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是悲催包身工·

　　鄢龙生的演讲博得了一阵阵掌声，人群中不断响起配合他演讲的口号声。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小鬼子从中国滚出去！”
　　“驱除鞑虏，还我中华！”
　　“还我东三省！不做亡国奴！”
　　“抗议日军在上海制造事变！”
　　“声援十九路军，坚决抗日！”
　　“抵制日货，抵制日本的经济侵略！”
　　
　　带头喊口号的是阿福、顺子，还有他们发动的伙伴。很快就得到了乡亲们的认可与呼应，尤其是青莲中学的师生们。
　　青莲中学是一所完中，也是鄢龙生的母校。他本来应该在这里完成自己中学的学业，因为受了二叔鄢紫书的影响和建议，爷爷和父亲才决定把他送到了省城去，希望可以让鄢家子孙多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鄢龙生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大大出乎青莲中学师生们的预料，却也令大家又一次对鄢龙生刮目相看。鄢龙生充满激情的演讲，更是让这些有知识的年轻人很快产生了共鸣，昔日的校友成了今天最强有力的支持者。
　　鄢龙生演讲完以后，这些学友还是意犹未尽地围着鄢龙生讨论。直到顺子挤进人群，指着看戏台西北角的时候，鄢龙生才发现空荡荡的广场上，还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鄢龙生稍一迟疑就知道是谁了，他笑着和围住自己的学友们打了个招呼，学友们逐渐散去。鄢龙生跳下戏台朝着站在那里的小姑娘跑过去。
　　“莲心，你好。你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
　　莲心稍有羞涩地捏着自己的小辫捎，低着头小声说：“龙少，你讲得真好。”
　　鄢龙生抓住她的手说：“别这么叫我，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叫我龙哥好不好？”
　　莲心抬起头，红着脸叫了一声：“龙哥。”
　　鄢龙生笑着说：“这就对了。莲心，你现在过得好吗？”
　　莲心的脸阴下来，轻轻摇摇头。
　　鄢龙生有些感到意外，追问着：“怎么？马叔叔生意不好？”
　　莲心眼圈红起来，说：“阿爹前几年就去世了。”
　　鄢龙生大吃一惊，说：“怎么回事？马叔叔身体一直很好啊。”
　　莲心提起往事黯然神伤，流着眼泪把这些年的情况告诉鄢龙生。鄢龙生默默听着，心里也很是难过，更对莲心的处境深表同情。两个人站在那里说了很久，直到顺子走过来提醒他们。
　　“少爷，莲心姑娘，时候不早了，少爷要不要请莲心姑娘到家里坐坐去？”
　　鄢龙生还是拉着莲心的手，很诚恳地邀请：“莲心，去家里坐坐吧。五婶一定也很想你，还有我娘、我爹和我爷爷……”
　　莲心却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天色，说：“我还要去上工，今天不去了。我请假，明天去吧。”
　　“你才11岁怎么能工作？你在哪里上工？这个厂违反国际法雇用童工！”鄢龙生愤愤不平地谴责。
　　不等莲心回答，顺子已经告诉了他：“日本人开的三木缫丝厂”
　　“莲心，你怎么会在日本人的厂子里做童工？你刚才没有听我演讲吗？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我们的东三省，还要扶持被推翻的满清皇帝溥仪，在东北成立一个伪满洲国；现在又把侵略的魔爪伸到了上海，就在几天前，上个月28号在上海发动了‘一二八’事变。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激发了上海人民的抗日激情，现在全民总动员，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这个运动的重要部分就是抵制日货，还有就是发动在日本人工厂的工人举行罢工，来抗议日本政府的侵略行为。”
　　鄢龙生滔滔不绝地说着，莲心似懂非懂却听得很认真，最后抬起头说：“龙哥你说的道理太深，我听不太懂。不过有几个事儿，我能明白。日本人在中国杀人放火，做了很多坏事。就是缫丝厂里，那些日本拿摩温，就从来不把我们当人看，不是打就是骂，每天下工还要搜身。有时候故意让看厂的男人，在女孩子身上乱摸，可坏了。我们这些报名进厂的还要好许多，我们是每个月拿工钱的，而且每天都要回家，日本人怕我们回去讲他们干的坏事，对我们客气很多。那些他们从外省买回来的‘包身工’就惨了，简直猪狗不如。昨天一个叫细妹的安徽小姐妹，因为吃不饱，从缫丝的汤里偷吃了一把蚕蛹，居然被那个叫八婆的日本拿摩温，活活用开水烫死了。”
　　莲心说到这件悲惨的事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听得连一直正在旁边的阿福和顺子，都忍不住瞪着眼睛叫起来。
　　“他们还是人吗？”
　　“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鄢龙生一把抓住莲心，说：“莲心，这就是一个机会。你回去找几个工人来，咱们就利用他们虐待童工致死这件事，开展一次大罢工；然后组织全镇大游行，到三木缫丝厂递交抗议书，勒令三木改善工人工作环境，加薪水。”
　　莲心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做。”
　　鄢龙生想了想说：“这样吧，你进厂设法告诉大家，收工以后到我家去，我代表我爷爷去慰劳大家。”
　　莲心有些担心地说：“这行吗？十八太公会答应吗？”
　　顺子也说：“少爷，要不要回去先问问老太爷？”
　　鄢龙生很坚决地回答：“不用担心。爷爷是开明绅士，他很爱国的，你们不用操心。”
　　莲心这才放心了。莲心要走了，鄢龙生千叮万嘱要她自己小心，而且希望她以后不要再去做童工了。
　　莲心苦笑着说：“龙哥，谢谢你关心我。我也没有办法的，姆妈没有事情做，还要养弟弟，弟弟又快到读书的年龄了。我不去赚钱怎么办？你是少爷，不懂得我们穷人家的苦日子。”
　　莲心的这番话，让鄢龙生很吃惊。他没有想到11岁的莲心，已经会有这么深刻的思想。鄢龙生紧紧拉住莲心的手，说：“莲心，我回去和爷爷说一下，让他想想办法好不好？我很想让爸爸拿一笔钱给你，可我知道你是一定不会接受的。那就让爷爷想个办法来帮你，好不好？”
　　莲心想了想说：“这件事慢慢再说，我现在很想帮帮那些外地的包身工小姐妹，她们才苦，比我们还要苦。”
　　“放心吧，你就照我说的，先请一些厂里的成年工人出来，我们一起来策划一次全镇大罢工，彻底改变童工和包身工的悲催生活。”
　　莲心今天第一次笑了，她是带着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微笑离开的。
　　
　　三木缫丝厂这种使用童工，买包身工，以及虐待包身工的情况并不是特例，青莲镇一共有八家日本人开设的缫丝厂，几乎每一家都存在这个问题，只不过其中三木缫丝厂情况最严重而已。缫丝厂使用童工和包身工，几乎成为了缫丝行业的一种潜规则。理由是非常简单的，那就是这些日本商人疯狂的利欲熏心。非常明显，同样的劳动岗位童工和成年工人的劳动报酬，要相差4-5倍，而包身工就更要廉价数倍。这些资本家在贫穷地区买一个10-15岁的包身工，所花的钱还不如一头羊。缫丝工序又是一个可以用密集性廉价劳童工，取代先进设备，或成年熟练工的岗位。这就是江南缫丝行业，普遍使用童工和包身工的根本原因。
　　缫丝，是一种对技术要求并不很高，但是工作环境却是非常恶劣。缫丝工需要直立站在缫丝汤池旁边，靠两只手在温度不低于70°的烫水中从事操作。整个车间里因为没有良好的通风降温措施，不仅温度极高，而且空气极为浑浊；童工的工作时间又长，这些未成年的孩子，经常会晕倒在车间里。也有不少的童工，因为长期的劳累会打瞌睡，车间巡查的拿摩温就会用各种残酷的手法，来给这些可怜的孩子“醒神”。其中用缫丝汤池里的水，直接浇泼到孩子们身上，就是最常见的手法。
　　三木缫丝厂被烫死的包身工细妹，是三木从安徽买来的包身工，叫林细妹，今年12岁。两天前，细妹因为过于疲劳，趁着监工不注意，偷偷缩在角落里打瞌睡。车间里光线昏暗能见度很差，车间里巡查的监工不去认真查，也很难发现少了一个童工。不巧的是，厂里的日本拿摩温八婆，刚好到这个车间来巡查。这个45岁的日本女人，不仅眼睛毒，心肠更毒。她居然在昏暗的光线里，一眼发现少了一个在操作的童工，而且很快发现了躲在角落里昏昏入睡的细妹。这个恶毒的日本女人，居然一把拎起林细妹，拖到旁边的开水池旁边，把小姑娘的头直接按进滚烫的开水里。一声惨叫之后，林细妹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声息，所有的童工都吓得尖叫起来。
　　八婆却恶狠狠地大骂：“八格！谁再敢偷懒，和她一样，死啦死啦滴。”
　　八婆命令中国监工把林细妹拖出工厂，丢在后面的垃圾场。当天夜里，莲心和几个小姐妹偷偷把林细妹埋在镇外的一片竹林里。莲心清清楚楚地看见细妹脸上，头上的皮肤都被烫脱了。她们不敢多看，闭着眼睛就在竹林里，挖了一个浅坑，先用土匆匆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