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告别青春

　　《旧约.传道书》：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日头出来，日头下去，急归所出之地。风往南刮，又往北转，不住的旋落，而且返回时转行原道，江河都往海里转，海却不满，江河从何处流，仍归何处。
　　武校最后的时光，只有记忆是潮湿。所有的人不是植物，不能在这块土地上生生不息。青春在窗边的风中飘逝了。玻璃做的风铃摔下来，发出最后短暂的呼吸声。
　　女生楼前的杨柳树下，听惯了那五花八门的呼喊，或悠长，或短促，或如巨钟，或如电子琴，或深情，或绝望。那些呼喊的男生站在树下，日复一日地呼唤一个个女生的名字和名字后面的如花似玉。以后，还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呼喊，只是换了不同的名字。
　　岭城职专三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职专。这个风风雨雨走到毕业季的99.9届武术文秘班的同学，曾经的欢声笑语、青涩往事、青春义气、音容笑貌、同学之谊、师生之情仿佛如昨，历历在目。但现在仅余的这十六人已是成熟稳重、做事条理、善辩事非、胸怀隐忍。
　　500个日日夜夜，半学校半社会的三中环境改变了他们的脾性。练习武术的的辛苦铸造了他们吃苦耐劳的品质。曹教练的淳淳教诲更是让他们的做事风格趋与成熟。这班同学之间分分合合积攒的友谊让他们亲如手足，相亲互爱。
　　如今，面临离校，他们在释然的同时也忧伤满怀。他们没有经历过高中三年的苦读，更是无缘大学校园的美好时光。没有经历过中考，高考，这是他们人生的遗憾。但是他们即将早于同龄的伙伴五年的时光步入社会历练。这五年会发生很多事，这五年也许会彻底改变他们的人生。同时，这也是幸运的，农村的孩子早当家，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他们已经学会了初入社会的生存手段。离校之后，未来如何便是他们每个人施展才华去争取的。
　　三中校园的最后一个星期，武术班的男女寝室几乎是夜夜笙歌。闭寝后，他们会跳窗翻墙醉饮天明，或在寝室内撕心裂肺的嚎唱着离别的歌谣。寂静无人的大操场，随身听的音量放到最大。依然是伍佰沙哑的嗓音，或是黑豹乐队的重金属摇滚，或是轻灵灵的草蜢校园歌谣。他们在伴着音乐感伤着过往的青春，他们携手并肩的徜徉于校园的每个熟悉不熟悉的角落，他们在无限留恋着这仅存校园的最后时光。夜半，常常听见暖瓶重重的砸在墙壁上的翠响。寝室内床铺凌乱，无人再打扫房间，无人再关心内务。啤酒瓶、香烟头，瓜子皮随处可见。床头的那曾经的防身利器四棱桌腿被他们慷慨的送给了新生。他们自豪的向新生介绍着那上面伤痕累累的片刀印痕由来的历史。
　　他们在以各种表现形式向着校园做着最后的道别。他们开始疯狂的照像留影，武大班长的傻瓜照像机每天都以三卷胶片的速度浪费着。校园的大操场上，小练场，同心亭，寝室间，教室里留下了每个人的微笑。或合影，或独自留念，或是偷拍。这些洗出来的照片终将会泛黄，但他们此时却恨不得照满校园风景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他们只有十七八岁，但走出校园就意味着他们不再是个孩子，在社会上没人会可怜他们，没人会认为他们是一群刚出校园的学生而可怜，唯有他们自己学会隐忍，学着坚强。
　　曹老头答应给他们最后的狂欢旅游的日子到来了。那天，秋阳高照，万里无云。二十家子水库，曹老头、霍教练带领着他们尽情的游山玩水。这时，已经没有寝室之分，已经没有派系之别，甚至已经没有男女生的差别，和曹老头、霍教练之间他们也放下了师生的身份。尽情的玩耍，尽情的说笑。天地之间容纳了他们的开怀大笑，湖水山色之间映衬了他们青春靓丽的合影。
　　晚间，应所有同学的要求，曹老头用最后的班费设宴于美惠小吃部。最后一次狂欢，最后一次举杯痛饮，最后一次向校园的青春做着告别。所有的同学都放下了矜持，所有的同学都融入热情的氛围，所有的同学都醉饮杯酒，酣畅淋漓。男生肆意的拼酒干杯，女生热泪盈框的做着临别赠言。曹老头黯然的也有些眼圈发红，情之所至，他明言他有些放不下这群朝夕相处多日的孩子，他视他们为子女，他视他们为己出。但曹老头依然保持着师者的风范，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曹老头举杯大声喊道：“同学们静一静，且听老夫再给你们上最后一课。”
　　吵闹声，哭喊声瞬间安定了下来。
　　曹老头和蔼的微笑道：“孩子们，临别在即，师命已付，今后人生，全凭己走。但为师最后告诫你们两段话，你们牢记了。第一、学习学习再学习、打工打工再找工、等待等待再等待。武术不能扔，继续学习。工作不能丢，那是活命的本钱。但希望不能灭，等待机会，寻找机会，抓住机会，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对自己怀有一个希望，特别是你们这些真正的农村苦孩子，希望就是一切。第二、我通俗的跟你们讲，人生如打牌，既然发牌权不在你们的手里，那么你们能做的只有用你手里的牌打下去，并努力打好，除此以外，你们没有任何选择，永远不要做违背道德，违背良心的事情。还有，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决不是为了吃饭，人的一生是短暂的，你们决不能庸碌无为把生命浪费掉。最后，用你们这帮孩子的语气说，年轻的天空是纯净而美丽的，在你们往后都会发生一些儿女情长的事，但那我管不了了，只是告诉你们不要任性，如果将任性和无知这两朵乌云随意放纵，再灿烂的晴空也将黯淡无光。你们懂了吗？”
　　短暂的沉默，似乎都在深深的品味着曹老头的这番人生通俗的哲言。
　　王宪明晃了晃吃的油呼呼的脑袋说道：“不懂时我就找子明喝点酒透透人生。”
　　曹老头笑道：“宪明，你可记住了，虽说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但药能医假病，酒却解不了真愁呀，明日酒醒愁依旧。”
　　徐帆悠悠的开口道：“师父，我们要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也得耐着呗。”
　　曹老头说道：“对喽，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唐语浓又闷头喝了一口啤酒赞道：“师师父，您您真是满腹经伦，出出口成章，这最后一一句我我记得了，您您说的太太棒了。”
　　曹老头爽声大笑道：“这最后一句是苏轼说的。来吧，孩子们，我们举起杯中酒，为了你们的毕业干杯。”
　　“干杯、干杯……”所有的同学一饮而尽。
　　刘云静泪眼涟漪，她起身走到曹老头身边说道：“师父，以前天天盼着快点毕业，早点离校，但现在我竟然是舍不得走，舍不得您，师父我们拜您为师吧。”刘云静可谓表露了心底之言，话音颤抖。
　　马兰刚才陪着一帮男生豪饮，但她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竟然是有些疯癫的伤感。她刚才已经跟十八寝的几个同学透露了她与李青松已经彻底分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但李青松却也很干脆。这让马兰的感情一下子成了真空，她本是想让李青松再过来陪他度过校园的最后时光，甚至如果李青松提出依然爱她，她宁可放弃前往天津工作。但是李青松给她的态度却是无所谓的玩味。十八寝的哥几个彼此也是相对无言，都是无力的劝说。二哥唐语浓更是陪着马兰左一杯右一杯的痛饮。
　　此时，马兰踉跄的近乎扑到曹老头身边，语音不清的央求道：“师父，我好像从小道消息得知您已经私下收许浩为徒弟了，您说我们差啥，凭啥不收啊。”马兰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但她说的每一句话所有的同学都真真切切的听进了心里。
　　曹老头见到马兰的醉态，吩咐杨雨及李海玲搀扶坐下，然后缓缓的措词说道：“许浩因为家里有事，天津他不打算去工作了，留下来陪我教导新生武术，你们不要多心。”
　　李子明在旁边有些忿忿不平的说道：“师父，马兰此言颇有蹊跷啊……”
　　未待李子明把话说完整，唐语浓一把扯过李子明然后说道：“师，师父，您是不是也也跟我，我们去天津啊。”
　　曹老头此时也适时的恢复爽朗大笑，说道：“对喽，你们自己去我不放心呀，我跟牟校长一起陪着你们安定好那边的一切。来，我们再喝一杯。”
　　再一次举杯痛饮。之前的话题也很快被热闹的气氛洗刷的烟消云散。
　　旁边李子明不解的问道：“二哥，你拉我干啥，我非得问问这老头单独收许浩什么意思，我们差哪了。”
　　唐语浓意味深长的说道：“四，非非也，非也，此此中定有隐情，好好在老头陪陪咱们一一起去天津，那那边再定夺此此事为妙。”
　　徐帆在旁边点头赞道：“二哥，城府过深，兄弟佩服，来咱哥几个走一个。”
　　这时，曹老头站起来讲道：“孩子们，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有缘咱们师生相识一场，临行我也没什么好送你们的。我每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两首诗，权当离别赠言啦。朱丽芬你把我让你复印好的诗分发一下给大家。”
　　朱丽芬不擅酒令，一直在忙前忙后的照顾这群醉人，听到曹老头吩咐，忙从包里掏出一沓A4纸分发给了每个同学。
　　曹老头接道说道：“老师给你们读读，你们看好不好。”
　　“好好……”所有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曹老头点燃一支烟脱稿缓缓的读道：“第一首七律：少年壮志君休问，铁马秋风赴京津。磨刀砺剑五百日，相濡以沫十六人。依依方知惜前苦，殷殷难尽师长心。大鹏今日冲天起，浪沟泥沙我是金。第二首七言绝句：千锤百炼铸筋骨，金风玉露入京华。雏鹰试飞才展翅，天涯海角我为家。”
　　那一晚，所有的人通宵醉饮，告别最后的留恋。那一晚，所有的人放下矜持，泪眼相视，真诚相对。月朗星稀，秋风飒爽，他们用所有的放纵跟校园的青春做着最后的告别。
　　空旷的校园大操场上，一群火热的灵魂在随风逐舞。当中，曹老头高声吟着一首他们倍感凄凉的词：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待与何人说!
　　王宪明捧着马屁喊道：“师父，您老人太历害了，唐诗，宋词样样精通呀。”
　　曹老头对道：“这是柳咏写的雨霖铃。”
　　“谁是柳咏呀？”其他人起哄着。
　　徐帆解答了疑惑“但有井水处，便有柳咏词……”
　　“对喽，看徐帆将来必成文人。”
　　“师父，天生我才必有用。”
　　“吹吧吹吧，天上的牛都把天遮黑了。”
　　“哈哈……”
　　一抹又一抹青春的欢颜与笑声彻底淹没在了职专三中的校园大操场中。他们的学生时代也在这最后的夜与白交替的岁月尘埃里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