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回去时兵分两路，褚德福一个人开自己的“大奔”走，房主任等四人开一个车，就是小叶子和刘威末开的那车，驾驶员是老齐。老齐是大音希销售部的人，严格来讲他又不是销售部的人。老齐应该算是个个体户。老齐原来是运输公司的卡车司机。后来出来单干，再后来自己买车。目前，老齐连人带车都交给了大音希，专门为大音希拉货。在大音希，像老齐这样自带车来拉货的还有四五台车。老齐深得老板娘信任。以前，大音希给司机结账以车计，即往某地送货一车多少钱。如此常常扯皮，司机不肯多装，称“路上查得严，超高超重要罚款的”。老齐却从不计较，每次都装得最高最多。针对这种情况，老板娘改变了策略，将“以车计”改为“以吨计”，就是往某地送货，以装货的多少为准算钱，每吨多少钱。这种改变非常有效，司机们都拼命的要多装，原来装六吨嫌多，现在装十吨嫌少。装少了不肯走。这又是一个新问题。只有老齐是个例外，他说：“少装点没关系，安全，人也轻松。”他的车倒成了装得最少的车了。而且老齐也不象别的司机，闲的时候从不出去另找活儿拉。没活儿的时候，他就把车停在公司里，人也在公司呆着，或到仓库义务帮忙搬料，随叫随到。老板娘交代小叶子，今后有活儿先紧着老齐装。别人不服？不服就滚蛋！是啊，如今私家车多了去了，能找到大音希这么一个固定点儿不容易。
　　老齐问：“刘工怎么样啊？喝没喝高？”
　　刘威末回答：“没问题，这点酒量我还是有的。放心吧，我这人酒德好。喝醉了除了睡觉还是睡觉。不像有的人一喝醉就闹，唱歌的，骂街的，还有胡说八道的，什么人都有！”
　　和刘威末同坐后排的段岚暗想：“师傅啊，你吹牛也不讲场合！你喝了酒是个啥德行，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昨晚你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难道是梦游不成？看样子又断片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刘工，昨晚你们住哪啊？”
　　“老秦那儿啊。老秦死活不让走、非要留我们吃晚饭，没办法晚上只好住下了！”
　　“老秦没请你们喝酒啊？”
　　“喝了啊，能不喝嘛！而且还喝了不少，从未喝过那么多酒！”
　　“喝完酒呢？没请你们唱唱歌什么的？”
　　“没有。我说过我喝了酒就一个念头：睡觉！怎么去的宾馆我都不记得了。估计一进门就倒床上了，直到半夜被小叶子叫醒。”
　　“啊？你们住一个房间？”
　　“不许胡说！小叶子打电话叫醒我的！”
　　“哦，原来如此！你自己没说清楚嘛。昨天下午好多人找你（不是事实，没啥人找刘威末），你不回来应该往公司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啊。”
　　“下次一定注意！”看来刘威末脑子里根本没储存昨晚打电话这回事。段岚本来还在为昨晚的“加班”寻找理由，现在没必要了，他屁也不记得了。段岚不再问下去了，内心却不能平静：“刘威末，姓刘的，老刘头儿，王八蛋，你可真行啊，总能把自己做过的‘坏事’给忘掉。别以为忘了就能‘逍遥法外’。如果一个人杀了人而他却忘记了，难道法律就不予追究了吗？有句话叫做‘酒后吐真言’，不知道姓刘的……他该不会是把我当成别的人了吧？他老婆？喝了酒想老婆了？要么是小叶子？或者其他什么人？可是他明明在电话里说‘我不敢打你手机，怕影响你们，怕你男朋友找我麻烦，所以打办公室试试，没想到你真在啊！’。”
　　马路两旁是两排高大的树木，“刷、刷”地向后飞。都快进九了，树叶还是绿的。
　　“是万年青吧？”刘威末嚷道。随着年岁的增长，刘威末所认识的植物、树木越来越少。
　　“刘大工程师，你就别丢人现眼了，你家万年青能长这么大啊！”段岚讽刺道。
　　“这叫啥树，我也不知道。”房主任说。
　　“房姨啊，你一个城里的老太太，不不不，房姨你不老，你一个城里人当然不认识喽。”
　　“我插过队的。但时间不长，只有半年，瞎混，什么都没学到。”房主任已经办了退休手续了，来到大音希属于再就业，发挥余热。房主任原来在国企是当干部的，好像是支部书记什么的。
　　“是香樟树。房主任你看上去真不像五十多岁的人，保养得好。”老齐说。
　　“哪啊，马上都六十了，老太婆了。”房主任笑着说。
　　“听说您的小孩在国外，是儿子还是女儿啊？”老齐问。
　　“儿子，在澳大利亚。”
　　“那你还打什么工啊。在国外一定能挣大钱，随便给你点就够花了。”
　　“哪里，他不找我要钱就谢天谢地了！我都想让他回来。三十岁的人了，还没结婚呢，急死人了。”
　　“是吗，这事可不能等。回来也好，现在工作好找。”
　　阳光很毒，迎着车头照，刺得人睁不开眼。树影很黑，和光照到的路面形成鲜明的对比，犹如阴阳两界。老齐抱怨：“树影里的人都看不清。”
　　“是啊，我们在向正西开呢。慢点开，反正也不急着回去。”房主人说。
　　“小叶子的娘是不是也向这边来了？我们能不能追上她啊？。”刘威末冒出一句。
　　“呸、呸、呸！”段岚使劲推了刘威末一把：“你能不能说点好的啊！刚刚还夸自己有酒德。房姨，刘工胡说八道，你骂他！”
　　房主任和老齐都笑了。
　　话题又转到了已故的小叶子的母亲身上。
　　不知啥时候，刘威末睡着了。随着车身晃动，刘威末的脑袋“砰、砰”地撞击车门。段岚将一只靠垫塞在刘威末的脑袋和车门之间。
　　“停、停车！我要吐。”刘威末忽然醒来，边说边伸手去开门，门锁被拽得“咚、咚”响。
　　段岚吓了一跳。她一把抓住刘威末的胳膊往自己这边狠劲拉。车开这么快，车门要是被他弄开，太危险了！不过，段岚所担心的事大概不会发生，因为车在行进过程中，车门自动上锁。
　　老齐连忙减速，把车开向路边。
　　刘威末被拽得趴在了段岚的腿上。他伸手去开段岚这边的车门。
　　车停了，车门终于被拉开。来不及了，由于有段岚挡着，刘威末无法把头伸出去。他“哇”地一声“喷”了。
　　车内、车外、还有段岚身上到处都是呕吐物，气味难闻之极！
　　四人全都下车。刘威末找到一棵树，蹲下来单臂抱住，继续他尚未完成的“作业”。
　　段岚从车里找出自己的水杯和一包餐巾纸走到刘威末身后，放在地上。她本想拍拍刘威末的后背，又想还是算了。活该！见了酒就没命了，自作自受。刘威末摆摆手：“我没事，别管我，去弄弄车。”
　　段岚转身对房主任和老齐笑笑：“不好意思，我师傅这人每次喝酒都控制不住自己。你们别管了，呆一边玩儿会儿，晒晒太阳，我来处理。”
　　段岚四处张望，见不远处有人家，就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段岚提了一桶水、拿着抹布回来。真有办法，她居然能从一个陌生人家把东西借出来。老齐过来要协助段岚擦车，段岚不让。来来回回两三趟，才算把车搞干净了。
　　刘威末早站起来了，一只手扶着树。
　　“刘工，你没事吧，吐完了吗？”段岚提着半桶水过来问。
　　“行了，没事了。”
　　段岚拉住刘威末，从上到下检查一遍，用抹布在他胸前、袖子、裤腿儿上轻轻擦了擦：“还行，把我弄一身，自己倒挺干净。这里有水，洗洗手，漱口了没啊？要不要到人家家里洗把脸啊？”
　　“不必了。已经够、够麻烦人家了。借人一瓢水，还人一大缸，记着以后报答人家。”
　　“少来了！你还是先想想该怎么报答我吧！”
　　刘威末盯着段岚看。段岚早已把外套脱了，上身穿一件蓝色紧身毛衣、下身修身牛仔裤。经过一阵折腾，段岚脸上红扑扑的，冒着细汗，在阳光照耀下泛着光，皮肤像玻璃一样晶莹剔透。
　　“你太美了，好动人、好漂亮！”
　　段岚惊得瞪大了眼睛。还好，房主任跟老齐正说着什么，应该没注意他们。
　　“闭嘴！小心被人听见。”段岚连连摆手，和小孩跟人再见差不多，声音压得极低，估计刘威末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段岚去还桶，从那家出来时手里变成了两根黄瓜。她把黄瓜举在空中，兴高采烈地跑步回来。
　　“这家人家是干啥的啊？对你那么好，还给你黄瓜吃？”房主任问。
　　“跟我家一样，种菜的，黄瓜是刚从大棚里摘的。那大婶儿人可好了，下次路过这儿我还要去。”说着，段岚将黄瓜递给房主任。房主任接过一根黄瓜，一分为二，自己留一半，另一半给老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