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浴血浦江守闸北·

　　五年前，欧阳鑫发的母亲去世以后，他带着妻儿去了上海。离开青莲镇之前，他去过一趟圣母教堂的育婴堂。去上海谋生意味着从此要离开青莲镇了，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不一定再也不回来了。那就是再也看不见这个女儿了。自打和老婆说到去上海的事儿，她都会哭。欧阳鑫发知道老婆是在想小三了，只好劝慰。真到临行了，他还是决定再去看看，看看仔细，只要没有像小三的，就可以放心走了。
　　其实，这些年欧阳鑫发不止一次找借口进过育婴堂，可他知道规矩，既然孩子抱给了育婴堂就不能追查下落了，所以从来不敢去问，只是估摸着小三的月份（后来是年份），在那些孩子中间看看有没有像的。自然每一次都很失望，可每一次又因为这种失望而欣慰，因为很可能说明孩子有了好归宿，只不过每一次欣慰过后，还是会找机会进去看看。这一次，在欧阳鑫发看来，从此真的再也没有了和这个女儿相认的机会了。
　　
　　欧阳一家到了上海以后，欧阳鑫发先是在十六铺码头上做搬运工，还加入了工会。大革命的时候，上海工人发动了三次武装起义，欧阳鑫发都参加了。大革命失败以后，他离开了十六铺，去了闸北火车站。他为人厚道，人缘好，很快就成为闸北火车站仓库的领头人物。
　　“九一八事变”以后，黄浦江外面也来了日本军舰，码头上的老弟兄们早就告诉他了。欧阳鑫发多了个心眼，就把车站的弟兄们组织起来，成立了一支工人自卫队。秦克军知道后大加赞赏，还让驻守车站的187和188旅分别拨了一批枪支弹药。没有想到两个人的未雨绸缪还真是用上了。
　　
　　闸北火车站被中国守军夺了回来，被迫撤出的宪兵团，也掉头杀回来了。秦克军向他们的营长做了个交代，又把欧阳鑫发介绍给他，然后带着188旅的弟兄们离开了火车站。
　　临走之前，他把欧阳鑫发拉到一边说：“欧阳老哥，我看你领兵打仗有一套。怎么样，想不想正式入伍？到我38师来吧，这些弟兄一起带上，先来干个连长吧。”
　　欧阳鑫发把手里的驳壳枪插到腰上，说：“长官，我也想跟你去打鬼子，就是有点放不下家，屋里有老婆孩子拖累。”
　　秦克军摇摇头说：“老哥，国将不在，何以为家？不急，你想想，想明白了带弟兄们去找我。先帮着这位宪兵团的长官守住车站，守到天黑就成。天一黑你们就撤下来，行吗？”
　　欧阳鑫发肯定地点点头说：“这个请长官放心。兄弟们不接到撤退命令，就是死也会战死在阵地上！”
　　秦克军拍拍他肩头，赞许着：“好样的，是条汉子！”
　　
　　秦克军带着188旅的弟兄们，离开了闸北火车站去了真如，那里是188旅的旅部所在地。他刚走进设在一间民房里的旅部，188旅的旅长方东奎、副旅长赵长江、参谋长叶顺飞就一起叫起来。
　　“师长，您可是来了。再不回来蔡长官非把我们军法从事。”
　　秦克军顺手拍了一下裤腿上的硝尘，乐呵呵地说：“有这么严重吗？”
　　方东奎夸张地用右手比划着，说：“怎么不严重？蔡将军打电话到师部，参谋长说您不听劝阻带人去闸北火车站了。他老人家的电话马上打到这里，要我们无论如何要确保您的安全，要是您有个差池，就拿我们军法从事。电话一共来了三次，要不是前线战事太紧，我们三个都钉在阵地上，早就亲自去闸北接您了。”
　　秦克军轻描淡写地回答：“我这不是回来了？你守闸北的一个连也带回来了，阵地交给宪兵6团了。不过只能守到天黑，小日本火力太猛，还有坦克，死守下去伤亡太大。你们这里怎么样？”
　　赵长江摇摇头说：“打得够猛，小鬼子家伙比咱们的先进。弟兄们都在拼命，阵地反反复复，丢了又夺回来，现在都还在手里，就是伤亡太大了。33团打光了一多半，32团损失了一个营，就是31团好一点，建制基本是全的。全旅连营以上的军官伤亡过半，情况不好。”
　　秦克军皱着眉头，说：“把阵地收缩一下吧，到天黑朝二线退下去。”
　　正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是38师师部打过来的，秦克军拿起电话就听见朱迪孙大声说：“师长，你没事吧？”
　　秦克军笑着骂道：“他妈的，盼老子有事？”
　　朱迪孙赔着笑说：“瞧您说的，您有事，蔡将军还能饶了我？师长，蔡将军指示，守到天黑撤出阵地向青浦方向集结。”
　　“不打了？”
　　“也不是，蔡将军说，咱们十九路军在上海地区只有一个38师，不能和小鬼子死磕。据情报部门上报，小鬼子正在不断增兵。蔡将军让咱们退到青浦休整一下，咱们军和新6军正在兼程赶来参战；还有，老蒋命令附近的中央军，接受蔡将军指挥协同作战，空军和海军也有动作。”
　　秦克军朗声大笑，说：“好，干个痛快！出出这个口鸟气！”
　　
　　战局发展很快，中国守军的顽强抗击，大大超过了日本内阁和军部的想象，不得不接二连三增兵，还连续撤换了前线的指挥官。十九路军在上海的英勇抗敌，大大激发了全国人民的抗日热情，各路军队也纷纷向中央请缨，中国人民的抗战士气大涨。上海各界市民也纷纷自发加入了各种抗日救亡运动。市民们不仅加入了救护伤员，运送弹药，向阵地上送水，送饭等活动，还在全市范围开展起轰轰烈烈的抵制日货的运动。人们将大量日货扔到大街上焚烧，或者丢进黄浦江，用这种方式表现这对日本侵略的强烈不满。
　　抵制日货的行动如燎原烈火，迅速向全国蔓延。伴随着对日货抵制，日商、日厂的华工也纷纷开始罢工，来表示自己的抗日态度。这股巨大的抗日风暴，终于吹醒了青莲镇沉睡的人们。
　　
　　把消息带到青莲镇的，就是鄢府的少爷鄢龙生。鄢龙生在杭城读书，“一二八”发生后，原来是打算绕道青莲镇，然后去上海参加抗战。回到这里以后，却发现自己的家乡在如此动荡的局势下，依旧无动于衷地那样平静便忍不住了。鄢龙生在读书时已经接触到了进步思想，他决心要在自己的家乡掀起一场抗日风暴。
　　鄢龙生想好了一套办法，先在自己书房里写好了一大批的标语和传单，然后把小顺子和阿福叫来布置了一番。两个半大小子对这种事情自然是特别有兴趣，觉得就是一场游戏。两个人拿着锣鼓，带好少爷写的传单、标语，跑到街上找来一群小伙伴，开始满大街散发传单、贴标语；还又敲锣又打鼓，扯着嗓子喊着鄢龙生教给他们的话。
　　“乡亲们，小日本占领了东北，又把战火烧到上海了。大家都去城隍庙前面的大戏台，听鄢少爷说说一二八抗战的事儿。”
　　青莲镇本就不大，这么一闹腾，立刻就是满城风雨，人人都知道了怎么回事。鄢府在镇上又是赫赫有名的大户，十八太公鄢善德在镇上有很高的威望。现在听说他的孙子要抛头露面在戏台上演讲都非常好奇，又加上演讲的内容是关于“一二八”的事儿，乡亲们便一传二，二传三，拉家带口涌向了城隍庙。
　　
　　城隍庙的位置是青莲镇的中心，就在一座横跨浔溪的泰安桥堍。贴着浔溪是青莲镇最热闹的泰安街，城隍庙在街南面朝着泰安桥。泰安桥桥堍贴着浔溪盖了一座戏楼，戏楼的一半就临空架在浔溪上面，另外一半架在岸上。这样的建筑是南方临河常见的一种吊脚楼，主要还是利用地势因地制宜减少占地，慢慢形成了水乡的一道别致的风景。青莲镇的这座戏台，就是十八太公鄢善德的爷爷修造给镇上百姓的，也算是一件善事。
　　老百姓习惯把这座戏楼叫做“鄢家戏台”。这是一座雕花木的结构，用的还是花梨木。江南多雨水，木制结构的戏台，不用上好的材料，很难保证经得住岁岁年年的风吹雨打。花梨木再加上大漆，让这座戏台已经站在浔溪旁边足足半个世纪了，可是它毅然保存得很完好。
　　鄢家戏台前面的空场上站满了青莲镇的乡亲们，他们充满好奇地盯着戏台。今天这戏台上可不是鄢府请来的戏台子，而是鄢府的少爷鄢龙生，要在上面唱一出宣传抗日的独角大戏。
　　鄢龙生和前几年不同了，他在杭城已经多次和同学们上街演讲，算是有了不少的经验，这次又是自己的家乡，下面都是熟悉的乡亲们，所以一点都不怯场。鄢龙生看看下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就大大方方走到了戏台沿口，面对下面的乡亲们做起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