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然而，现实的情况，正如叶强担心的那样，艾丽萍主动提出离婚，似乎别有隐情。当叶强来到集团大门口，看到后勤部长，正指挥保洁人员洗刷类似小广告的传单。叶强没有在意，可是走进大楼，他发现员工交头接耳，好像在议论着什么，这是从未发生过的现象。
　　叶强立即通知后勤部长到他的办公室，询问小广告的内容。后勤部长支支吾吾，好像对内容颇为忌讳。叶强眼睛一瞪，后勤部长从裤袋里掏出一张褶褶巴巴的纸。叶强一看，气得七窍生烟。上面写满了淫词浪语，全是艾丽萍与马明亮通奸的细节。全文是以马明亮的口吻叙述的，看上去更像一纸逼供词。
　　后勤部长认为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故意损害总经理名誉，绝不可当真。并请示董事长是否报案，追究诬陷者的法律责任。叶强摇摇头，叮嘱后勤部长不要声张这件事。
　　叶强没有同意报案，主要考虑传闻的真实性。假如是别人，叶强也许会置若罔闻，但落在艾丽萍的身上，就值得怀疑了。叶强驾车来到大酒店，看到了与集团门前相同的一幕，服务员拿着大刷子，在清洗粘贴的传单，甚至连路边的电线杆子上，都粘的满满的，还有很多未来得及处理的，引来很多围观者，人们指指点点，哄然大笑，就像在欣赏免费的喜剧。
　　叶强径直来到办公室，却吃了闭门羹。当值经理说，马明亮昨天下午离开大酒店，今天一直没来上班。给他打手机，始终无人接听。
　　叶强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马明亮的突然失踪绝非偶然，这恰恰说明他做贼心虚，事先知道丑闻泄露，已经在所难免。散布消息的人，一定对艾、马的行为了如指掌。而艾丽萍是否因此而主动突出离婚的？
　　叶强回到家，准备让艾丽萍解释清楚。背叛婚姻的过错方，有什么资格分得一半的财产？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丑事？
　　可是，艾丽萍并不在家。艾云说，母亲接到一个电话，什么话也没说，匆匆忙忙就走了。
　　叶强没有想到，此时的艾丽萍，像一条疯狂的母狗，正在爱巢向马明亮狂吠。那一纸私情告白书，完全是马明亮的口吻，每一个真实的细节，乃至于闺阁对话，都写得如小说般精彩，让马明亮欲辩无力。
　　艾丽萍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丑闻风生水起，势头愈猛，很快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她的名誉、地位、尊严，随之荡然无存。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众人面前？
　　艾丽萍揪起马明亮的衣领子，使劲地厮打，发疯般咒骂。马明亮像秋后的茄子，蔫巴巴的一言不发。尽管他知道，这一天无可避免地会来临，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不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失去利用价值，马明亮好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他痛恨赵刚的阴损，痛恨自己留下了致命的把柄，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马明亮蜷缩在墙角，一个劲地咳嗽，气喘。艾丽萍也感到浑身乏力，近期持续的低烧，令她精神恍惚，状态低迷。她绝望之余，猛然想到最后一条退路，马上跟叶强离婚，分得大笔财产，迅速离开这个城市，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回到家，等待她的是叶强冷若冰霜的面孔，那张褶皱的纸，稳稳地摆在桌子上，像是一把冷冰冰的匕首，幽幽地泛着寒光。
　　“这是怎么回事？”
　　“老叶，你听我解释……”艾丽萍管不了许多，只要稳住叶强，同意离婚，拿到一半财产就行。至于人格，见鬼去吧，“这些都是别人的诽谤，你不能相信啊！”
　　“可是，你拿什么证明你的明白？”
　　“老叶，我跟牛一起生活十几年，你应该对我有最起码的信任。你找到了老伴，愿意回到她的身边，我不阻拦你。我只要属于我的一份财产。我们现在就去办离婚手续。”
　　“在事实没有澄清之前，我们不能办理离婚手续。不要跟我说什么信任，你可曾真正尊重过我的感受？以前和刘大哥合伙，你里挑外撅，独断专行，我忍了。你做总经理，嫉贤妒能，任人唯亲，我也忍了。可是你竟然背叛我，干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如果你厌弃这个家庭，为什么不早一点提出离婚？不离婚，我们就是合法的夫妻，你在寻欢作乐的时候，想到过婚姻吗？想到过家庭吗？想到过我吗？现在跟我谈什么信任？”
　　艾丽萍涕泗横流，低下一贯高傲的头颅，凄惶地跪在叶强脚下，“老叶，我是清白的。上次，你提出离婚，我没同意，是因为我舍不得你。现在我知道错了，我答应你。我不要一半的财产，你给我一千万，我马上离开这里。”
　　“实话跟你说，我是农民，苦日子我尝过什么滋味。穷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有钱了，反而忘了本。我宁愿你是明白的，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把整个集团都交给你，我净身出户。可是，你敢说你是清白的吗？你想要一千万，不过要等到法院的裁决。”
　　艾丽萍不再哭泣，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叶强，只觉得胸口发堵，急剧地喘息说：“老叶，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这么对待我，你会后悔的。你无情，休怪我无义。”说完，一把抓起外套，愤然而去。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夜幕低垂，天边的晚霞，凝成胭脂红。一朵镶了边的云彩，孤零零飘于天际。收回目光，街上车流不息，行人或独行，或结伴，徜徉在浓浓的春意中，小城充满了动感。置身于光怪陆离的夜景中，艾丽萍如同行走在荒漠上，深一脚，浅一脚，眼前的高楼大厦，仿佛虚幻的海市蜃楼，她每走一步，身体便沉重一分。有心给司机罗一格打个电话，让他开车送自己到一家宾馆住下，但转念一想，丑闻传得沸沸扬扬，恐怕连低等的下人也敢藐视主子。而自己又有什么脸皮面对任何人？
　　艾丽萍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感觉背着一个重重的壳，也许不是壳，如果像乌龟或是蜗牛那样，至少可以躲进壳里，求得片刻的安全。自己更像一条暴晒于阳光下的鱼儿，拼尽最后一地气力，无奈而绝望地挣扎着。最近的疲乏倦怠，难道是身体出了故障？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心绪随即沉入万丈深渊。婚姻破裂，“钱途”未卜，而丑闻与疾病却如影随形，雪上加霜。
　　金钱可以带来物质上的享乐，但无法恢复一个人的名誉，更不能换回宝贵的健康。艾丽萍决定明天先去医院看病，把身体养好之后，再从长计议。
　　找了一家宾馆休息，半夜醒来，辗转反侧，再无睡意。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会儿，回忆起当年初识叶强的情景，那时的感觉多好啊，为了理想而奋斗，精神无比充实，从贫穷到富有，就像是一场离奇的梦；一会儿，想起儿时的艾云，扎着冲天鬏，依依呀呀唱童谣。时间过得真快啊，艾云都要做妈妈了，如果她的怀里不是孙羽的孽种，那该有多好；一会儿，冒出马明亮的淫笑，好像又爬上她的身体，肆意地挑拨情欲。上帝为什么要创造出男人和女人，为什么要有原始欲望的煎熬与销魂？
　　第二天一大早，艾丽萍强打精神来到医院，一个残酷的现实将她推到崩溃的边缘。常规检查之后，她被带到防疫站，接受艾滋病毒的血样测试。结果，她患了艾滋病。
　　这不可能！艾丽萍第一反应是被嘲弄的愤怒，自己平白无故怎么会得艾滋病？然而，科学的检测是没有错误的，她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马明亮，一定是马明亮这个混蛋家伙干的。他在外面风流，染上无药可救的脏病。艾丽萍怒不可遏，丑闻是他泄露的，绝症是他传染的，这个挨千刀的畜生，我让你不得好死！还有叶强，忘恩负义的东西，十几年的同床共枕，换不来你一丝的怜悯。既然你把一个女人逼上了死路，那就玉石俱焚，大家同归于尽！
　　生命进入倒计时，剩余的时间已经毫无意义。艾丽萍丧失理智，阴谋报复的种子，在她的头脑里滋生、发芽、蔓延、膨胀……
　　艾丽萍回到家，熬了一锅燕窝粥，在里面放入毒药。看着咕嘟嘟冒着白气的粥锅，她几次伸出手来，想熄掉炉火，把毒粥和邪念统统倒进马桶里。但叶强誓与前妻团聚的坚决，数年不同房的冷漠，如幻灯片一般，一幕一幕闪过眼前，让她嫉妒与仇恨的怒火重燃。
　　她把盛好的粥端到叶强面前，“趁热喝了吧，这可能是我最后为你熬制的粥。”
　　“我还不饿。”
　　“我想跟你谈谈。行吗？”
　　叶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无心欣赏艾丽萍拙劣的表演，她这样做，无非是希望博得同情，可惜覆水难收。有的错误，是人毕生都无法补救的。
　　“你说吧，我在听。”
　　“我同意离婚。你嫌我丢人，我现在就躲到很远的地方去。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看在我们十几年夫妻的份上，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从心底原谅我，好吗？”艾丽萍心里盘算，如果叶强原谅自己，她就把这碗粥打碎，如果他不肯原谅，那就来世再见。她把这个世界的罪过，带到下一个轮回去救赎。
　　艾丽萍端着碗，随时准备装作失手打破。
　　“我拿什么原谅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明天我们去办离婚手续，我可以分你一半的财产，但是我奉劝你一句，前因后果，报应不爽。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假如你没遇见以前的老伴，你会跟我离婚吗？”
　　“会的。”
　　艾丽萍感到胸口发热，好像一张嘴就会喷吐鲜血，她的手抖得很厉害，“那你趁热喝了吧。以前你最喜欢喝我熬的燕窝粥。希望你喝了它，还能够再记得我。我走了。”
　　“你放下吧。毕竟我们夫妻一场，这碗粥我会喝下去的。”叶强目不转睛地看着报纸。
　　艾丽萍慢慢披上外套，仔细地看了丈夫一眼，他的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看上去是那么从容、祥和。她感觉鼻子一阵阵发酸，泪水模糊了双眼，依依不舍地再看一眼，拎起挎包，转身而去。
　　叶强放下报纸，摘掉眼镜，看着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拿起羹勺，刚要喝下，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是儿子叶超打来的电话，他焦急地告知，母亲王美霞重流感一直不好，持续高烧不退，已经被送到医院，经过检查，发现肺部感染，导致器官急性衰竭。叶超希望父亲能到医院来一趟。
　　叶强放下碗，穿上衣服。这时，艾云挺着微拢的肚子，从里屋走出来，问道：“爸，你要出去？”
　　“我去看望一个病人。很快回来。这碗粥是你妈妈熬的，你趁热喝了吧。很有营养的，对孩子有好处。”叶强很疼爱艾云，对未出世的外孙，也是格外关心。
　　艾云爽快地答应一声，打开了电视机。叶强走后，她端起了粥，一边吃，一边看起了节目。听说看电视对胎儿有辐射，艾云特意买了一个防辐射的垫子，挡在了腹前。
　　叶强直奔医院而去，叶超、白雪、叶红、孙鹏都守护在那里。叶超告诉父亲，母亲用过药后，病情稳定下来，没有大的危险。叶红流着泪，埋怨自己粗心大意，如果早一点重视母亲的病，就不可能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叶强搂着女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你不要难过，你妈是个坚强的人。有你们这些好孩子照顾着，她很快就会康复的。”
　　王美霞安静地睡在病床上，叶红和白雪各守一边。叶强见老伴没有大碍，便把叶超和孙鹏交到走廊里。
　　“最近我有很多麻烦事，总也脱不开身，集团的事务，暂时交给你们两个人。大鹏，你是集团的骨干，以后多帮助小超，他还需要好好的锻炼。”
　　孙鹏点点头，说：“董事长放心，我会尽心尽力的。”
　　叶强对叶超说：“从明天开始，你接替总经理职务。放心大胆地去干。不用担心做不好，只要你虚心学习，很快就能胜任。如果遇到棘手的问题，可以找大鹏商量，你们两个都解决不了，就来找我。我相信你们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