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1990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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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栽树虽然不像栽小白菜，可也像养小孩子一样，就怕不养，不怕不长。
　　眼下的卧龙山十里山坡的树林，自然形成了三级台阶。第一台阶的是龙头山八O年栽的杉树和松柏，直挺挺的身子向天空伸长，一排排齐刷刷密密丛丛，显得生机勃勃，随着山风翻卷着深绿色的波涛，发出呼呼的嚎叫；紧靠着龙头山后面的五百亩是自己育的树苗，虽然是片幼林，可长得壮实，绿叶抚疏，青春焕发，像一群欢乐的少年；最差的后面一千五百亩那是八八年从县苗圃买的树苗，花的大价钱，长得参差不齐，瘦长的树枝，点缀泛黄的绿叶，在山风中摇摆，显得有些苍白凄切。尽管如此，卧龙山整个二千五百亩荒山变成了绿坡。
　　正如肖贵根老爷所说，山上有好树，山下有好水，荒山绿了头，山沟清水流。那山坡上无论是树根边，还是石缝里，每一道裂缝都会涌出星星点点的水珠，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像挂在山间的一串串白色项链。山沟自然形成了一条活泼的清溪，绕山回转，汩汩的唱，悠悠地流。树林带给卧龙山新鲜的空气，吸一口，凉丝丝，甜津津，像拌了蜜一般。更为重要的是各种鸟类纷纷前来安家落户。“呀呀呀”的欢叫着，像一片白色的云块，从山坡这边飘向那边，又从那边飘向这边……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小玉已经三年级最后一学期了。在这段时间里，小玉是经常到林场那里吃住。因为下学期就是四年级了，要到山外去读书，一下子就很难见到父亲和爷爷的，心里十分的想念。
　　这天上午考完试，学校要放假了。她背着书包上了龙头山，在山边上发现一个小黄色的蜻蜓，飞来飞去的，她就跟着追过去。见它落在狗尾巴草的叶子上，草叶子又经不住它，压弯了，它又飞起来，飞到一棵刺棚子上，她跑过去伸手去抓，可惜没抓着。发现刺棚子底下有红红的果子，伸手摘下一个，透熟的，摘掉蒂子和尖刺，往嘴里一塞，嚼起来，红红的果汁吮到嘴角。
　　邵光龙知道女儿今天考完试，就下山去接她。可去迟了，学校已放学，有几个学生说她已经上山了。可回到林场问老爷子说没见到，这下他慌了，再下山去找，还是小花狗在山边上“汪汪”地叫，他跑去才在一个石头坎子下找到女儿。见她嘴角上红不拉叽的，下巴上流着红红的口水，惊慌地问她吃了什么东西。她指着刺棚子说是杏子。他跑到刺棚里一看认出那是刺莓，也就是野草莓，是可以吃的。他想这丫头胆真大，要是吃了毒果子怎么得了？就把她背上的书包拎在手上，一手牵着她走了几步，她又看到了一棵野草莓，一阵风样的跑过去摘了吃，他怎劝她也不听，还摘了一棵往他嘴里塞，他只好顺从地吃了一颗，嚼了两下，突然皱起了眉头，一个劲地摇头说：“乖，好涩嘴，酸掉牙，呸呸，不能吃，不能吃！”可她笑得咯咯响，说：“你那是青的，没有熟，我再摘个红透的给你吃。”他只好拉住她的双手说：“山上的毒蛇、老鼠要是爬到果子上，吃下去是要拿肥皂灌肠。”她却说：“那我刚才吃了肚子也不痛，我要吃，我要吃嘛。”他只得严肃起来，很生气的样子说：“再不听话，我就不要你念书了，我把你书包扔掉。”她顽皮地望着他说：“爸爸，你不会的。”他大声说：“瞧，我可会！”真的把书包扔起来，扔到很远的山坎子下。她这下急了，忙去找，可怎么也找不着，吓得要哭了，只听爸爸喊：“哈哈，你看！”她回头一看，书包在爸爸手上。原来小花狗就在身边，爸爸在扔书包时指了一下小花狗，它就把书包用嘴叼回来了。女儿知道后，抱着爸爸的大腿用小拳头使劲拳，爸爸就势把她抱起架在肩头，一路走一路喊：“女儿，我的孩子唻！”女儿也喊：“爸呀，我的爸吔！”一路走一路喊，一直到林场门前。
　　肖老爷子多远看到这父女俩，早已打了一盆热水在门口的石凳上，老人要在吃饭前给这个野丫头洗把脸。光龙放下女儿，小玉卷起衣袖到老爷子面前。她感到背上好痒痒，就把衣领拉开给老爷子看，老爷子笑笑说：“是虱子吧？我看看。”把她衣领子翻过来一看，吓呆了，原来是条毛毛虫掉在领子里。老人脱了她的衣服，见她背上起了一条红梗子。光龙跑过来一看，又心疼又生气，说：“下次可不能再乱跑了。”老爷子用热毛巾给她擦背，再用口水抹去，说：“光龙啊，从小看大呢。俗话说，三岁看八岁，八岁定一生。这丫头长得水灵，又是野性子，国败出妖，家败出娇，美要拧不住，不是好事情，长大难管呢。”光龙也叹气道：“怎么讲呢，长成的皮，生成的骨，现在要管教好！”老爷说：“不过嘛，也不要紧，丫头长大是人家的人，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就够本了。”
　　不知怎么这么巧，邵小阳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丫头上身衣服也不穿，一身还是水滴滴的就一下子扑向小阳：“哥哥！他们正讲你呢。”小阳笑着问小玉：“讲我什么了？”老爷子说：“讲你的坏话呢。”
　　
　　邵小阳看上去十分的清秀，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明亮的双眼，匀称的脸膛挂着微笑，一看就是一个文静的书生。原来高考之前学校放假三天，小阳回来同母亲商量，马德山的儿子马有能上个月搬进了新居，两大间的老房子还没有退，特地留给小阳高考在那里住。因为高考的晚上想看看书，寝室里人多不方便，又是大热天，怕晚上睡不好。母亲已答应明天去专门为孩子烧饭。
　　邵光龙听了这些，想到林场目前主要是管理，比过去要清闲一点，像现在还能经常拉着女儿上山来玩玩。过去实在是太忙了，自从小阳到城里上学后，他的学习、生活自己从没时间去过问、去关心。作为父亲，这方面实在欠了儿子很多。眼下儿子就要考大学，上了大学就要飞出卧龙山，离开自己，到属于自己的天空中翱翔，不再需要父母翅膀的庇护。想到这些，决定自己进城为儿子烧三天饭。
　　
　　全国统一高考的时间是七月的七、八、九三天。七月六号上午，邵光龙和儿子就准备好了进城，下午看考场。
　　现在的黑山乡政府所在地已变成了一个小集镇，公路两边是一里多路的门面房，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可过去的车站没了，几辆面包车自由地排在乡政府门前的两边，按次序上车。
　　邵光龙父子上的是一辆白色中型面包车，车主是原来“一品鲜”老板的儿子小钱，他母亲售票。光龙同她很熟悉，见面就招呼说：“钱大嫂，什么时候又买车子了？”小钱母亲笑笑说：“邵书记，哪儿呀，乡里干部在饭店吃多了还不了钱，拿综合厂的破车子顶了。”光龙笑着说：“那你是两手抓票子，发大财啰！”小钱母亲说：“路上的饭可不好吃呀——难得见了，你上城发财去？”光龙说：“哪里啊，儿子考大学，我去当保姆。”小钱母亲说：“今天人多，你来迟了，没得坐怎么办？”光龙说：“不要紧，我站惯了。”
　　父子二人上了车，车上是挤得很，光龙靠在一个座位的边上站着，一手拎着包，一手抓住上面的横杆子。车子开出一节路，不知是石头还是小沟垫了一下，车子猛的跳了起来。后面坐的男青年头碰到顶棚上，起了个小包，他骂司机怎么开的车。车内货架上一个小包也倒了，几个苹果滚到车厢里。有个小青年用脚把一个大苹果勾到座位的底下去，昂着头望着窗外。坐在光龙身边的妇女看到了，就对苹果的主人说：”一个苹果滚到座位下面去了。“那小青年只好一脚把苹果踢出来。光龙看这位大嫂真是个好人，就向她点头笑笑。
　　车子开了一段路，那妇女身边的小姑娘站起来，拉了光龙的衣服说：“大伯，我让您坐吧。”光龙连连摇头说：“不，你坐你坐。”那妇女往里面挪了挪，拉他说：“我女儿让你，你还客气什么，小孩子家还能站大了脚？”光龙只好坐下。看那姑娘短头发，跟儿子个头差不多，十分的体面，只是脸色有点黄，像营养不太好。那妇女问光龙：“请问你是送儿子考大学？”光龙说：“是啊，你呢？”那妇女说：“我女儿也是考大学。”
　　原来，姑娘叫洪涛，在区中学读的高中，也是学校的尖子生。因她家里穷，父亲一心要她外出打工挣钱，可洪涛认为高中都读下来了，不考一考怎么心甘，如果考不上，以后再讲。小阳与洪涛自然就熟了，一路上，他们谈了各自学校的事。
　　车子快进城了，小钱母亲开始卖票。她声音尖，炸耳底子：“买票了，买票了，六块钱一个人。”全车人炸了锅，都吵着说：“平时都五块，涨价了？怎么不早讲？抢钱啊？”司机小钱摇头晃脑地说：“自由市场，说涨就涨，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小钱母亲说：“现在高考，车子加班，所有车子都涨，我们不能不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