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寻金记》(四)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寻金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9-28 08:48:07 字数:4821
第三章庐山洞
初夏山洪过后,芙蓉岩的岩背山坡上出现一个溶洞。有人说这是埋没多年的猫儿拖鲞洞,洞一直往下斜着延伸,坡度非常陡,深不见底的,如果取一块小石头扔进去,石头滚动的声音好长时间才消失,传说猫儿从这里进去,可以拖来东海的白鲞。有更多的人却说这是庐山洞开起来了,陈十四娘娘学法的庐山洞开起来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楠溪大小两源,一大早连邻县乐清、黄岩、仙居、缙云都有很多人赶来观看。云横与猪都赶到,洞口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往洞下爬。云横猴子似地钻过人群,端详了一会,说你们不爬我爬,心想或许金子就藏在这个洞中,或许虞之祖公爷就等我云横今天来挖掘的,总之自己的虔诚可能感动神灵了,机会可能真的来了。云横还有另外一些想头,如果是个普通岩洞,人下去后万一爬不上来,灵魂升天,免得在世受苦;如果真是庐山洞,那就成仙啦。陈十四娘娘在庐山学法,铁壁崖头她纵身跳下,下面马上有水把她托住,原来她竟站在一张硕大的荷叶上,荷叶立即变成一条板桥,往前走就进了庐山大洞。
赶来观看的人群中,有人想庐山学法,把绳子、香枝蜡烛都带来了。云横要过绳子和点燃的香枝蜡烛,绳头捆住腰身,壮着胆子往洞下爬。一开始蜡烛点得很亮,往深处蜡烛点不着了,他用香在空中不断挥舞着,借着香头火星极端微弱的红光勉强照明。洞内有宽有窄,宽的地方有几个稻桶那么大,窄的地方有岩嶂树根挡着不好过。人钻不下去,就用手挖掉一些泥,折弯树根,扳掉几块岩。有时不小心滑倒,一下子掉下去五六尺深。约摸到了十几丈深的地方,洞到底了,底部有水,有面盂那么大一凼水。这水一定是仙水,喝了仙水大概会成仙吧。云横趴下去喝起仙水来。大概是水给搅混了,喝不到几口尝出泥气,便用手掌蘸蘸泥水,搭搭脑门,再解开衣襟搭搭胸脯,让心与头都让仙水滋润滋润。
洞外的猪都担心云横出事,拉拉绳索,没响动,没反应,慌了,像狗一样嘶嘶哭叫起来,心想云横一定出事了,上不来了。别人伸手过来拉拉绳索,还是没反应,大家又都不敢用力拉,怕拉断了绳索。猪都恨不得钻下洞去救云横,怎奈洞口太小,自己无法钻下去。雨后地湿,猪都倒在草地上打滚,滚得鲤鱼产子一样,加上他那种狗嘶叫一样的哭声,感动了现场所有的人。大家都觉得对不住云横,并为此感到羞愧:不该让他单独下洞,不该让他当试验品。
绳索上的拉力传到云横身上变得很有弹性,他还是觉得绳一扽一扽地被拉紧了,而且感觉越扽越凶,估计上面的人一定叫我往上爬了。
往上爬到途中,发现还有横洞,眼前有个东西在香头的红火星映照下光溜溜的,云横以为是龙珠,用手抓来却是一小把泥。他没做多考虑就往嘴里塞,冷冰冰的未尝出是什么味道,就把它一口咽下肚子去了。
刚好一炷香燃尽,云横爬出洞。岩背欢声雷动。猪都哭着打手语问云横:“里面到底有什么?”
云横打手语回答说:“没什么,如果那是仙水、龙珠的话,都有我的份了。”
云横泥人似地回家,董秧见了很不舒服,埋怨他说:“你看你寻金,金子一点也没有寻着,正经的事耽误了不少,一家人粮食接不上吃了。”想了想,略带安慰地说,“以后就……”
“不。”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你就说不了?”
“我知道你总与我唱反调。”
董秧被说得哭笑不得。“我倒觉得是你心里毛病重,不管别人说什么,你总是以相反的眼光去看事情,总是反着听话的。”她觉得跟云横这种人有话还是要直说,“别寻金子了,人么,只要不饿着就行。你好好种田,或者打猎,就会得到比金子更贵重的东西。”
“不,你这是假高托大的话,跟芙蓉的秀才们的说法没有什么两样。”
第四章山中自有黄金屋
浙南地区天旱持续了60多天,庄稼颗粒无收,接着又是风虫为虐,水旱并至,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大灾荒。永嘉县各地都有子弟被卖到“福建船”上的,而政府向民众征收的苛捐杂税有增无减,各地每天都有许多农民到县署里请愿救灾的,当地吏员竟向农民每人收取印花税一角作为传达费,这更加激起了公愤。
接着,以楠溪为中心的农民暴动屡屡发生。楠溪有一批共产党早期党员,有的曾在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过,有的参加过早期的黄埔军校,至今已发展了地下党员五百多人。地下党利用楠溪群山迭嶂的险要地形开展武装斗争。西溪八十多个村庄四千多农民手持步枪、鸟枪、梭标,臂缠红布,鸣锣为号,袭击了驻地省保安队及民团,捣毁了昆阳公安局,打死团丁若干人,还烧了多间财主屋。
董秧做的苎叶黑粉饼不但戳嘴难咽,吃多了屎都拉不出来。云横想捉头黄麂润润大肠,跟猪都进山“守坦”已经多时了,可是荒年一来,似乎老天有意跟他作对,山荒海绝,什么也没有了,几天不见黄麂的影子;扳了许多岩撞准备撞香驴鼠的,也没有撞到一只;本来山坑岩洞中的山蜷,头年捉掉,次年重生,如人工饲养一般,近来去捉却也极少能够碰到。云横被饥荒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又去跟继刁商量,想去乐清或者瑞安、平阳一带搞点肩头担贩的小生意,挣点钱买些粮食糊口。继刁说生意做不成了,各处关隘路口封锁很严,并递给他一张地下党散发的标题为《中共永嘉县委为灾荒告民众书》的布告,叫他认清形势。那张布告上说:
劳苦的民众们:
在目前有一个极重要的问题,便是“吃饭”问题。全中国除了饿死了两三百万老百姓之外,还有七千万人挨饥挨饿,以草根、树皮来维持他们那三寸要断不断的气。有些地方,草根、树皮也吃光了,只好易子而食。有些农村完全人烟灭绝了的,这个世界,真是活见鬼了!远的不用说,在温属各县看起来,也有这种情形。各县灾民没有东西吃的,至少有四五十万人,携老牵幼,颠沛流离,有的饿死,有的冻死,有的病死,这是何等惨酷呀!
现在米价,每元只五、六升左右,这个价钱,为从来所未见的。叫我们劳苦群众,有什么法子解决这个“吃饭”问题呢?!
唉!米为什么这样贵呢?
第一、因为国民党各军阀,为着争地盘、争权利,连三接四的狗打架,把许多商船封了装兵,装米的船没有了,直接受军阀战争的各地水陆都被军队封锁了,有船也不敢运米,假使运米,一般奸商,视为奇货可居,抬高价钱,因此,米就一天天贵起来。
第二、因为许多农民,受了豪绅地主的压迫和剥削,弃了田地不耕了,又有许多自耕农受不了军阀苛捐杂税的搜刮,也把田地荒了;再因为军阀战争,把许多田地变成了战场,把耕田的人,也拉去当兵了。弄得素称以农立国的中国,在丰年的时候,米也是不够的,何况这样灾荒的年景呢?
第三、因为大灾荒的原故,但我们要知道中国的灾荒,完全是人祸啊!水灾是因为水利不修,旱灾是因为灌溉事业没有办来,稻虫发生,没有药治,以致造成全国的灾荒。
全国这样的大灾荒,国民党军阀是不管的,他们所做的事情;第一、是断送中国主权(国民党的民族主义);第二、为着争地盘打仗(国民党的民权主义);第三、是向老百姓要钱要命(国民党的民生主义)。如温属各县的灾荒,国民党军阀,不但没有一点方法救济,并且不断地向灾民身上抽捐抽税(如土陈报、增加田粮、发行公债),殷户家、资本家拼命地向灾民身上逼债、放高利贷。国民党军真的是吃人的妖精。
米是永远不会便宜的,只有团结工人、贫农与乡村农民的力量,消灭军阀战争,肃清地主阶级,推翻国民党统治,赶走帝国主义势力,建立工农兵(苏维埃)政府,才能根本解决这人“吃饭”的问题。
至于目前米贵的危机,贫民们!这只有进行罢市示威,要求平粜。工友们!同盟罢工,要求米贴,增加工资。农友们!要向地主闹荒、发春粮、发谷种。一切长吁短叹,怨天忧人,是最愚蠢没有了,怨叹是不会饶人的,米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切劳苦的民众们,赶快团结起来,向前奋斗去。
反对军阀战争!
罢市罢工,要求米谷平粜!
要求米贴,增加工资!
反对开除工友,停生意!
到地主家里要饭吃!
要求地主发春粮、发谷种!
抗缴土地陈报费!
打倒村里委员会!
打倒国民党政府,建立苏维埃政权!
从布告上的内容看,外面的情况更糟,外面到处在闹灾荒。董秧不放弃打消他寻金念头的努力,并有意再次把目光转到粮食上。“这年头,就是黄金如山又有什么用呢?黄金如果能够当饭吃,当年虞之公也不用跳崖了。”
冲着董秧这话,云横思索:当年陈虞之在芙蓉岩上拒守元兵三年,是怎样度过难关的?看来荒年还是粮食管用,荒年一枚黄金印也只值五升桶大麦啊。粮食问题萦绕在云横的心头,董秧趁机进言:“有口饭吃还图什么呢?”
在董秧的一再催促下,他终于撇下寻金的事,走上爷爷爸爸的老路,到郑岙底种山去。
在公众山场上,草木丛生,几簇毛竹、松树、杉树翘着毛荫,稀稀拉拉的,如同好斗的公鸡头上侥幸留存下来的几条硬毛。云横沿筲箕湾、芙蓉岭、大竿坑三条路线勘察,最后选定了大竿坑仰的一大块有香灰土的山坡种山。
夏天,他把杂草、柴蓬砍倒晒干,为不至于引发山林火灾,从山坡高处点燃柴草往下烧。柴草烧成灰,表层泥土被烧熟了挖坑种山黍。
通常在公众山上种了山黍还可以插杉树、栽毛竹。按乡风习俗,公众山上的杉树、毛竹谁栽谁有,而且老的杉树蔸新芽抽起来的也归现在开山的人。不过也有势力大的人指鹿为马,指着公众山上某些抽蔸抽起来的杉树说这是他自己的,所以楠溪有“硬家人的山,势家人的业”的讲法。
云横的山黍种得稀疏,无规则。也许是多年未有种庄稼土地得到休养的缘故,加上肥力好,阳光充足,黍苞打出来的苞比水牛角还要大,比田黍大几倍。丰收在望,却引来猴子、野猪糟塌庄稼。
云横的对策是扎了两个高大的稻草人,插在山黍当中驱赶野兽。他做的稻草人很讲究,穿上破衣服,脸上糊纸,画出眼鼻嘴巴,一手系一把棕榈扇,一手举一条竹枝,枝头还系了一张箬叶,有风的时候,棕榈扇和箬叶舞动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野猪猴子可能是夜间看不见稻草人,或根本不买稻草人的账,乘夜间寂静无人,悄悄来到山黍地里饱餐一顿。云横急了,干脆叫猪都在山黍地里搭个竹棚守护。
猪都砍了许多毛竹。他用平头篾刀削去竹枝,然后用篾刀狠劈毛竹臀,竹臀被劈开一尺多裂缝,一脚踩着下半爿竹,两手攥着上半爿竹,使劲一扳,喇喇喇喇,一株大毛竹就被劈成对爿。接着劈成竹条,竹条分劈成竹青与竹黄。搭了吊脚楼竹屋架以后,盖上茅苫,做了门窗,障了篾篱,只一天工夫一座精致的吊脚竹楼就造成了。云横还真从来未住过如此清新的房子呢。躺在里面,享受着竹蔑与茅竿的清香,却不敢睡得太沉,一有可疑情况就“梆梆梆”地敲起竹筒。这样折腾了几夜,眼睛都熬红了,吃不消,又叫猪都守夜。猪都不安分,经常跑东跑西,人一走动,山黍还是给野猪糟蹋了一大片。
山上气候比山下寒冷,寒露时节已有轻霜,山黍苞却还要在黍树上继续吸收营养好长一段时间才成熟,才可以掰。云横日夜不安,坐着一个阵,站着一个想头,办法满脑子转,竟想不出一个有效的办法。野兽怕火光,他想,去山坑水碓里摸几把香粉吧,做几枝香,日夜点着,一来可以祭拜山神,二来可以形成火光让野兽感到可怕。水碓原是别人捣香粉用的。早几年山上林密,坑里长年有比较大的流水,楠溪人砍来香柴,让水碓捣臼捣成香粉,做香枝卖给做佛事的地方,现在山水经常小得推不动水轮子,水碓也无人用了。云横闲来无事在水碓里端详大半天,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他把水轮子改小,捣香粉的杵头改成一条木棍,下面放一个竹筒,水闸一开,水轮转动,带动木棍打击竹筒,日夜发出“笃、笃、笃”的声音;越是夜深寂静,声音越是震天价响,猴子、野猪闻声而遁。
云横这一年发了,收获许多山黍。董秧一高兴讲了现成的话:“呵呵,遍地黄金,金子寻到了。”
“你这种说法我懂,听起来有些‘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味道。”
“不,富家不用买良田,‘山’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山’中自有黄金屋。”
有了寻到金子的感觉后,大脚女人又怀上了孩子。这也应了楠溪山“男人挑担不会挑惊怕,女人生孩子不会生惊怕”的话。只是怀孕以后奶水渐渐少了,飞马只靠苞黍糊儿补凑喂养。董秧说苞黍本身就是金子,孩子吃了很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