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品名称:大音希 作者:后庄 发布时间:2015-06-10 19:23:42 字数:3116
手机响了。刘威末挣扎着摸到手机。
“喂,小叶子啊,几点了?天还没亮呢,现在就走啊?我还要睡,困……”
“刘工,你听我说,待会儿你自己回去或者让老秦找人送你回去,行吗?”
“什么?你呢?“
“我要回家、回老家,我自己开车回去,现在就走。我、我妈没了,我妈死了……”
手机挂了。刘威末“呼”地一下子坐起身来。他拉开窗帘,外面街灯闪烁。
刘威末听到了隔壁门的响声,接着又是脚步声。不行!他跳下床,冲到门口,拉开门。
“小叶子,你等等!”
“还早,刘工你睡吧,不用起来了。”
“少废话!你回来。”
小叶子走过来。刘威末一把把小叶子拉进房间。
“你昨晚喝那么多酒,又遇上这事,我肯定不能让你一个人走。我送你!”
“我能行,我没事。”说着,小叶子转过身去。
“小叶子!你要敢走的话,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好,我不走。你、你穿衣服。”
刘威末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条裤衩而且还光着脚。
车还停在昨晚喝酒的那个酒店。除了他俩,街道上空无一人。整座城市还在梦中,凌驾于街灯之上的夜空漆黑一片。两人默默前行。刘威末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挽着小叶子的胳膊。
小叶子镇定地指挥刘威末倒车、转弯、出城。他们开上了一条宽阔的马路,尽管车灯所及仅有数十米,但他们知道这条路很长。
终于,小叶子头扭向车窗,哭出了声。
刘威末并不去劝,双手仅仅地握住方向盘,双目死死地盯着前方。
“我妈是自杀的。”小叶子说:“我早想把肾换给我妈,好几年了,一直到最近才下决心,已经在医院做了配型检查,钱也准备好了。没想到,我、我把她害了……”
“不能这么说!”刘威末手指伸进镜片内迅速擦了一下眼睛。一个人一个肾就可以活,那么人为什么会有两个肾?难道就是为了考察人心而准备的吗?不,专家们说组成人体的任何一部分都是有用的、都不是多余的。两个肾会不会就像扁担两端的水桶?小叶子还那么那么年轻,逝者岂肯因为自己的生命而让自己的骨肉失去完整!
当他们赶到目的地时,天已经麻麻亮了。这是一座普通甚至是破落的的农家小院,半砖半泥院墙只有半人多高。院里院外全是人,有的跑、有的走、有的嚷嚷,更多的是站着不动的随时待命的储备力量。一个生命的结束就是一道无声的命令,相信所有相干的不相干的应该出动能够出动的人都出动了。
小叶子冲进堂屋、扑通跪倒,随即传来哭声一片。
刘威末不懂当地相关礼仪。他看到了黑白遗像、摆放祭品的小方桌和地上的一小堆稻草。他走过去跪在稻草堆上。
段岚比平时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上班。鬼知道为什么那么早就醒了,睡不着了。鬼知道那么急着上班干啥,又不给钱,不是让公司占便宜了吗?算了,免费赠送了!天还没大亮,办公楼一楼、二楼黑魆魆的,没有一间办公室发出光。看来她今天又是第一个上班的人了。原来争第一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上学的时候,无论中学还是大学,只要学校举办田径比赛,只要有段岚参加,只要是段岚参加的项目(仅限跑步),冠军就非她莫属、从未旁落。同学们问她:“你那么能跑,怎么练的啊?上过体校吧?”练个屁,更不知道体校的门朝哪开。她哪知道她能跑啊?要么天生的。是的,天生即天才,比后天锻炼还重要。这就是为什么黄种人跑不过白人、黑人的原因。有男生的分析结果被其他女生听到,传到段岚的耳朵里:你看她屁股撅那么厉害,捏捏一定很结实,有的是劲儿,跑不快才怪!段岚气得不行,骂道:“姑奶奶为集体争光,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还在背后说三道四耍流氓!”
段岚迅速把办公室收拾利落,打开电脑、开始画图。昨天的损失,今天得补回来。要不然待会儿刘老头儿回来一问什么也没画,又该借题发挥,吹胡子瞪眼,假装发脾气了。不过,刘威末没胡子可吹。他自称是个格齐(当地话,讲究的意思)人,每天都刮胡子。段岚觉得不像,因为别人刮了胡子会留下铁青,于是就问:“师傅你脸那么光,是没能力长胡子吧?”“别胡说八道,我胡子长得快着呢!需要我证明给你看吗?”“好啊!”“那你得协助我完成。”“行,怎么个协助法你说,我这辈子好像就是为了协助你而生的。”“那明早我不刮胡子,借你脸蛋儿一用,扎不出血算我输。”“放屁!不带这样的,以后我不喊你师傅了!”“那正好,你喊我哥吧,你不是说我跟你哥差不多大吗?”段岚伸手欲抓刘威末的头发报复,刘威末连忙躲闪:“君子动口不动手!男人头、女人腰。男人的头是不能随便动的,懂吗?”
段兰正画着图,电话铃响了。谁这么早打电话?大清早不好好睡觉爬起来干嘛,有病吧?完了,一不小心又把自己带沟里了。段岚一看来电显示,是刘威末。昨晚胡言乱语还没说够?段岚胆战心惊地拿起电话。
也不知刘威末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段岚一个劲地说:“好。好的。知道了。我知道了。”
房主任来上班了。段岚立马跑出办公室“房姨、房姨”的追着叫。原来,刘威末在电话里把小叶子的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了段岚。让她通知房主任,请房主任组织人前往吊唁。房主任对段岚说:“你放心吧,这事交给我了。待会儿我问问老板娘,看看都谁去。”段岚说:“房姨,我也想去。”“一会儿看吧,好吗?”“好。”
“段岚哪!”房主任只轻轻一声呼唤,段岚立刻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房主任总会千方百计、尽力满足每一位有求于她的任何人的任何要求。段岚早就做好了出发准备,电脑关了、抽屉关了、灯关了、窗户锁了,还装了满满一杯白开水。她和刘威末都不喝茶。关于茶他们观点一致、臭味相投,苦了吧唧的,有什么好喝的啊!听说公司送给客户的茶叶上千块钱一斤,值不值啊?!
段岚跟随房主任下楼,边走边问:“房姨,都谁去啊?老板娘不去吗?”
房主任答:“老板娘不去,老板去,在楼下等着呢。还有销售老齐。”
到小叶子的老家有六十多公里的路程。褚德福亲自驾驶他的“大奔”,率领房主任、段岚、老齐等三人前往。
他们在镇上买了一个花圈、塞在小车后备箱里,一大半都露在外面。又跟蜗牛爬似的开了三、四公里才到地方。
他们选择了一个适合的地点点燃了一挂五千响的鞭炮,然后举着花圈向院子走去。院内立刻有了回应,也响起了鞭炮声、响起了雄壮的、由西洋乐器奏出的熟悉但无法叫出名字的乐曲声。鞭炮和奏乐是丧事必不可少的道具或组成份。不仅当地,相信在很多汉人地区都是这样。老人们说这是为死者送行、开道并告诉阴间有新成员加入。用科学的眼光来看,这其实就是向外界发出的信号,讣告的另一种形式而已。就是通告周围的乡亲们有人没了。别事后又有人来找那谁谁。
一群人簇拥着两位身穿孝服的白衣人出门迎接。房主任说:“这可能是小叶子的哥哥和弟弟。”指的当然是两位白衣人。段岚则看见了走在人群后面一个人——刘威末。刘威末腰间扎着一条白布带。段岚心说:“刘老头你又不是人家亲戚,瞎起什么哄!”段岚的家就在邻县,当地的规矩她懂。象刘威末这种情况,只要人到了就行,不必戴孝。
褚德福等人依次来到死者的灵位前鞠躬、叩首,刘威末随同他们再次祭拜。
他们进屋瞻仰死者遗容。棺盖半开,死者身着鲜艳的大红花缎面棉袄,面部被黄纸遮住。跪在棺椁一旁的小叶子早已泣不成声。
死者年纪还不到六十,走得又那么悲壮。大家纷纷安慰小叶子。段岚陪着小叶子哭,房主人眼圈也红了。褚德福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小叶子说:“钱不够的话就说一声。”刚才在外面,房主任已交过一份用红纸反包的“礼金”。
褚德福本打算带领大家去镇上或县城吃午饭,主人哪肯,苦苦挽留。一大桌子菜,有酒有肉有人陪。或女人或开车,算来算去只有刘威末有条件喝酒。刘威末毫不推辞,一杯一杯地干。段岚坐得远没办法拦,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傅喝趴下啊!一个人又没人照顾,喝醉了谁管啊?!她低下头,悄悄发了一条短信给刘威末:“喝喝喝,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