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198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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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个劲地摇头说：“不，你别说了……”他打断她的话，说：“等等，我还没讲完呢。你今后结婚，有了楼房，我怕你以后日子不好过，还给你存了一笔钱。我怕公安局的人会来查，这钱不能存在银行里，家里又不好放。我就叫铁匠打了同砖头一样的两个铁盒子，每个盒子里有两万块钱，共计四万块，它像砖头一样砌在墙上了。就在我们房间的床头里面，你把床拉开，中间离楼板两尺高的地方，上面有个黑点子做的记号，你用大起子从黑点上钉进去一撬，这两块铁盒子就下来了。盒子里除了四万块钱外，还有我给你的一封信。”她说：“信？信上都讲了什么？”他说：“那是我的离婚申请……”她紧紧抱着他大叫着：“不……我们不离婚，永远不离婚，我永远跟着你。”他摇头说：“不，你同我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这么多年，我也想过带你出去，可你不晓得外面是怎么一回事，就我也是头闯三年，天下去得，又闯三年，寸步难行啊。你还是守在家里吧。家里也需要你呀，村里也离不开你。这次酒席之前，我才晓得农村苦啊，你有钱可以做点好事嘛。另外呢，我那老父亲，披麻戴孝还得靠着你呢。我从今往后是活不归家，死不入坟了啊！”她抱着他大哭：“光虎……”他也抱着她抽泣着：“玉兰……”
　　他们拥抱了好一会。玉兰突然想起什么来，说：“光虎，你已经讲了这么多了，我句句记在心里。现在你也听我讲一句吧。”他说：“好，你说吧。”她说：“要不然我给你生一个孩子？”他呆望着她：“怎么？你给我生？怎么生？”她说：“几年前，你不劝过我嘛，我现在用你的话来劝劝你，你要想开些，我找一个男人，一定是你信得过的男人，这叫借鱼放塘，借种下田，长出的粮食是我们的。”
　　这时，马有能慌慌张张的跑来说：“沈局长来电话，马上来核对材料，玉兰，你们快走！”玉兰向光虎：“光虎，我们的事就这么定了！”光虎边走边向外面喊：“不，你不是那种人，你不能做！”光妹跑过来拉玉兰：“有什么话，谈到现在还没谈完，别让马兄弟为难了，走吧，到马大哥家住一晚，我抽空到学校看看小阳。”可白玉兰火烧火燎地说：“不，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光妹看她像有什么急事，就对马有能说：“那怎办呢？”马有能翻开小本子给谁打了个电话，没过一会，一辆吉普车停在了门口。
　　在车上，光妹感到有点奇怪，玉兰见了光虎面，怎么像变了一个人样的。前面有小伙子驾驶员，又不好问，车子开了一节路，她还是忍不住，就一只手遮着嘴，对玉兰的耳朵眼里问：“光虎跟你讲了什么好话？”玉兰也对她的耳朵眼里：“大嫂聪明人，你猜猜看。”光妹想了一会，对她耳朵里说：“是不是给你留了一笔钱吧？”玉兰惊讶地望着她，又笑笑摇头。
　　没过一小会，车子已进村到了楼门口。下了车，谢了司机，白玉兰开了门，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石蛋、二扁头在楼下房间里打牌，小玉在二楼小客厅里看电视，大约看到什么精彩的地方，又是跳又是笑的。光妹叫她回去睡觉，她总说还等一会。玉兰说：“让她玩一会吧。”玉兰对石蛋、二扁头打牌十分反感，叫他们走。二扁头说把这一铲打完，玉兰还是不准，两个小青年灰溜溜的走了。
　　
　　白玉兰闩好院子大门，关了电灯，又忙着上楼抓了几把小糖安排好看电视的小玉，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迫不及待地拖开了大床，见床头中间果然有个黑点子，她又忙找来大起子和小铁锤，对着墙钉下去，起子一撬，真的两块砖头掉了下来，用白刀刮着“砖”上的水泥和石灰，果然是两个铁盒子。打开盒子，是四扎崭新的票子。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同时她也看到了那封信，那封离婚的信。她把信纸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一下子晕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她像在梦中醒来，放好了钱，才开门看客厅里看电视的小玉，大概没什么好节目了，眼眯着要睡着了。就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心里无比的快乐。这时小玉醒了说：“干妈，我要回家睡了。”玉兰哄着她说：“别急，我给你买了一样东西。”小玉精神来了：“是什么东西呀？”白玉兰从房里衣橱里拿出一件连衣裙。这是她几个月前上城里买的，几次起心意想送给她，又怕大嫂讲话，现在想再不送，明年小玉穿就小了。拿出来给她穿上，小玉穿上这套连衣裙，高兴得跳起来，要回家给妈妈看。
　　玉兰把她拉到怀里，亲吻着她的脸颊说：“小玉，穿了干妈给你买的裙子，答应干妈一个要求好吗？”小玉说：“你说吧，干妈？”玉兰望着她说：“你叫我一声干妈，能去掉一个字吗？”小玉望着她，小手在嘴边抠着问：“一个什么字？”玉兰说：“去掉一个‘干’字啊。”小玉大眼睛闪了闪：“‘干妈’去掉一个‘干’字，那就剩一个‘妈’了？”玉兰笑得脸上开了花说：“对了，孩子，你就叫我一声，亲亲热热肉贴贴的叫我一声妈吧，我可想死了。”没想到这下小玉不干了：“哗啦啦”把穿在身上的裙子脱下来，拔腿就要往楼下跑。玉兰一把抓住她：“小玉，干妈求你了。”小玉大叫：“裙子我不要了，我要回家，妈！快来呀！”
　　
　　光妹回家吃了饭，洗了澡，看时间也不早了，正准备喊小玉回家睡觉。在门口听到小玉的喊叫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跑过来推她家院子的门，门闩着，她“咚咚咚”打门，大声喊：“小玉，小玉！”白玉兰长叹一口气，只好送小玉下楼开了院子门。小玉像受了委屈一下子扑到光妹的怀里，大声喊着“妈！”光妹惊呆地望着玉兰说：“你们在干什么？”玉兰笑笑：“我同她闹着玩呢。大嫂，你能过来，我跟你讲一句话吗？”光妹没吭声，抱着小玉回家，问她刚才怎么回事。小玉说：“干妈叫我喊她妈！”光妹一听，一股怒火从心里蹿出来。过去不是讲好的嘛，怎么能这样呢？这个玉兰啊，也真是的。安排好了小玉睡下，自己转身来到白玉兰的家中。
　　玉兰在二楼小客厅里已经泡好了两杯茶，果盒放在桌子中间。见光妹进来，就十分客气地让她坐下。光妹看到沙发上一件小孩穿的连衣裙，知道这是给小玉穿的，心想，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直接跟孩子说呢，心里窝着火，但还是忍着坐下来，问：“你找我什么事？”玉兰红着脸笑着说：“大嫂，这次该你帮我忙的时候了。”光妹说：“什么忙？把光虎接回来？”玉兰喝了一口茶说：“大嫂，这次见到光虎，我们之间的一切误解都化开了。他自己到医院查了，是他的问题。”光妹瞪大眼问：“哦，真这么回事？”玉兰说：“是呢，大嫂，他也想通了，同意我跟一个男人为他生一个孩子，安排什么时候我跟大哥睡一觉？”
　　光妹脸一下子白了。也许是玉兰不会讲话，太直接了，光妹一下子难以接受。可是玉兰没看她的脸，看着手里的茶杯子又说：“大嫂，我真佩服你，办事滴水不漏。上次生小玉，大哥是人不知鬼不觉的。这次呢，一是你还是你了。我现在身子来事了，过几天就是最好的日子。大嫂我听你的安排。”光妹再也听不下去了，上前一句话没说，“啪”的一声给了她一巴掌，转身噔噔下楼，出了院子，又“咣当”一声关了大铁门。
　　白玉兰双手捂着脸，一下冲进房里，倒在床上，“哇”的大哭起来，哭得十分伤心。
　　
　　晚上玉兰怀里抱着四万块钱，躺在床上，心里像打倒了五味瓶，既难过又心酸。她首先想到隔壁这家人，大哥是世上难找的好人，这个大嫂，心眼太足，我是玩不过她的，全村子人没有哪个玩得转她。自己不生孩子了，我这个老呆子，怎么听她七讲八讲的就上了她的圈套？没想到她过河就拆桥，翻脸不认人了。把小玉管得那么紧，我的女儿成了水里的月亮、镜里的花，看得见，摸不着。连一声妈妈都不准喊，哪怕就假喊一声呢，也让我尝尝当妈的滋味吧。唉，我给你生了孩子，你圆满了，你高兴了。我现在要生孩子，叫你安排大哥就打我的耳光子，记得那年同大哥的那个晚上，给她办事，她也给我一个耳光子，今天又是一个耳光子，她只会打耳光子，天下最毒的女人啊。
　　她躺在床上，腰被两扎票子压痛了，又侧了个身，想到光虎。
　　我的好丈夫啊，你给我盖了楼房存了款，想得多周到、多体贴啊。他晓得自己不能生孩子，就提出离婚，让我过幸福日子，这辈子最疼我的人是光虎了，天底下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丈夫了。他不但想到我的生活，还要我把钱支援村里的那些有困难的人家。可光虎啊，你多少年不在家，不晓得村上事呢。现在村子里，十样猴子八样腔，百姓百姓，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心，哪家不关门打自己的小算盘。远的不讲，就讲中午吃喜酒吧，事先听讲退钱才踊跃凑份子，一个个像绿头苍蝇叮狗屎样的盯着你。可见你出了点事，怕钱退不了了，就要搬你的东西，哪有这么不讲理的。这叫什么？叫一家饱暖千家怨呢。现在光虎永远不回来了，我一个人住在村里还有什么意义呢？转眼我不成了十月的黄桑叶子无人采了吗？这是什么鬼地方。光虎啊，我的好丈夫，你带我走吧，你给我找个男人吧，我生三、五个孩子来，房子我不要了，田地也不种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心中只有光虎，有了光虎就有了一切。我走，我生是光虎的人，死是光虎的鬼。
　　
　　再说光妹打了玉兰一巴掌回到自己的房里，怀抱着小玉，心里也很难过。她恨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自己要想开些，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算了，自己就是这个命，也不能这么骗大哥了。哪天把大哥、玉兰叫到一起，三人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讲明白，让小玉跟玉兰过去，在外场就讲是过继给她家不也一样吗。她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这一天她太累了。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她还想着昨晚的事，立即把小玉喊醒，穿好衣服，脸也没洗，牵着小玉来到大院门口。见门是敞着的，喊了几声“玉兰”都没人应。光妹预感要出什么事，跑上楼，不见玉兰，知道她走了。见二楼客厅桌上放着一叠钱，大约有四五千块，还有一大串钥匙，房间里的大床拖开了，床头墙上有一个大洞，两块砖样的铁盒子掉在地上。光妹也顾不得小玉了，下楼发疯样的往村头跑。见到石头的小儿子石锁在放牛，问他可看到白玉兰。石锁说：“我放牛出门就看她背着大包走了，那时天才麻丝亮。”
　　光妹听他这么一说，呆呆的站在村头。
　　村头的大槐树发出了新芽，长出了新枝，一只乌鸦在树头“哇——”的一声惊叫，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冷颤。
　　“妈妈，妈妈！”小玉追过来。光妹紧紧地把小玉搂在怀里，泪水从眼角滴下来，落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