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妒英才

　　美莲出嫁，对严小山的打击不小。在家里休养了半个多月，知道美莲和阿四过得和睦，他才和王子昀一起离开。严小山打算回学校，王子昀却软磨硬泡地要他去她家里。王新德听说女儿要回家，虽然他不喜欢严小山，但还是做足准备等他们归来。然而王子昀怎么也没想到，她九死一生，王新德却没能逃脱厄运。
　　王新德走后，严小山一直陪着王子昀处理家里的事情，院长却三番两次来电话催促，让他提前返校，尽快将竞标方案做出来。王子昀知道后，便让严小山回校，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一个人面对。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集众位臭皮匠的努力，一个严小山认为还不错的方案终于诞生了。可就在竞标大会的前两天，张哓凯却在校长办公室看到了和他们做的一模一样的方案。严小山想起来了，那天拿了移动盘去打印，碰到了同学向鲲鹏，非要拉着他东拉西扯地聊天。
　　“什么东西！”张哓凯摩拳擦掌，“他妈的，好久没打架了，手脚都痒痒了！”
　　“听说体育室增加了几个沙袋，去练练也不错。”严小山说，“我已经问过院长，草案还在他那里，我已经跟他说先别上交。丁当，待会儿你去拿回来，咱们再想想办法。”
　　王子昀知道后，要去找向鲲鹏讨个说法。这烂人，在团组织会议上见了王子昀，也不管名花有主没主，就死缠烂打，也做了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王子昀一直就认为他是个脑残，没想到还是个小人。严小山却叫王子昀不要打草惊蛇，胸有成竹地让她等着看好戏。
　　竞标大会在开学后不久的一天上午，在小礼堂举行，学校领导阶层都到了会场。由于某种特殊氛围的存在，整个会场显得前所未有的肃静。严小山是在大会前五分钟才和王子昀一起走进会场，迎面碰上向鲲鹏，向鲲鹏很酸气地说：“严师兄，不知道你的方案做得怎么样了啊？啊，今天的天气可真好！”
　　“相信今天是个好日子”，严小山和王子昀交握着手，笑着说：“天气也确实不错！”
　　按照所有大会的惯例，首先是各种职称的领导讲话，校长、校党委书记、教职工代表、学生干部代表、学生代表，在大家昏昏欲睡之际，重头戏才会打破众人的梦境开演。
　　轮到向鲲鹏上台时，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服，还刻意回头看了严小山和王子昀一眼，这才稳步走上台。他参照方案，演讲得井井有条、头头是道，台下与会人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称赞不已，王子昀甚至听见有人说“我看这可能就是今天最好的方案了，后面的不听也罢。”向鲲鹏满脸是莫名的笑容，他鞠躬下台来，换来阵阵热烈的掌声。只有严小山的院长和那几个老家伙，这时都扼腕，捶胸顿足似的。
　　王子昀轻轻扯扯严小山的衣袖，严小山摇摇头。她拽着严小山的手，手心里全是汗。严小山拍拍她的手，轻声说：“没事。你看他，什么都不懂，却装着满腹经纶的样子，拼命地表演。老婆，看好了，好戏开始上演了！”
　　严小山只带了个U盘便轻松地走上台去。在讲述以前，他说：“我的方案，与上一位同学的，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也有一些出入，但是，各位听了，请不要喧哗。”向鲲鹏一听严小山这话，额头不由得滴下汗来。
　　主持人点击幻灯片，严小山面向观众，什么资料都没拿，把向鲲鹏刚才讲述的内容从头至尾地重复了一遍，而且更为详尽动听，台下的议论声从开始的窃窃私语到最后已经轰闹起来。
　　严小山说：“请各位安静！我想说的是，这份策划方案，是我和我的成员们在前两天才粗步完成，可是我自觉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在我女朋友的启发下，我突然之间明白了，整个方案还缺少一样东西！什么东西呢？那就是活的动态感和自然的协调感，于是，我在原方案上做了以下几点删补：第一……”
　　王子昀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看见严小山在演讲台上，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都让她为之倾倒！严小山不觉地望向王子昀，两人相视一笑。王子昀悄悄看向鲲鹏，发现他的座位已空空如也。
　　竞标成功了，严小山一下子闻名校内外，成为众人追逐的焦点，可就在这时候，他的体力也消耗怠尽，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说：“根据你的症状，总觉疲乏乏力，活动后呼吸急促，身体消瘦，低热出汗，食欲减退，皮肤瘙痒等，还有前几天做的血液化验报告，证实你患的是血癌，俗称的白血病，是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这种病在西欧国家的发病率很高，但在我国还是极少数，你现在有呕血症状，时间已经不多了……”
　　乍听到这个消息，严小山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脑子里就一直回想着“血癌”这个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长期营养不良，就会患癌？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呢，他还没有和王子昀结婚呢……在外游荡了一天，他回到宿舍，看见同学几个担心的样子，却强颜欢笑。保尔的那段话说得可真好，一个人即将死去，不会因曾经碌碌无为而羞愧，也是件可喜的事情吧。
　　既然治疗无望，索性就坦然面对吧。严小山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还是丁一铭和张哓凯感觉不对劲，在倒垃圾的时候看到袋子里有药瓶，拿去询问了，才猜想出了事了。王子昀几乎崩溃了，几个人包了车连夜直奔清县。除了回家，严小山没别的去处。
　　严小山阿妈做梦也没有想到，王子昀会带着几位不速之客来访。美莲挺着个大肚子，为他们做饭。王子昀顾不上询问美莲的状况，直问严小山怎么样了。
　　“他刚吃了点饭，睡了。”严小山阿妈进屋里，拿出一封信，邮戳证明是两年以前收到的，是严小山献血单位寄来的，说发现血液异常，建议住院检查。
　　王子昀看过信和时间，也顾不上她是严小山阿妈了，厉声斥责：“你早就知道他的病情了，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及时让他治疗，却一直拖到现在？你害死他了，你害死你的儿子了，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他了！”
　　王子昀当然没法理解，那时候严小山不在家，他阿妈不识字，请人给念的，她一听见“血液异常”，便吓晕了，哭得死去活来的，以为是绝症。严小山阿爹没走多久，儿子又这样，这一家可就断了香火了，于是隐瞒着这事一直没敢告诉严小山，只按江湖郎中给的偏方去找一种药草根泡水给严小山喝。幸亏严小山没喝那药草根泡的水，不然早就没人了，那种药草根表面上是能减轻患者痛苦，实际上则会加速癌细胞的扩散。严小山阿妈当然不懂这些，只知道整天在家烧香念佛祈求神灵保佑。
　　美莲扶着严小山阿妈坐下，哭着说：“我们都不懂这些，而且……那时候，小山哥哥阿爹没走多久，原本就欠了那么多的债了，家里没钱……”
　　王子昀跪在严小山阿妈面前，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小山，都怪我太粗心，我不够关心他，如果我细心一点点，早一点发现，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听见吵嚷声，严小山醒了，见了家里来的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大家要他立即回城里治疗，他却坚决拒绝说：“你门都知道这种病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去治疗也是浪费钱，还不如安安静静的，少受点折磨，把钱花在有用的地方，你们清醒点……”
　　王子昀几乎声嘶竭力地哭说着：“我很清醒！小山羊，我很清醒！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就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虽然我们也闹了不少别扭，可是，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看见你高兴，我就高兴，你不开心，我就难过。你和别的女人说话，我都觉得我不能呼吸……小山羊，我不能没有你的，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了……”
　　严小山流下泪来，却依然不答应接受治疗。王子昀狠了心说：“你不接受治疗，我就和你一起死，反正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也不怕再死一次！”
　　张哓凯说：“老大，你就别再让大家难过了，你是个爷们儿，总得有点担待，你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行为，连我也看不起你了！你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
　　“就是，咱不是常常说，哪怕有一丁点希望，也得努力争取，才不会留下遗憾吗？”丁一铭说，“你不考虑你自己，也该想想你妈、你老婆、还有咱们这帮哥们儿啊！”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美莲还是说：“小山哥哥，听他们的话，接受治疗吧，你想想，阿妈要没了你，该怎么活呢？还有姐姐，她该怎么办呢？她那么爱你……”
　　严小山只得点头答应，王子昀一直握着他的手，就怕他一下子放开了。这边丁一铭和美莲阿爹请人帮忙绑了滑竿，收拾好东西，立即出山去省城。严小山阿妈早没了主意，只是唯唯诺诺，别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没多久，一切准备就绪，村里人灯笼火把地把几人送出山去，火光亮了整个山谷，在崎岖的山道上绕成了一条长龙。
　　一路上，王子昀每次看到严小山阿妈，泪光中都闪动着仇恨的色彩。严小山轻轻对她说：“子昀，你知道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家里穷，连红薯都没得吃，阿妈就在半夜里去扒别人家种的地瓜，结果被人抓住，几乎打折了一条腿……阿妈她都是为了我才……她没读过书，不懂得这些，做父母的，有谁不愿意自己的儿女健健康康的呢？”
　　王子昀点了点头，让阿妈一起上了车。美莲站在窗外，想这着可能就是和严小山最后一次见面了，眼泪“哗哗哗”地直掉，她抓住严小山的手，说：“哥哥，孩子快出生了，还没个名儿，你就给他取个名儿吧……”
　　严小山笑着说：“只可惜……我可能等不到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了，不能亲自教他读书写字……世界是美好的，阳光是灿烂的……就叫他明明吧。美莲，如果将来有条件，子昀可以帮助你教养……”
　　虽然请了国内最好的医生，虽然有无数地人为他祈祷，严小山还是没能战胜病魔，带着对王子昀无限的爱恋，带着对没有完成的理想的遗憾，走了。
　　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那个善良无私的男人，那个有着伟大抱负的男人，是我爸爸……妈妈敢于告诉我们这些，我想她是在对“过去”做一个告别仪式，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而要做成事情，带有太多的个人情感是行不通的。妈妈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我不知道她经过了怎样强烈的思想斗争，她是在跟自己的爱人诀别，在跟爱告别，一个没有了爱的女人，她应该怎样活着？张哓凯、丁一铭一直长吁短叹，何莉却一直不做声，她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妈妈说，可是又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