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大军，你看谁来了？”叶红低下头，不愿看那个人。
　　叶军正说在兴头上，扭头一看，气得脸色更红，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孙鹏也吃了一惊，小声说道：“赵刚？他怎么来了？”孟一凡仔细一看，果然是赵刚，以前她在加工厂食堂上班的时候，赵刚曾任厂长。他变化不大，只是大黑脸越来越逼近野猪了。
　　赵刚大摇大摆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蓝西装的马仔。叶军走过去，毫不客气地说：“这里不欢迎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好说歹说，你以前都是我的小舅子，我来这吃饭是给你捧场，你就是不欢迎，也没必要撵我走吧，我又不会白吃你的。我有的是钱。”赵刚伸出两根手指，一个马仔递上一支香烟，另一个人马仔立刻打开火机。
　　孙鹏心想，赵刚来者不善，估计是来挑叶军火气的。如果叶军一时冲动，就中了他的毒计了。
　　“赵董，你来得很不巧，今天饭店歇业。”孙鹏打了一个圆场。
　　“呦，这不是福昌集团的孙副总吗？你不说话，我还真把你当空气了。”赵刚吐出一口烟圈，指了指座席上的叶红说，“歇业吗？我没看错的话，我前妻叶女士不是在那吃饭吗？兴她吃，就不兴我吃？天底下哪有这门开饭店的？”
　　“你给我闭嘴。你要是再敢提我姐，我一拳打死你。”叶军紧攥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孟一凡见状，急忙拉住他。
　　“年轻人，火气就是大。你们听见了吧？他要一拳打死我？”赵刚哈哈大笑，对身边的两个马仔说。马仔虎视眈眈地看着叶军，好像随时准备还击。
　　赵刚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听说你的饭店被砸了。我深表同情。警方特意请我过去协助调查。你们说，可不可笑，几个小地痞砸你的饭店，居然把责任往我身上推？我要是被栽赃陷害了，那我养的法律顾问，不都成了吃素的了？所以，我特意过来告诉一声，我很好。你不要为我担心。我拜托警方严惩那几个小地痞，维护治安稳定嘛。你不用谢我，咱俩现在虽然是商场上的对手，但毕竟从前你还叫过我几声姐夫。我哪能不向着你说话？不像某些人，跟我玩阴的，我老赵早晚跟他算账……”
　　“闭上你的臭嘴。赶紧滚出去。”叶军忍无可忍，甩开孟一凡的拉扯，挥起拳头就要打人。孙鹏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叶军。
　　赵刚退后两步，马仔挡在前面。赵刚随手扔下烟蒂，用皮鞋拧了拧，说道：“很抱歉，我要先走了。来得太匆忙，忘了换新鞋。这双破鞋太挤脚，等我回去就把它扔了，兴许有人会捡了穿。”赵刚盯着叶红，然后瞟了孙鹏一眼，冷然一笑，转身而去。
　　叶红坐在席位上一直低着头，当听完赵刚最后一句话，她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孟一凡坐在她身边，拉起手来，好言相劝。孙鹏硬是把暴跳如雷的叶军按在了椅子上。
　　一顿家宴不欢而散。走在回家的路上，叶红神情凄然，任凭孙鹏说什么，她就是一言不发。曾经失败的婚姻，就像甩不掉的阴影，再次袭上她的心头。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月朗星稀，晚风习习。两人沿着湖畔的小路，慢慢地走着。围绕着湖畔的璀璨灯火，倒影在湖水中，一动一静，动静相宜。树上的叶子，肥肥硕硕，贪婪地享受着春风的抚慰，沙沙地唱着欢快的歌儿。
　　“大鹏，我们分手吧。”叶红冷不丁冒出一句。
　　孙鹏没敢相信，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你那么优秀，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女朋友。我根本配不上你。”叶红停下脚步，走到湖边，手扶汉白玉石栏，极目远眺，长发在晚风的拨弄下，遮住了眼睛和鼻子，她用手把散乱出的几缕头发，捋到耳后，表情茫然。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小女孩趴在窗台上，看窗外的人正埋葬她心爱的小狗，不禁泪流满面，悲恸不已。她的母亲见状，连忙引她到另一个窗口，让她欣赏他的玫瑰花园。果然小女孩的心情顿时明朗。母亲托起女儿的下巴说：‘孩子，你开错了窗户。’”孙鹏意味深长地说，“打开失败旁边的窗户，也许你就看到了希望。小红，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无可避免地走一些弯路。既然发现错了，就要去寻找正确的方向，并珍惜它。而不是逃避现实，那样会让我们更加痛苦。”
　　叶红若有所悟，看着孙鹏，目光里充满了依恋。
　　“小红，我们相处这么久，你应该了解我的心。除了你，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孩子。我们拥有了幸福的方向，为什么要轻易放弃呢？陪我一起走下去，好吗？”孙鹏张开了双臂，等待一次心与心的拥抱。
　　叶红慢慢靠近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失声哭泣起来。孙鹏摸着她丝丝滑滑的长发，安慰道：“哭吧，哭吧，把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这样你就会好受一点。从此以后，我们共同拥有每个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孙鹏搂着叶红，仰望着澄澈的星空，从树下的枝叶间望去，皎洁的月亮，仿佛细碎的银盘，亮晶晶的星星，连缀在树间每一个空隙内。他们相依相偎，继续结伴而行，孙鹏指着夜空说，原来今晚的月亮，是那么圆，那么亮。
　　叶红抬起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春风沉醉的晚上，让人心驰神往，无限遐思。
　　叶红自我勉励，努力忘掉过去，全身心投入工作。她刻意保持的精神面貌，引起了朱爽的注意。与叶红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王大力，自从妹妹被隔离治疗，他整天萎靡不振，恍恍惚惚，做事丢三落四。朱爽便以叶红为榜样，希望王大力振作起来。
　　商贸公司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经过短暂的磨合，章小杨也成为其中一员。面对大家的宽容与热情，感受人与人之间的脉脉温情，章小杨更加痛悔过去的所作所为，那是多么幼稚而可笑的自以为是。她开始关心帮助周围的人，学会了普通妇女的扯家常，有时她帮着朱爽安慰王大力，甚至拿自己作为女性的某些弱点调侃，显得俏皮而可爱。有时她热心地向叶红和朱爽传授护肤技巧，推荐物美价廉的化妆品。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多的地方笑声多，王大力淹没在快乐的海洋中，不知不觉减轻了愁闷。
　　集团强劲的支持，内部的和睦团结，使商贸公司迅速摆脱危机，重新步入高速迅猛的发展阶段。孙鹏很庆幸，能有一批这么好的兄弟姐妹。他准备在这个周末聚餐，并发给每人一个红包，让大家分享企业发展带来的快乐和实惠。
　　就在孙鹏酝酿聚餐的贺词时，章小杨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她把一个信封捧在胸口，表情复杂，目光游移，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不敢正视面前的家长。
　　“孙总，这是我的辞职信。”章小杨恭恭敬敬递上信封。
　　孙鹏大感意外，章小杨已经融入到这个环境中，看得出她很珍惜这份工作，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提出了辞职？
　　“是不是有人难为你？”
　　“不是。大家对我都很照顾。”
　　孙鹏更奇怪了，既然无人作梗，她为何轻言放弃？孙鹏没有打开辞职信，而是把它放进了抽屉里，问道：“能给我一个具体的原因吗？”
　　“今天早上，我去看小明了。他被拘留十五天。”章小杨眼睛里噙着泪花，“那个不省心的败家玩意，怎么能干出那么缺德的事？我对不起小红，对不起小红的弟弟，更对不起大家对我的照顾。我没脸留在这里了。”
　　原来章小杨代人受过，自感颜面无存，所以才提出辞职。孙鹏劝道：“你糊涂啊？到现在你还不明白，章小明是成年人，有行为能力，犯了错误，就该接受惩罚。他的行为，他负责。这跟你没有关系。作为姐姐，你已经尽心尽力了。你是你，一个有尊严的个体。永远不要成为别人的保护伞，或者是替罪羊。”
　　“可是我……”
　　“说实话，我很欣赏你的工作能力。离开商贸公司，不是你的损失，而是我们大家的损失。我相信，没有人愿意你走。”
　　“这……是真的吗？其实，我……”
　　孙鹏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眷恋与渴求，她是舍不得走的，“这样吧，你回去休息一天，好好考虑一下。我希望明天看到一个自信的你。”
　　第二天，恰逢周末。章小杨脱掉那身蓝色的西装，换上浅颜色的休闲装，头发剪短了，烫成细碎的小卷。略施淡粉，嘴唇红润而有光泽，颈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显得女人味十足。当她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时，引来新奇而赞赏的目光。
　　叶红问道：“听说，你打算辞职？这段时间，我们在一起很开心。你不要走了，公司需要你。”
　　章小杨感激地看着叶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是啊。章姐，以前我对你是有点看法，但是现在我们处得这么好，真舍不得你走。留下来吧。”朱爽冲王大力努了一下嘴，“王哥最爱听你讲笑话，是不？”
　　一个“章姐”，感动得章小杨热泪盈眶，她极力地控制着情绪，笑容因肌肉痉挛而走了形，一边点头，一边擦着泪。
　　王大力憨笑着，连忙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一想起你的笑话，就憋不住想笑。”
　　“我不走了。我愿意和你们永远在一起。”章小杨破涕为笑。
　　“哇，你的衣服真漂亮，在哪儿买的？”
　　“国贸商厦，有时间我带你们去看看。”
　　“你的头发烫得真好，在哪个美发店做的？你肯定做美容了，看皮肤，多细粉……”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像快活的小鸟在歌唱。孙鹏和王大力相视一笑，男人无法理解，但必须接受，对美的探讨，是女人永恒的话题。
　　孙鹏宣布马上去预定的酒店聚餐。来到酒店，服务员很快将酒菜端上，又端来一个生日蛋糕。叶红亲自把印有“生日快乐”的纸板帽子，戴到了章小杨的头上。
　　章小杨懵懂地看着大家。
　　“你知道为什么把聚餐订在今天吗？”叶红指了指孙鹏说，“这都是他的主意，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一是祝贺你的生日，二是庆祝我们的公司又上新台阶。”
　　朱爽建议说：“我们一起唱一首生日快乐歌吧。”
　　众人一起有节奏地鼓掌，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章小杨樱桃红般的眼睛，再次湿润了。站起身来，鞠了一躬，嘴里不停地说谢谢。
　　“你先不要谢。好戏在后头。”朱爽冲着孙鹏神秘地说，“拿出来吧，我们都等不及了。”
　　“原来你们早就惦记上了。”孙鹏笑着说，从口袋里拿出鼓鼓囊囊的红包，分给每人一个。
　　王大力伸手去接，却被朱爽一把抢去。孙鹏见状，调侃道：“朱姐，这么快就要当家了？”
　　叶红和章小杨笑出了声，朱爽忸怩一下，自我解嘲地说：“我哪儿敢当他的家，你们不知道，他向我借了钱，连本带息，还指不定够不够呢？”
　　“王哥，真的，假的？”孙鹏起初装得很相信，但很快就掩饰不住，“朱姐的利息是不是有点太高了？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个免利息的嫂子？”
　　王大力喝下一口酒，挠了挠脑袋，蹭了蹭新冒出的胡茬，一个劲地憨笑。
　　“去。瞎热心。”朱爽眼睛翻了一下，端起酒杯说，“大经理，我们就等着喝你的喜酒呢。这杯酒算是预祝你和小红新婚快乐吧。”
　　“来，干一杯。”没等大家举杯，王大力又是一饮而尽。章小杨把酒杯端到叶红面前，重重地碰了一杯。
　　这杯酒甜得醉人，回到家里，叶红依然沉浸在喜悦中。王美霞无比欣慰，自从女儿与孙鹏恋爱，性格变得开朗了，心情是越来越好。
　　得知女儿回家前，去过张淑贤家，王美霞说：“我这两天感冒，浑身疼，懒得动弹。你干妈也不来找我唠嗑。给我闷坏了。我打电话给她，可倒好，她还带搭不稀理的。总说忙着呢，忙着呢。是不是前几天我俩拌嘴，她真生气了？你刚从她家回来，你看她忙啥呢？”
　　叶红暗笑，这两个老人闲得没事，磨牙消遣，经常装作孩子气，其实心里都互相惦记着。
　　“干妈怎么会生气？刚才她还念叨你呢。让你按时吃药，多喝开水。干妈说她忙，还真是没闲着，新买了一台电脑，在家学习上网呢。她还申请了一个QQ号。”
　　“啥号？”
　　“就是在网上聊天的号。”
　　“这老太太真会赶时髦。”王美霞明知自己落伍，嘴上却不服输，“在哪儿不能让聊天？整天在外面瞎咧咧，还不够，又要上电脑去聊？”
　　“要不我也给你买一台。聊天、玩游戏、看电影，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在公司没事的时候，就爱看一会书，各种各样的书，应有尽有，随便看。”
　　王美霞对自己单薄的文化底子颇不自信。在她的意识中，现代化的东西，充满了未知的神秘感。她更怀念从前简单而缓慢的生活，守着一个家，安安稳稳过日子。
　　“算了吧，那么复杂的东西，我可弄不明白。过去在农村那会儿，每天晚上，我和你爸躺在火炕上，听电匣子里的评书，有滋有味的。那时候日子过的是苦，可心里踏实。现在生活好了，心里咋老是毛毛愣愣的？”
　　叶红知道母亲是个怀旧的人，她之所以喜欢回忆过去，就是因为那时候她真实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丈夫，有孩子。可是现在呢，丈夫变成了别人的丈夫，难怪她心里不平衡。
　　桌上摆着茶壶，杯中剩下茶叶底。叶红问：“我爸回来过？”
　　“嗯，刚走不一会。”王美霞略带兴奋地说，“你猜，你爸来了说啥？”
　　“保准是好事。我看你高兴着呢。”
　　“你爸说，那个姓艾的女人同意跟他离婚了。”
　　叶红几乎不敢相信，因为艾丽萍性格古怪，睚眦必报，铢两悉称，整个集团尽人皆知。她怎么可能轻易答应跟父亲离婚，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妈，那我爸说了吗？艾丽萍提出什么离婚条件？”
　　“好像是分她一半财产。资产要重新评估，她只要现金。”
　　“我爸同意了？”
　　“你爸说，只要能离婚，她提什么条件都答应。”王美霞说，“我和你爸的观点是一样的。钱是人赚的，身外之物，给就给了。再说，她好歹伺候你爸那么多年，多给点钱也不过分。”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就怕她得寸进尺，搞什么阴谋诡计。”
　　事实上，叶红的担心，正是叶强的忧虑。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艾丽萍的脾气秉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不过，同意离婚确确实实出自艾丽萍之口。
　　“老叶，我同意离婚。每天同床异梦，实在让人压抑。你的心早就飞回老伴身边，我守着你的空壳，有什么意义吗？”
　　叶强就等着这句话，顺势说：“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
　　“集团发展到今天，是你我共同奋斗的结果。我要资产一半的现金，然后我带着艾云离开这里。”艾丽萍毫不犹豫地说，好像这句话熟捻于胸。
　　叶强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艾丽萍的要求很正常。一个女人离婚了，肯定会沦为弱势群体，多得一些钱，可保衣食无忧，也算对她的一点补偿吧。叶强将好消息告诉了王美霞，两人高兴的抱头痛哭，破镜重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