。再练几天,别的感觉都没有,就是身子似乎比以前轻了一些。猪都见他几欲离开,都按手将他压住,并按抚他的胸口,示意要他心平气和。
古书上说,西方深山中有山臊,身长尺余,赤身裸体,会捕虾蟹,生性不怕人。见人止宿,晚上便近人家的火堆以烤虾蟹。待人不在的时候去偷盗人家的食盐,配虾蟹吃。人若是犯了它,就令得寒热的病,还会差使老虎来吃人,烧人庐舍。山臊虽然是人形变化的,但也是属于鬼魅之类。人们曾用毛竹放在火中烧,让竹爆裂发出巨响,使山臊惊惮逃跑。
董秧曾说猪都像闪魈,或者他的祖师爷就是闪魈。云横相信猪都教自己的功夫一定是闪魈术。据说练了闪魈术的人就成为闪魈人,猪都可能就是闪魈人了。他极想见到真正的闪魈,故意向猪都提出:“猪都啊,听说闪魈祖师爷喜欢吃盐,酱油洞的水是咸的,祖师爷或许真会定期光顾那里呢。”云横认为自己的猜测应该不无道理,猪都却毫不理会。云横想探猪都有关闪魈的秘密,又说,“猪都啊,古书上说了,枭阳国在北朐之西,其为人人面长唇,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左手操管。枭阳国大概就是闪魈了。它们喜笑,笑起来嘴唇上翻,把鼻子都覆盖住。”话刚说完屁股就被猪都狠狠地踢了一脚。
自此,云横深信猪都就是闪魈人,同时暗暗告诫自己,与闪魈人待在一起可要多个心眼呵。
听爸爸讲过,从前有个小孩子爬到高崖上砍乌冈栎柴。乌冈栎是最好的柴,即使青柴也可以直接点燃,瓦窑厂收价也高。孩子很快就为崖下的父亲砍了一担乌冈栎。他父亲感到奇怪,乌冈栎分布在最险峻的岩背头,通常都是零散而没有连片的,自己的孩子不可能砍得这么快。问孩子这柴是谁帮你砍的?孩子说有个生毛人帮我砍的。做父亲的知道是闪魈在帮忙,心想可能闪魈与儿子有缘,将来金银财宝闪一点给他也说不定,便叫孩子明天继续上崖砍乌冈栎。一连砍了几天,那天孩子对父亲说,生毛人说要我明天带酱油醋和烟筒、烟丝来呢。做父亲的知道闪魈明天要吃自己的孩子了,第二天就让孩子带酱油醋,带一支火枪,并用竹筒套了孩子的双手,吩咐如此这般行事。孩子爬上危崖,闪魈一把抓住孩子的双手,哈哈大笑,嘴唇笑得翻起来。小孩子从被闪魈抓住的竹筒里抽出双手,然后拿起枪,把枪口塞入闪魈的口中,说给你抽烟了,给你抽烟了。闪魈还在笑,小孩子说我把烟点着了,我把烟点着了。火柴点着铜帽口的黄药,轰的一枪把闪魈的头打了一个大窟窿,闪魈没哼一声就倒下,楠溪老百姓这才看到闪魈的真面目。
云横老是想见到闪魈,却因此打乱了练功心法,影响了练功进程,七天练下来武功毫无进展,又被猪都打了一通。
一天,云横在猪都的示意下,在一个香案状的石头前双膝下跪,拜了又拜。他几次意欲站起来,都被猪都强有力的双手摁下去,只得继续膜拜,直拜得自己有点晕乎乎的。突然,他闻到一股腥膻味,那是一种打猎人身上特有的含有狗和野兽体臭的气味,紧接着又听到前面有点响声,睁开微闭的双目,却见一团黑影在眼前闪过,留下一个猴子脸面一样的影子,久久定格在脑海里。这一突现的怪物让云横吃惊不少,真是神仙会闪鬼会遁,难道我真的看到闪魈祖师爷了?或者看到什么山都木客了?
他睁大眼睛,视线在四周逡巡一阵,有一处八仙桌大小的光面岩石上,凿着一行七个比米升还大的大字,却看不懂是什么字,似乎是一句七言诗。
一定是闪魈,一定是闪魈,原来闪魈竟藏在小箬岩一带。不对,说闪魈们藏在什么地方都不对,闪魈们还要藏什么?也许,只不过他们爱清净,历来就住在这一带。董秧说对了,当年虞之公抗元在芙蓉岩上建寨,粮草给养一定是那批闪魈人运送的,平常人根本无法爬上南岩绝壁,更何况还有元兵层层包围。一定是闪魈。云横确信自己已经看到闪魈,只是未有看真切而已。
那么,自己算不算已经拜闪魈做仙兽呢?从猪都一脸高兴的情景看,自己应该算是拜了闪魈的。这与人家拜七姑娘娘作亲娘一样,刚才的跪拜就算仪式吧?原来猪都前段时间教我的,就是山都木客部落的闪魈轻身爬高之术?这轻身爬高之术,以前震斋先生也提起过,只是自己没有留心。震斋先生还说过,要学得该法术,必须有深厚的内功。如此说来,自己与闪魈人相比,可能只是功力上的差异而已,接下去要加紧练功才是。
云横极力回忆震斋先生教他的内功心法,大体上还记得一些口诀:“日有三千散乱,夜有八百退息,不进则退,生命不息,故人也,头头皆是道。”他教我反复背诵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算不算内功内法呢?
他在岩洞内找个平坦的地方,盘腿而坐,直了直背,调匀呼吸,渐觉丹田鼓荡,胸脘开合,不久便体松神凝气固,内视胸中九朵芙蓉花竞相开放,清凉圣洁,绚丽高雅。云横原以为震斋先生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词句一文不值,尤其不可信的是出于先生之口,现在想来还是有一定用处的。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运行,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生风有力了。
正当云横自我陶醉的时候,猪都却打发他动起来,像推搡盗贼一样毫不客气地推着他玩命地攀高。这还不算,当云横设想着自己需要吃一整个猪头的时候,猪都对他的饭量却骤然管得严格起来:练功越多,似乎对他越苛刻,饭量克扣得越厉害。渐渐地,饭量减少到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只给他一些黄精、藤梨、雀梅、山棠梨等山果子吃,最后每天只给一个汤圆大小的松子黄精膏吃。
经过近半年时间的练习,云横再次经过小箬洞,那里的景观似乎大有变化。崖上有零星水珠从绝壁顶上飘洒下来,淅淅沥沥,形成半雨半晴的奇特景观。水雾腾起,在绝壁上形成雾鬓云鬟,阳光映照下又幻化着七彩虹霓。水滴与涓涓山泉汇聚在滴水洞坑,形成较大的水流向南奔腾而去。小箬洞旁的石壁上爬满了石络,石络正盛开着白花,茑萝正盛开着五角红花,石壁上的岩衣红红绿绿五彩斑斓,栈道岭边有紫薇抽出紫色嫩芽,天门冬正结着米粒大小的花蕊,路外峭壁上的八角枫迎风招展着秀美的枝条。由于长年有水滴滋润,石壁上长有一大片蕨类植物,有金毛狗脊、金花草、白毛蛇、抱石莲、大叶骨牌草等。小箬岩洞口往南观望,一条从九螺寨派生出来的岩岗如牛头颈一样往东探出来,并在下面的滴水洞坑边垂直切削平整,岩岗与小箬岩岩壁之间形成一条坑槽,坑槽看起来比较阴相,里面的植物绝大部分为箬竹,似乎还罩着绿雾。
云横的功夫确已今非昔比,他从瓦背经过,普通蛮人已听不出声音。别人说他能够拜闪魈,太了不起了,成为闪魈人了。云横倒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功夫与猪都比还差好多倍,与那个只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的真正的闪魈师傅,可能还相差十万八千里。因此,尝到甜头的云横下决心加倍勤奋,日以继夜地坚持练功。
他在山上狗跳一样,打猎时不用猎狗,无论是奔跑,嗅坦寻兽迹,都比猎狗强。野兽被打猎人埋下的竹剪剪住后,往往拼命挣扎,拖着竹剪逃,遇到柴蔸钩住无法拖动,就咬掉或拧断被剪住的那支脚,三支脚跛着逃走。打猎人去张剪,看到竹剪上只剩血淋淋的一个野兽脚蹄,就想到叫云横来嗅坦。受伤野兽不论逃多远,只要是两天以内的踪迹,云横都可以凭嗅觉追捕到。有一天他与野猪搏斗,拔龙须的人看见穿白衬衫的他像朵白云一样从上剑门飘落到下剑门,都说云横这回完了,完了,结果野猪滚落悬崖,脑袋迸裂脑浆飞溅,而他只有一点皮伤。
云横每天可以打到野货,但野货肉大多不值钱,只有狸猫、雉鸡等珍贵的动物同猪肉价卖点钱,因此还是发不了家。郑洞湾的灰塘里有一个钵长期煨肉的,但稍好的野货肉还是舍不得自己吃,省着拿出卖掉兑换粮食,只将那些差点的野兽、飞禽,如竹狗、老鸦的肉烧起来供自家人吃。
哪里凶险猪都逼他往那里爬。年冬时,他把他带上了没人敢爬的吊船岩和菜头芯岩,拔下许多石吊兰,卖得一些钱,总算付清了欠继刁的蜡烛账。
董秧感到心满意足,再次劝说云横少往凶险的地方去,特别是寻金的事不要强求了。云横却认为有了一些超常的本事后,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揭开十八金带宝藏秘密的日子为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