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幸中的大幸

　　原本，王子昀的到来，已经让美莲颜面尽失，可是一听说王子昀出了事，而严小山仿佛傻了一般，整天跑到王子昀坠崖的地方枯坐，好像她会像神仙那样，腾云驾雾地从谷底飞升上来似的，美莲便再顾不上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一面照顾安慰严小山，一面还和大伙儿一起出去寻找。可是两天过去了，毫无音讯。
　　“小山哥哥，你吃点儿东西吧，你这样，姐姐回来看见你这个样子，她会伤心的。乖，喝点粥啊……”
　　美莲像哄小孩子一样，严小山却俩眼珠动也不动，回到村里，在哪儿都能一动不动地站上好半天，也不和任何人说话，胡茬冒了出来，人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美莲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心里想着，哪天自己这样了，严小山也这么伤心，就是死了也值得。自己死了，严小山会伤心，却不会是因为自己是他的爱人。
　　博林来找严小山，知道出了事，告诉了何育明，何育明也发动起学生家长帮忙寻找，可都一无所获。王子昀没了消息，严小山又一副傻楞样，严小山阿妈慌了神，要请赤脚医生来。
　　有人说那赤脚医生招摇撞骗，可也有人说他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严小山阿妈顾不上许多，只要为儿子好，怎么着也得试一试。赤脚医生请来了，他看了看，说是有蛇精附体，要做一晚上的法事，驱逐了妖孽就会好了。严小山阿妈当即就把严小山在去年春节时给她的钱拿出来，买了香烛纸钱和大公鸡，当天晚上就做起法事来。可是一天过去了，严小山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严小山阿妈急得头发白了大半。村里有个在外打工的回来，说可能是一时间急火攻心，污血堵住了心脉，说不定刺激一下，吐出污血就好了。
　　可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怕病没好，受了刺激反倒把病加重了。
　　严小山阿妈哭天叫地起来：“你这个样子算啥？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难道你就一直这样下去，还是抛下你老娘，跟她一起去啊？你这个不孝子啊，他爹啊，你看到没有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严小山慢慢抬起头，看着他阿妈，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来，向后倒去，不省人事。
　　严小山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找到她了吗？”
　　美莲见他醒来，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忙抹了眼泪，说：“小山哥哥，你可醒过来了！”
　　“她回来了吗？子昀……”
　　“姐姐她……”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美莲见他神智并不清醒，怕说出实情又刺激到他，只得撒谎说：“子昀姐姐她……她被人救了，正等着你去接她回来，要不然，她可成别人的媳妇儿了！”
　　“什么？你说什么？”严小山抓着美莲的肩头，他劲道之大，摇得美莲头昏眼花。他一骨碌爬起来，鞋也顾不上穿，就往外跑去。美莲爹忙拉住他，好言相劝说：“你要赶紧好起来，穿戴整齐了再去接人家，不然人家可会笑话你的，还是个大学生呢！听大叔的话，先吃点东西。”
　　“好好好，我马上吃，马上换衣服，不让人家笑话我！”严小山来了精神，脸色也一下子好了许多，不似先前的又黑又黄，他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干饭，喝了一碗鸡汤，洗好头，刮了满下巴的青云，换好西服，穿上皮鞋，就兴奋地往外跑，没人敢拦他。严小山没走几步又回来问：“她在哪儿？快带我去啊！阿妈，谢礼准备好了吗？”
　　大家正在着急怎么圆这个谎，不想还真有人来报信：“找到了找到了！”
　　原来王子昀从悬崖上坠落，她也以为自己死定了，两面都是峻峭的石壁，下面是湍急的流水，好在空中有几处藤条阻拦，减轻了坠力，再加上她游泳技术到家，快到谷底时，腾空翻了几个身纵入水中，只可惜脑袋不小心碰到了河底凸出的石头上，一下子没回过来，晕了过去，被水冲到了下游的河滩上，被猎户村的一个叫阿四的猎手给救了。
　　这地儿自古以来就有这么一个规矩：单身男人救了单身女人，不管这女人是否愿意，她都得嫁给他以报救命之恩，除非这个男人自己不愿意，否则，这个女人就是死，也得死在这儿。这猎户村里，竟有一多半的女人都是她们的男人在发洪水的时节给救上来的。所以，有人戏称这是“守着洪水待媳妇”。
　　阿四救了王子昀，让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做证，如果她没有嫁人，就要她嫁给自己做老婆。王子昀一醒来，阿四就问她是否婚嫁，王子昀据实说还没有，阿四便自以为王子昀是自己的老婆了，高兴得连夜请村子里的人帮忙置办结婚用品。这个快奔四的小块头男人，拣着这么个天仙一般的女人，兴奋得好几晚都睡不着觉，就等着王子昀伤好成亲了。村子里的男人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王子昀乍一听“媒婆”说她得嫁给这个救了她一命的秃顶单身汉时，当时就懵了，这哪儿跟哪儿啊？她强烈抗议不成便寻思着找机会逃跑，可是阿四早已经看出这点，把她关在石屋里，连窗户也上了铁条，王子昀是有泪也哭不出来，大骂这些人野蛮不讲道理，可是根本就没人理她。
　　王子昀拒绝进食，对着窗口向外大声呼救，嗓子也沙哑了。有人可怜她，劝解道：“小姑娘，别喊了，你就喊破喉咙也没用的，我当初也是死都不肯跟我屋头那个死鬼，现在还不是一样，生米煮成熟饭就认了。你啊，就安安心心跟着阿四过日子吧，那小子，人还是不错的，也存了些钱，就是他人长得矮了点，人矮也不是他的错……”
　　“滚——滚——滚去出！不要脸的野蛮人！严小山，救命啊！严小山……”
　　可巧这呼喊声被西山村里一个请出来找寻王子昀的人听见了，那人顺着呼喊声找到王子昀，悄悄证实了是王子昀之后，他便马上回西山村告诉严小山。
　　西山村的人一听说王子昀被猎户村的人给扣留了，都拿刀拿棒地，一起浩浩荡荡地向猎户村涌去。在这些淳朴的村里人看来，王子昀跟严小山回家，就是严家的媳妇了，就是村里的一份子。猎户村的人扣留王子昀，不仅仅是对王子昀个人，而是对西山村，对整个村里人的不敬，这个村子里的人，是不能忍受自己人被欺负的。
　　猎户村里早有人回去通风报信了，这个村子的人，也是拿枪拿棍地聚在一起，两村人就对峙在阿四家外面的空地上。
　　“严小山，我在这儿，严小山，救我！”
　　王子昀看见严小山，使劲地大叫。严小山看见了王子昀，就要奔过去，被人拦住了。王子昀这才看清外面的阵势，吓了一跳，她不曾想，因为她一个人，可能会让两个村子的人大动干戈甚至流血死亡。
　　西山村村长首先发话说：“你们村的阿四救了我们的人，我们很感激，只要你们肯交出人，关于谢礼，我们会按祖上规矩办最大份的。”
　　猎户村村长也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说话：“大伙儿都是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也都懂规矩，既然是老祖宗辈辈传下来的规矩，难不成现在要被你破坏？”
　　西山村村长说：“她是咱村儿第一个大学生严小山的媳妇儿，咱们村里个个都可以作证！夺人之妻，这也是祖上定下来的规矩？”
　　猎户村村长毫不退让，说：“这可是她自己亲口对阿四说的她自己没有嫁人，这个又怎么解释？”
　　“各位，请听我说。”何育明站了出来，大家见是教书先生，便都不再起哄。教书先生，在当地人的心目中，有相当高的威望。
　　“阿四救了人，是好事，姑娘没事，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不是，要不是我，她早没命了。”阿四得意地说，“我救了她，她就得归我。”
　　何育明说：“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封建社会，现在是法制社会。风俗习惯，正确的，我们倡导，不正确的，就得改正。阿四，如果姑娘自愿嫁给你，我们当然没话说，可是她不愿意啊，你这就把好事做成坏事了。在法律上说，你这是禁锢人身自由，是要坐牢的。”
　　博林也说：“就是，我就没见过这么野蛮、这么不要脸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快点放了姐姐！”
　　严小山大叫：“她是我的女人，谁敢动她一根毫毛，我要他全家陪葬！”
　　阿四冷笑道：“小子，嘴上无毛，还想办事儿？告诉你，即使你睡过她了，老子也不在乎，只要你们没摆酒席，她就得归我！今天你们谁说都没用，她是我的，谁都别想带走！”
　　阿四这么一说，被激怒的西山村村民立即哄闹起来，眼看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发生，王子昀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大叫：“不要啊——大家不要激动，你们不要为我打架了，不要打架……喂，不论怎么样，你都不会放我走？”
　　阿四惊喜道：“那是肯定的，你答应嫁给我了？”听阿四这一说，大家都静了下来。王子昀吐了阿四一口唾沫，泪眼朦胧，对严小山说：“小山，咱们这辈子不能当夫妻，就来生吧！……秃驴，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的，你就娶一具尸体吧！”她说着就向墙壁撞去。
　　我实在是没法想象，那种低级的、野蛮的事情，在现今社会还存在。可是，又有什么稀罕的呢？即使在大都市里，不也到处供奉着财神，不也有大批的人信奉着神明吗？相比较而言，我反倒觉得这样一辈辈流传下来的野蛮风俗可爱得多了。猎户村至今还在，只不过人口稀少，那个“守着洪水待媳妇”的风俗，也如同消退的历史痕迹一样，逐年被人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