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老先生的身份

　　罗刚伸出手，趁着老先生还没有将药往头上敷，握住老先生的右手道：“真是知音，连说话都像。要是您年轻六十岁，我们会拜把子。现在确实不行，我要是叫您大哥，自己别扭不说。哪个见啦，都会骂我没有长幼之序。”
　　“赶紧走，说话越不像样了。”陈瑞馨直接到椅子上推罗刚出去。
　　罗刚不肯，说：“还没有敷上药，会感染。”
　　“你说得对，不上药会感染，不能走。”
　　陈瑞馨听见爷爷说话，又只好不说话。
　　“老先生，我的话真是越说越不像样吗？”
　　“没有。”老先生简单地回答。
　　“就是嘛，我就认为没什么不妥呀。这个世界上的人，多数人都没有个活法儿。顾忌的东西太多，关系反倒疏远了。就拿我和你，我要是顾忌你是个外人儿，一句话不说，恐怕现在只有挨痛叫痛的份儿。我不说话，你怎么知道我至少还是个实在人？尽管这个好像对你不重要。可是，对我就不一样。我憋着一肚子的话，还要把心思集中在头顶上，计算什么时候会痛，然后怀着疼痛到来的恐怖期待，我真是不合算。”
　　等药敷好，老先生说没有绷带，之前的布条不能再用。后来，他干脆直接将罗刚的另外半边袖子也扯下来，算是绷带。
　　“老先生，你也是一个豪爽而不拘小节的人。”罗刚毫不计较，笑道。
　　“是在夸你自己吧。”陈瑞馨说话了：“现在你这衣服真是好，就叫无袖衣吧。说不定以你的想法，这会算是一个创意。
　　“年轻人，看看我旁边的这两只茶碗。看见什么了吗？”老先生笑道：“这两只茶碗都没有盖子。刚来的人看见它们，都奇怪怎么会没有盖子？没有怎么行，就不叫茶碗了。其实是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盖子，还一度心疼得不行。后来还有人开导我，也心疼得不行。有一天，我看见这两只不协调的杯子，忽然就想通了。于是直接把另一只盖子砸了。现在两只茶碗看起来就很好，而且，我有时候都会认为它们原本就没有盖子。我现在这么开导你，你该感谢我。”
　　“真是与众不同的人，我服气。”
　　“只是服气可不行，现在应该付钱。”陈瑞馨说道。
　　“可是我没有钱。”
　　陈瑞馨苦笑道：“你平时不是都带钱的吗？今天晚上就不带钱？可真会说话。”
　　“真没有带钱，而且就是故意不带。因为是去娱乐城——去执行任务。我在心里一直计划着找个什么理由把它砸了，也就没有计划还要拿钱消费。”
　　“真有你的，你就会捣乱。还好最后出来了，否则今天怎么收场？”陈瑞馨感慨道。
　　“不就是一点小钱儿吗？我想老先生视救死扶伤为第一要务，才不会计较钱。”罗刚玩笑道：“再说，现在事情都办完啦。”
　　“你的意思是你还准备赖账？”陈瑞馨说道。
　　“赖账？亏你想得出来。我罗刚是赖账的那种人吗？我是说人家老先生豁达，他一定会说：事情都办完了，还提什么钱？老先生放心，我以我的名义打个欠条，明天就来还钱。”
　　“不用了，什么时候想起了再说吧。”老先生笑道。
　　罗刚不同意：“那可不行，我现在就要打欠条。我和这女孩子经常吵架，总要有个胜负。”
　　老先生皱起了眉头，说道：“吵架可不好！”
　　陈瑞馨禁止罗刚胡说。
　　“我们可是君子之争，动口不动手，以理取胜。再说，我哪里敢吵她呢。不过，有时候心里觉得她欠揍倒是真的。可是一想到她本质上是个好女孩子，我就很感激她。”
　　打好欠条，罗刚把它郑重地交到老先生的手上，还嘱咐他不要弄丢。
　　陈瑞馨不打算就这样离开爷爷，罗刚却在旁边嚷嚷着要回家。
　　“有这张欠条，我一定会再度到来，你大小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罗刚说道。
　　老先生看着陈瑞馨，对罗刚说道：“是啊，以后还有机会。回去吧。”
　　走在路上，罗刚神气十足，尽管头上的疼痛还没有过去，他不在乎。
　　陈瑞馨魂不守舍，怅然若失，路上更没有什么话。
　　
　　“你说现在要在什么样的家庭，才会出这样别致的老人家？”罗刚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但是他明显又想让陈瑞馨去听。而且他知道，她现在好像无心听这些，但是他还是喋喋不休：“世界上多几个这样的人，未尝不是这个混沌世界的一种幸运。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想做点事情，真是难得呀。”
　　“那你觉得老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见罗刚肯定的声音，陈瑞馨问道。
　　罗刚这时候注意到自己光着两只胳膊，他终于留意到了自己的情况，于是说道：“什么人？就是个老疯子。”
　　“你才是！”陈瑞馨毫不思索地回敬。
　　罗刚笑道：“你还真说对啦。我到了他这个岁数，一定是个老疯子。现在，我当然算是小疯子。我们两个疯子中间多一个你，很不协调。刚才我本不想出来，不过……有你在，我又什么话都不想说，倒不如早点走了干净。听见茶碗的事情，你想到了什么呀？我感觉好震惊。能把事情看得这么透，也不简单！有时候，缺憾就是美。最关键的，还是思维上的变化。一个人要是太拘束，就会局限。这样不做，那样也不做，结果什么都得不到。看不开，就会虚妄，自大，就像你一样。你说你一个警察，凭什么就比我好？我不比你差，随便什么，除了没有真正一身像样的警服。”
　　“就是，我是警察。你不是，这你就没有办法比。怎么样，我气死你。”事实上是她在生气。
　　罗刚不说话，也强装着不气。
　　“怎么，自尊心受挫啦？”陈瑞馨好像看出来罗刚生了气，心软了：“我就是那么一说，不算数。其实，你是个坏家伙。我也是倒了霉，碰见你。刚才那位老医生，是我爷爷。”
　　罗刚吓得腿都发软，他看着陈瑞馨不敢说话。
　　“我不要你说话，你偏要自作聪明。世界上偏有这么巧的事，我以后有好受的了。”陈瑞馨缓缓地说道：“我心里这样为难，你还好意思和我计较？”
　　“反正横竖都是死，真该把什么都说啦。”罗刚惋惜道。
　　陈瑞馨冷笑回应：“你还嫌说得少么？你这个人，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
　　“我在想你爸爸的爸爸会有多少影响力。我这样称呼他老人家，你就会清楚，我是更在意打通你爸那边的关节。看来我的运气实在不好，明天到街面上去买只乌龟放生，祈祈福。因为发现靠自己不行，就让老天来定。世界上再精明的人，在这种时候都会这样。”
　　“不要胡说，也不准胡闹，我自会处理。我告诉你，不要去找我爷爷，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陈瑞馨警告道。
　　
　　罗刚当晚再次失眠，他也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只是感觉失眠的滋味真难受。
　　那是一个打开门窗也看不见星星的夜晚，尽管在深夜还会有灯光，他的心情却是一片黯淡。
　　他并不是为今天的行为在反省，他不担心这个。他想起了回家时对陈瑞馨说的那番话，他还真不去想什么凑巧不凑巧。在他看来，他现在实在是很感动。
　　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家人啊！
　　一个已经退休的老头子，还愿意为病患服务，多难得。孙女是一个警察，一个单纯但还聪明，随时不忘警察的职责的警察。这样相同的两个人，会仅仅是因为职业道德的原因吗？也许和家教更加有关联吧。
　　想到家教，他想起了家人。想到奶奶，想到父亲，想到当初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当兵，想到和父亲反目。也想到了现在这种不能专心一致的尴尬处境。也许真该收收心，认真工作。但是想到四五年来不可思议的生活，他真不甘心。他开始认真盘点自己丢失了什么。
　　从哪个时候算起呢？就从和张丽华分手开始。那时候，他最会玩消失。就是在同一个学校，也会禁止和她见面。好像为了不见她，还故意请了病假。听说那个痴情的女孩子还到宿舍来探望，没有看见自己，四处打听了好久。那时候，他记得和宿舍的人勾结，掌握着张丽华的一切动向。后来张丽华转学了，从学校里玩起了消失，甚至她的父母都不愿意透露半个字的消息。这以后，在学校，他更是很少交流，特别是和那些女孩子。那种以一首打油诗为人生信条的日子，竟然一直延续到现在。
　　这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啊！
　　
　　第二天，罗刚出门，陈瑞馨赶在他的前面，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运气不佳，要去多买几只乌龟放生。
　　“算了吧，买乌龟放生？你还真去！不要给我添乱，你还是什么都别做。”陈瑞馨阻止道：“你要是真去，买几只回家养着，就当是观赏。听话，买了就不要放生，省得背上迷信的名声。”
　　“你哪里来的话。我喜欢乌龟总行了吧。”
　　陈瑞馨笑道：“真要是喜欢的话，就去买。要是买不着也不要生气，回家好好做梦，搞不好梦见自己也做了乌龟，还省钱呢。”
　　罗刚先是笑，然后提醒道：“说话注意啊。我要是做了乌龟，你成什么人了？”
　　陈瑞馨听完罗刚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不笑了，气红了脸道：“你这——你欺负人！”
　　罗刚倒是笑得前仰后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