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虚以假象暗准备

　　莲心回到家，匆匆拿了一个菜饭团子，换了件旧衣服就要去上工。
　　陈梅红听见声响，拉着小儿子从里面走出来，说：“莲心，你不是说厂子里昨天死了人？今天就不要去了吧，姆妈实在不放心。”
　　莲心却摸摸弟弟的头，笑着说：“姆妈，我不会有事的。我又不是包身工？拿摩温打人也要分分的，对我们这些招进去的女工，最多骂几句，不敢随便打的。缫丝工苦是苦，可还是有钱赚得到。弟弟明年的学费赚出来，我就不去做了好不好？”
　　陈梅红忍不住抹着眼泪对儿子说：“莲生，你这一辈子都要记住姐姐对你恩德。姆妈告诉你，你不是姆妈养大的，真的是你姐姐把你带大的。”
　　蒲莲生钻进姐姐怀里，仰着头说：“姐姐，等莲生长大了，姆妈和姐姐都不要去做工，莲生来养你们。”
　　莲心笑着抱起弟弟，亲了亲，说：“姆妈，听听，咱们莲生多懂事？”
　　莲心把弟弟还给母亲，说：“姆妈，我去了。收工以后我有事，要晚点回来的。”
　　“什么事儿啊？”陈梅红不放心地追问，“还是为了那个安徽细妹？”
　　莲心跨出门去，在回头说：“你放心就是，我要去十八太公家，龙少回来了。”说完，莲心走了。
　　
　　陈梅红望着女儿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抱养这个女儿真是自己一辈子的福气，要不是这个才11岁的女儿，这么又懂事又能干，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支撑到现在。
　　莲心刚才提到鄢府的少爷回来了，陈梅红又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马馥春还在，鄢府的二小姐要带莲心去法兰西，自己却死活不答应。真要是让莲心去了法国，怎么会吃今天的苦头？陈梅红想想真后悔。陈梅红知道鄢府上上下下都喜欢莲心，听说莲心要去找龙少，不由想入非非起来，要是龙少将来会娶莲心就好了。
　　其实，陈梅红知道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痴想而已。龙少是什么人？鄢府的大少爷，青莲镇唯一在省城读书的少爷，怎么会娶莲心这样的女孩子做老婆？再说，龙少已经是18、9的大人了，自己的女儿莲心，只不过是个才满11岁的小姑娘。龙少请莲心去家里玩玩而已，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远的事情了？
　　
　　莲心走到三木缫丝厂的时候，门口已经排满进厂上工的人。厂子的规模在青莲镇是最大的，用的不仅是童工和女工，还是有很多成年男工的。一来有不少搬上搬下的重体力活儿，二来，因为还有几个织造车间，虽然挡车都是用的女工，可修理工、水电工还是男工。
　　莲心排在队伍里，低声和排在旁边的一个男工在讲话。这个年轻人叫涂贵，和育婴堂的青莲很要好，很早就认识莲心的。
　　“阿贵哥，龙少让我通知大家，收工去鄢府商量细妹的事儿。”
　　涂贵马上低声回答：“知道了，莲心，这事儿交给我。你就别管了，自己加小心，这两天小日本疯了。”
　　两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已经走到大门口。
　　自从昨天发生了八婆烫死林细妹的事件以后，三木就感觉到了，工人中间正在酝酿一股强烈的反抗怒火。为了防止工人们的反抗报复和其他破坏行为，加强了对工厂内部工人的监视和管理；特别是厂区大门口的检查，连进厂都要搜身检查，深怕工人会把什么东西带进去搞破坏。工人们不得不压制着心中的满腔怒火，接受这种侮辱性的检查。
　　莲心到了自己的车间，一边准备接班，一边悄悄地和几个小姐妹打招呼，同时安抚着同车间的那些包身工姐妹。别看莲心年纪不大，可是因为她仗义执言的豪爽个性，在童工们中有很高威信，不管什么事儿，大家都愿意听听她的意见；尤其是，昨天林细妹死后，她竟然敢于去厂里的垃圾堆上，把林细妹收殓这件事，更是叫所有的女孩子和全厂工人的刮目相看。
　　缫丝厂在生产旺季是采用两班倒的，一班12小时，早班7点做到晚上7点，晚班，就是晚上7点接班，做到早上7点。莲心今天做的晚班，要到明天早上7点。
　　缫丝是个熟练工种，关键就是要手脚麻利。缫丝汤温度很高，两只手在里面不能时间太长，就需要手明眼快，这样才能不让自己烫伤。莲心是个聪明姑娘，做了不过一年，就已经成为厂子里数一数二的高手，速度又快又好。这一点连日本老板三木都很欣赏，也正是因为这样，三木关照过厂里的监工和拿摩温，轻易不要去招惹这个叫马莲心的女孩子。
　　莲心按照鄢龙生的嘱咐，为了防止日本人看出蛛丝马迹，在大罢工正式展开之前有所准备，这几天厂里都不要有什么过激的行动去刺激他们。她一方面布置小姐妹多加小心，自己也提前站上了自己的位置埋头工作起来。
　　
　　还真是不出鄢龙生的预料，今天老板三木居然亲自到厂里巡视来了。那个日本老女人拿摩温八婆，恭恭敬敬陪着三木走进缫丝车间，看见昏暗的照明下，缫丝池冒着浑浊的热气，几十个小姑娘，站在长方形的池子旁边，秩序井然手脚麻利地工作者。
　　三木很是满意，低声用日语和走在旁边的拿摩温八婆交谈。
　　“你的管理有方。”
　　“幺西，这些中国人就是要这样管理。”
　　八婆得意洋洋、沾沾自喜地说，然后指着站在头上的莲心，说：“那个就是马莲心，看见吗？她的速度特别快。”
　　“是滴。过去看看。”
　　三木饶有兴致地走到莲心旁边，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拍拍他的肩头，说：“莲心姑娘，你的技术大大滴好，我要奖励你，给你加薪，还要提拔你做领班。”
　　莲心压住心火，头也不抬起来只顾做活儿。
　　三木讨没了趣，八婆正要发火，三木阻止了她，走出去以后对八婆说：“不要去管她这些小事，只顾女孩子技术太好了，一定要好好用。她不是包身工，你管理方法要注意滴。否则，会被其他工厂挖了去。”
　　八婆连忙应承着：“我滴明白了。”
　　
　　鄢龙生今天的演讲，不仅成了青莲镇的头条新闻，而且这场成功的演讲，也大大激起了镇上年轻人同仇敌忾的决心，纷纷在暗中商量着，自己应该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做点什么？涂贵就在暗中联络了镇上几个年轻人，打算到上海去投军抗日，得知鄢龙生要找自己商量关于林细妹的事儿，非常兴奋，很快就和厂里几个工人中有影响力的领袖人物取得了联络。收工以后，几个人一离开缫丝厂，就分头去了鄢府。
　　鄢龙生今天这场戏的效果不错，影响力巨大，鄢府不可能不知道。父亲不在家，可母亲在，特别是鄢府至今还是老太爷鄢善德当家，这件事儿早就有人报告了老太爷。表面上鄢善德板着脸不知可否，其实心里对孙子的作法，倒是颇为欣赏。只是下令少爷一回来，就让他去书房见自己。母亲陶三珍得知后心里忐忑不安，担心儿子得罪了老太爷。
　　鄢龙生一进大门，就被母亲叫住了。
　　陶三珍忧心忡忡地说：“龙儿，你闯祸了。爷爷叫你一回来就去书房。你这孩子不在杭城好好读书，跑回来干什么？而且还去演讲什么抗日救亡？儿子，那不是你该管的事儿，现在赶紧去爷爷书房认个错吧。”
　　鄢龙生笑着安慰母亲，说：“母亲，放心。儿子没有做错什么，不怕。”
　　鄢龙生安慰了母亲几句，直接去了爷爷设在西花园的书房。
　　鄢府的西花园就设在青莲池畔，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的风格。池岸是用玲珑皱透的太湖石驳的，院子还有一座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院子里栽植了各种不同品种的植物和花卉，形成四季闻花香，时时有景色的特色。西花园建筑物不多，却有一座带有西方特色的藏书楼。
　　这座藏书楼是鄢善德在这座祖上传下来的府邸里添置的，名字也是鄢善德起的，叫“文昌阁”。楼里收藏了鄢府祖上和他自己收藏的上万册古籍，按照鄢善德的说法，这座“文昌阁”才是鄢家最宝贵的家产。鄢善德的书房，就在“文昌阁”的二楼。
　　
　　鄢龙生沿着一条曲折的花径，穿过一扇月洞门，又绕过一片桂花林，朝着被大片竹林掩映的“文昌阁”走去。进了竹林后，鄢龙生仰起头看着一座青砖小楼，很多往事多涌上心头，想起了从儿时起自己就是在这座小楼里，读着爷爷、祖爷爷们的古籍藏书，在爷爷亲自督促下长大的。他对爷爷的文人风骨再了解不过了，爷爷一定不会阻止自己的抗日行动。
　　想到这里，鄢龙生昂着头走进了“文昌阁”。
　　“咚咚”木楼梯的脚步声，惊动了在书房读书的鄢善德。他放下手上的一本《论语》，抬起头看着书房门。
　　鄢龙生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爷爷，我来了。”
　　鄢善德和善地说：“龙儿，你坐下。爷爷有话和你说。”
　　“爷爷，是不是要问我今天在戏楼演讲的事儿？”
　　“是啊，爷爷听说了。整个青莲镇都在议论这件事儿，都在谈一二八抗战。不错，我的龙儿长大了，做得好。古往今来都有一句话‘国家危难，匹夫有责’。爷爷想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抗日救亡可不是一场演讲这么简单的事儿。”
　　鄢龙生笑了，他坐在爷爷面前，把自己的打算详详细细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