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那些孩子

　　一路上，严小山对王子昀说着儿时的趣事，都是王子昀想也不敢想、做也没办法做的，遥远的路程，在说笑中感觉短了许多。两人走了很久才到学校。
　　那是一座怎样的学校啊，就一间低矮破落的瓦房，教室里密密麻麻地放着一排排制作粗糙的桌椅，这些桌椅的棱角已经被磨得很圆滑光亮了。
　　这天是星期五，孩子们正在上课，朗朗读书声在山里回荡成一曲悠扬而动听的歌曲。教室里一共有四十来个孩子，大的十几岁，小的才几岁。那些孩子，一部分面对着黑板，一部分背对着黑板，各人做各人的事情，互不相干。
　　严小山说：“没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情景吗？这在我们这里是很常见的，因为学生少，没有教室，教师也少，所以就把两三个班甚至多个班合在一起，上这个班的课的时候，另一个班的就背对着黑板……原本有两间教室，去年下大雨垮了一间，差点砸到人。”
　　王子昀看教室的旁边，还有烂石板和瓦砾没有清理干净。
　　“现在这间教室，也是一到下雨天就漏水，有时下大了，就根本没法上课，大家就只得各自找没漏水的地方背书。学校就何育明老师一个老师，他是从城市里自愿来的，懂得很多东西，小孩子们都喜欢问他问题，他也从来不让学生失望。他一来，就没再回去，在城的女朋友也和他分手了。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才和这里的一个女孩子成了家。”
　　王子昀被深深地感动了：“真是个好老师，小山羊，你也是个好学生，你没给老师丢脸！”
　　在里面上课的何育明早已经看见严小山和王子昀，下课铃一响，马上走出了教室。孩子们飞奔出来，把严小山和王子昀围了个水泄不通，问什么问题的都有，严小山摸摸这个的头，拉着那个的手，因为听说他们期中考了好成绩而高兴得不得了。
　　有个小女孩问王子昀：“姐姐，你会和哥哥一起来我们学校教我们读书吗？”王子昀看着严小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说：“姐姐也还在读书啊，现在还不能教你们。”从内心来讲，王子昀想自己是吃不了这份苦头，她有些沮丧。
　　严小山还没同何老师说上话，上课铃就响了。
　　中午的时候，何育明炒了两个素菜，煮了扁豆粥，对王子昀说：“家里就这样，别见怪。”王子昀对这位无私奉献的老师早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忙让他不要客气，她是入乡随俗的。
　　孩子们吃完饭，都围到门口来听三人说话。何育明拿了藤条，作势要抽打，他们哄闹着散开了，不一会儿，又一颗两颗三颗的小脑袋瓜在门口来探望。有两三个孩子正在换牙，张开嘴笑，就只看见牙龈和几颗牙齿。王子昀朝他们做鬼脸，他们就哈哈大笑。
　　严小山问：“师母呢？她怎么不在？”
　　“博林说今天要回来，她非去县城接他。”何育明说，“她也真是，那么大个男人了，还怕人拐走了似的……不过也不怪她，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想念得紧。”
　　“博林是初二了吧？”
　　“是啊，明年就要参加中考了。”想起儿子，何育明一脸骄傲，“上次回来，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好久没看到你了。对了，我给你看他的照片。”何育明拿了儿子照片给严小山和王子昀看。
　　“长高了不少，瘦了些。对了，师母身体还好吗？”
　　“好，好着呢！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操心。我啊，还真的是很感激她，这么多年一直默默支持我。她昨天还跟我念叨，说博林要有你成绩好，她就不担心了。”
　　何育明看时间差不多多了，就起身叫孩子们进教室午休。王子昀把刚才孩子问她的话对严小山说了，并且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惭愧。
　　严小山安慰她说：“没什么好惭愧的。以前，我也一直想快点毕业，好回来教这里的孩子念书，可是这得与现实接轨啊！这大山里，就凭我，凭我一个人的或者再多几个人的力量，什么时候才能让贫苦人翻身啊？况且教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将来我老了死了，又会有几个人会有我这样的想法来接着去做？后来我想，这里贫穷的根源，是经济上不去，经济上不去，教育就落后；经济上去了，就可以盖校舍、聘老师，配置好的教学设备，甚至修桥修路……”
　　“我们可以找人投资……”王子昀心里想，比如说我爸，看在我的面子上，他肯定会答应的。
　　严小山说：“找人投资当然是好，不过，现在这个社会，没有回报，没有切实利益，谁会干呢？”
　　“找希望工程啊！”
　　“希望工程能够做的，也是有限的，我们不能总盼着别人施舍。”严小山站起来，走到外面的操场上，看远处山尖烟雾缭绕，沉声道：“我要依靠我自己，我的头脑、我的双手、我的努力，带动更多的人，来改变这里的面貌。”
　　“算我一个！”王子昀跃跃欲试，“我一定做你坚强的后盾……不是，做你的贤内助，让你无后顾之忧！”
　　“所以，回学校后学校双庆会的策划方案，我会好好去做，争取拿下来，做得好的话，可能够这里盖两三间新教室……子昀，到时候可能就没时间陪你了，你不会怨我吧？”
　　王子昀又是心疼又是钦佩，她擦去严小山额头上冒出的细密的汗珠，抚摩着他消瘦的脸庞，说：“老严，你不用担心我，但是，你也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男人，可不能一阵风就被吹走了，那让我怎么有安全感呢？”
　　“鬼丫头！”
　　王子昀去茅厕了，严小山和何育明了到办公室里，何育明说：“这姑娘，看样子，怕是没怎么吃过苦……不过，她能跟你来这里，也算有毅力。对了，这是孩子们给你的信，我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呢，你来了，就直接给你吧。”
　　严小山拿着那厚厚的一叠信说：“老师，你叫他们以后别写信了，每次寄信都得你跑一趟，邮费也贵。”
　　何育明拍拍他的肩说：“比起你对他们来，我跑一趟算什么？没有你呀，这群孩子早就不在教室里了，女娃娃有的可能都已经嫁人了……今年，又有两个女娃娃辍学打工去了。这些孩子，记挂你，感激你，说明他们有一颗感恩的心，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小山，我看你比去年年底来的时候瘦多了，可不要太拼命太节省，该花的还是要花，不要把身体拖垮了……还有啊，对女朋友不能太小气哟！”
　　严小山憨厚地挠挠头发说：“她不是那样的人，呵呵……”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何育明的手里，“老师，这里的孩子，还要靠你，我所做的，还太少。”
　　“不必再说这些了，你是我最得意最杰出的学生，你能做到今天这份儿上，老师已经知足了。好了，午休快结束了，你们走吧，等一下他们出来，你们今天可能就走不了了。博林回来，我让他去找你。”王子昀早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就站在外面了，见何育明和严小山出来，忙跑到一边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却是久久不能平静。何育明一直把两人送到山下，见两人走远了才回去。
　　王子昀突然说：“老严，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做什么我都完全支持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了？小傻瓜。”严小山转移话题，说：“我们这儿有很多习俗，祖祖辈辈沿袭下来，比如说哪家小伙儿带回个姑娘，就说明那姑娘是他老婆了，就不会再有人打那两人的主意了。”
　　“是吗？我可不信，那还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追上我，来啊来啊！”王子昀笑着往前跑去，严小山也笑着去追她，没跑几步，却感觉一阵胸闷，呼吸也急促起来，只得停下来，叫道：“子昀，等等我，别跑那么快，小心路滑……”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看见王子昀一脚踩空，人就像一只飘飞的白蝴蝶，从崖边掉了下去。
　　严小山忘了喊叫，瞪大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她没了踪影，好一会儿，山谷底传来一阵轰响，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等回过神来，严小山跪倒在地上，大吼着王子昀的名字，便要跟着往下跳。有人见了，忙拉住他，问明原委，把他架回村子去，请人下山谷底去，沿着河岸四处寻找。这洪水季节，波涛翻滚，尽是混黄色的泥水，哪来王子昀的影子？
　　
　　我第一次去那所学校，并没有感受到“贫苦”在那群孩子身上有多少印记，他们大口地吃着家里带的玉米馍馍和咸菜，大声地念英文单词，发音不标准，但是他们不害怕别人嘲笑。他们乐观、开朗，玩得没心没肺，不用担心因为玩得灰头土脸而挨骂，不用担心课上没学会要去参加补习班。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去那所学校时，里面已经没有孩子，它成了一处旅游景点，供游客忆苦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