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作品名称:叶子红了 作者:钟羿 发布时间:2012-11-22 14:19:40 字数:5339
白巧巧走后,艾云摘下墙上的画,连同孙羽遗物中的两幅新作品,一起带到了老教授面前。老教授看过两幅新作品,摇摇头,直言不讳地指出,孙羽的基本功无可挑剔,但是,他的画存在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缺乏感情和热情,一个艺术家必备的,超出常人的艺术热情。艾云最后拿出《昨夜的梦》,老教授扶了扶眼镜腿,问道,这是孙羽的作品?
艾云点点头。老教授沉痛地说,孙羽英年早逝,让人感到很遗憾,这幅作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可以看出,这是孙羽用心最深的巅峰之作,是他短暂艺术生命的绝响。仅凭这幅画,他成为画家当之无愧,假如他的每一幅作品,都能达到这么用心的程度,即使称为艺术家,也毫不过分。
艾云来到孙羽的灵前,潸然泪下,回想往事,历历在目:记得那是一个繁花似锦的夏天,市里承办省运动会,作为青年志愿者的他和她不期而遇,愉快的合作,默契的配合,让两人互生好感。那时的孙羽,大学刚毕业,英俊潇洒,意气风发。说出理想,他滔滔不绝,就像手中的画笔,涂抹出一个令人神往的美好前景。如果时间能永恒地停留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为什么现实会这么残酷!
说完老教授的评价,艾云的泪水干涸。她划着火柴,将那两幅准备参展的作品点燃,让它们飘入天堂,给心爱的人一个修改的机会,把美传播到另一个世界。而这幅《昨夜的梦》,她会好好珍藏,给这个世界一个证明,证明曾经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怀着崇高的理想,坚定不移地拿着画笔,描绘这个美丽的世界。他爱过,爱得刻骨铭心,那场昨夜的梦,不是虚如飘渺的旅行,而是真实而深刻的痕迹。
红红的火焰,照亮了艾云的脸。暖暖的,就像那个夏日的阳光。她要好好地活着,给爱一个延续。旋律响起,心里流淌出一首歌,那是他们最喜欢唱的,关于爱和理想。
不经意间,已是冰雪消融,蛰伏的生命,仿佛在梦中惊醒。春雨在夜间温柔地挥洒,涤荡着经冬的污垢。雨后的空地上、树枝间,抹上淡淡的一层绿,娇嫩嫩的惹人怜惜。春天的气息款款而至,似乎在尽情地表白——这一年之中,唯有春季最美好,其它三个季节,不过是春的铺垫而已。
北方人觉得春天太短暂。盛夏,品不到春的含蓄;深秋,触不到春的恬淡;隆冬,看不到春的生机。所以春天来了,便格外珍惜。于是,散步的老年人多了,青年人换上轻便的衣服,小孩子熬过漫长的寒假,终于可以在户外追逐玩耍了。
春天充满勃勃生机,然而一个生命即将在这个美丽的季节里陨落。赵敏做完手术不久,病情迅速恶化,已处弥留之际。她侧卧床上,看着窗外大树的叶子,一天比一天繁茂。有时,还有机灵的小鸟,在树枝上小憩,不知谁的惊扰,让它扑棱棱地飞开?天上的白云,大朵大朵地飘着,自由地变换着模样。清风是云儿的美容师,蓝天是云儿最美的舞台,那么,云儿最后的归宿在哪里?
赵敏心里清楚,自己的归宿就是死亡。赵刚虚伪的掩饰,已经起不到任何效果。老鬼只看过一面,之后便消失了。赵敏连仇恨的心,也变得麻木了。她不知到底该恨谁,恨哥哥、老鬼,还是恨自己。汲汲于富贵,耗费了青春,泯灭了良知,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富贵仿佛昙花一现,须臾之间,凋零了美丽,又像妖冶的罂粟,惊艳绝伦,美得让人恐惧。
赵刚接到家属病危通知书,来到医院,准备送妹妹最后一程。当他看到妹妹瘦成一副骨架,身上的脂肪荡然无存,眼眶深凹,颧骨突出,完全脱了人相时,不禁大吃一惊。病魔无情,这么快就要吞噬了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小敏,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赵刚尽量控制着情绪,但是失去唯一亲人的悲伤,还是令他语音哀婉,表情悲戚。
赵敏直勾勾的眼神,散发出无尽的绝望。她已经产生一种错觉,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她的哥哥,不是她曾经竭力相助的哥哥。为了他,自己出卖了肉体,出卖了灵魂,出卖了做人的尊严,然而他不念兄妹亲情,拒不兑现承诺,豪华别墅呢?巨额存款呢?旅行欧洲的护照和机票呢?他不是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赵敏猛然扯开被子,挣扎着向赵刚扑来。赵刚吓得魂飞魄散,妹妹的裤管里空空荡荡,只有两根拖布杆似的东西,在里面搅动着。他急忙退后两步,一名护士将赵敏按在床上,另一名护士拉起赵刚,匆忙走出危重病房。
赵刚惊魂甫定,额头上沁出细密的虚汗。只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料到妹妹临死前,非但没有善言,反而精神失常了。她疯了,居然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认识。
狼狈逃回集团,来不及喘口气,财务部长的一番汇报,令赵刚懊恼不已。原来,昨天“小蜜”拿着赵刚的批条,从财务部支出一笔数额不小的货款。按正常程序,应该是财务人员向供货方打款,而“小蜜”自恃是董事长的贴身秘书,根本不把财务部长放在眼里。财务部长知道她与董事长的关系,又有董事长的批条,便不敢坚持原则,但思前想后,还是不放心,今天向厂家询问货款是否到位,厂家回复,根本就没收到什么货款。财务部长想找“小蜜”问个究竟,却听说她昨天下午就没来上班。
赵刚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小蜜”携款潜逃了?联想她近期的表现,确实有点反常。前天夜里,“小蜜”风骚无限,将赵刚伺候得舒舒服服。然后娇滴滴摇尾乞怜——集团拖欠朋友公司的货款很久,朋友可怜巴巴求到头上,她不能不帮。一定要亲自帮助结款。赵刚没有深思,是她极力撺掇加盟超市连锁,并挂了一个副经理的官衔,与供货方打交道属于正常业务,况且“小蜜”好面子,不愿在朋友面前跌份。赵刚迷醉在温柔乡里,大笔一挥,开了一张提款批条。
超市在春节后开业,短暂的繁荣不过维持月余。偏僻的地点,居高不下的价位,导致超市客流越来越稀,而竞争对手不断推陈出新,搞各种各样让利活动,更使这个新诞生的超市雪上加霜,每日亏损额高达两万元左右。
超市告急,酒店告急,新产品变成废品,老鬼背信弃义……赵刚坐困愁城,四面楚歌。是继续做困兽之斗,还是卖掉集团,赵刚走到了十字路口。败给叶强和叶军,他心有不甘,就算最终选择后者,也要给对手制造麻烦。一个个邪恶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生根发芽。
叶军却没有那么多烦恼,将顺达大酒店推向倒闭的边缘,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想当初选择在这条街上经营饭店,就是要彻底打败赵刚,为父亲出一口恶气。
“军盛新农村”成为小城响当当的品牌,能在这里品尝到烹饪冠军的手艺,好像变成了一种荣耀。络绎不绝的宾客,乘兴而来,满意而去。不同层次的消费者,在这里得到了同样的满足。
孟一凡不失承诺,在父母归来后,带着叶军到家里做客。叶军穿戴整齐,买了很多礼品,并捎去了父亲的问候。孟一凡的父母对这个具有实干精神的年轻人很有好感。走出家门,孟一凡对叶军的表现非常满意,以一个香吻作为奖赏。
叶军喜不自胜,从小到大,从未尝到这么甜蜜的滋味。以前也曾追求过女孩子,无不铩羽而归。他恼过,怨过,凭什么自己就没有女人缘?别的男孩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频繁,而自己连一个正式恋爱的对象都没有。俗话说:“男不坏,女不爱。”叶军归纳自己的爱情遭遇——“坏”的不够纯粹。尤其是暗恋艾云,那是一次难忘的情感经历,貌若天仙的艾云,竟然被平庸的孙羽俘获,男女之间的感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孙羽罹难的消息,叶军听白巧巧说起过。他很为脆弱的艾云担心,希望她能振作起来,闯过这一关,如果有机会的话,应该去看望她,毕竟她曾是他心中爱的化身。
“你在想什么?”孟一凡见叶军发愣,便好奇地问。
“没有。我什么也没想。”
“瞎说。让我猜猜。”孟一凡笑着说,“你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你还记得吗?那时的你,犟的像一头小毛驴。”
“哈,那时候,你看不惯我,不让我当大师傅,还处处刁难我,总拿我跟小超比,说我是吃不了苦的人。”叶军回想起当初情景,依然忍不住想笑。
孟一凡微仰着头,“不服气啊?说呀,你是不是不服气?”说着,一双小手伸进叶军的胳肢窝里。
“服气。我心服口服。”叶军一把抓住她的手,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
“这叫‘激将法’,你呀,不受刺激,不上进。那你说,你还怨我吗?在你的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一凡躲在叶军的怀里,探起头来,清澈如水的眸子,深情地看着他,两片粉红色的嘴唇,像娇艳欲滴的花瓣。细细的唇纹,充满了爱的渴求。叶军冲动地把嘴凑过去,孟一凡幸福地闭上眼睛……
许久,孟一凡轻轻挣脱,用手捂着脑门,娇嗔地说:“你还没回答我呢,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想对你说一声‘谢谢’,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有今天。是你无私的帮助,才让我有了现在的成绩。你年龄比我小,可是比我成熟多了。我这人爱毛躁,而你特别稳重,咱俩搭配,天衣无缝。”
“噢,说来说去,你把我当秘书了?”
叶军捏了一下孟一凡的下巴,流露出男人少见的温柔,“一凡,我真的要感谢你。是你给我爱,让我体验到爱是什么样的感受。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
“猫和老鼠?”孟一凡瞪大眼睛,面若桃花,羞涩地说,“你好肉麻啊!”
叶军说:“今天,你能陪我去看两个人吗?”
“我最近挺忙的,有半个多月没去看刘叔了。其实,刚才我就想跟你商量,光听你说刘叔的身体越来越好,我要亲自去探望。还有,我在超市看中了一个浴足盆,刘叔用着准合适,老年人呵护足部很重要的。一会儿回家前,你陪我去买一个。”
叶军嬉皮笑脸地说:“啥刘叔,是咱爸。”
“去。还没结婚,怎么叫出口啊?”
“不是说好了吗?下星期咱俩就去领证。”
孟一凡莞尔一笑,不再接这个话题,另问道:“你说还要去看一个人,是谁?”
“她是我们圈里的一个朋友。巧巧最好的姐妹儿,名叫艾云。他的男朋友就是孙羽,我跟你说过的,孙鹏哥的弟弟。不久前出车祸死了。巧巧说,艾云现在挺可怜的。我想让巧巧带咱俩去看看他,多几个朋友去,也许她的心情能好一点。”
“这样啊!真是够可怜的。那咱俩先去找巧巧姐,看完艾云,再回你家看刘叔。”孟一凡见叶军诧异地看着自己,便小声地说,“去看咱爸。”
白巧巧刚在罗一格家吃过午饭。自从领了结婚证,白巧巧还是第一次登老罗家门,她看不惯罗母的旧式传统,动辄灌输三从四德的歪理。走出罗家,白巧巧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如果不是例行公事,谁愿意吃这顿堵嗓子眼的饭?既不能随心所欲地说话,又要时刻保持淑女的形象,实在是太难为人了。回到自己的小屋,白巧巧张开双臂,倒在柔软的床上。肥重的身体将床垫子压出一个大坑。刚才败坏的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罗一格也跟着一下子扑到床上,像一枚细细的铁钉子,被大磁铁吸了过去。
“干什么呀?你。烦人!”白巧巧一把推开他。
罗一格莫名其妙,问道:“你又犯哪门子邪劲了?刚才还好好的。”
“不许你碰我!”
“为啥?已经领完证了,咱们就是合法的两口子。再说,又不是头一回。”
“那也不行,我说不许就不许。”白巧巧从床上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大白天的,弄啥?在你家,你妈不是说了吗?让你以后出息点,别跟长不大似的。”
罗一格不服气地说:“我现在够成熟了。走到哪儿,谁不竖大拇指,说咱是爷们?”
白巧巧冷笑说:“你妈还说了。要你以后多赚钱养家,让我相夫教子。我告诉你啊。你赚钱给我花,那是天经地义的。可我不是中国的传统妇女,整天窝在家里,听老公呼来喝去的。我要跟你约法三章,否则,这婚我就不结了。”
罗一格说:“至于吗?还约法三章?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不就完了吗。”
“那不行。口说无凭,立字为据。”白巧巧从抽屉里拿出纸笔,丢给罗一格,“我说,你写,写完了签字画押。”
“玩真的?”罗一格笑着说,“有点意思。”
“第一,罗一格同志在婚后,必须履行养家的义务,多多赚钱,且收入必须全额上交白巧巧女士。罗一格同志不得私设小金库,否则一经发现加倍罚款。”
罗一格边写,边嘟囔,“都什么年代了,还同志呢?干脆写‘爱人同志’吧?”
“不许嬉皮笑脸,严肃一点。”白巧巧继续说,“第二,罗一格同志在婚后,必须履行做家务的义务,且必须认真完成,不能瞎糊弄。如经白巧巧女士验收不合格,罗一格同志必须无条件返工,直至合格为止。”
“够狠!这才是我媳妇。”罗一格埋头写着,“履行的‘履’,我不会写,画了一个圈。”
“第三,罗一格同志在婚后,务必改掉不良嗜好,可少量饮酒,白酒不能超过三两,啤酒不能超过两瓶。不准吸烟,坚决不允许赌博。要想打麻将,斗地主,只能在电脑上玩……”
“等等。”罗一格撇着嘴,以祈求的口吻说,“媳妇,自从认识你,我就打过两回麻将,借你的福气,全都赢了。以后我保证不耍钱了,这条就别写了。”
“不写拉倒,你别后悔。”白巧巧站起身,扭着肥臀就要走开。
罗一格一把拉住她,“我写,我写,还不行吗?你是我的姑奶奶。”
“第四,罗一格同志在婚后,不许沾花惹草。未经批准,晚上不得私自外出。如有应酬,应由白巧巧女士陪同。有特殊情况,归寝时间不得超过晚上八点。”
“难怪人家说,娶了媳妇,就上了夹板。一点人身自由都没了。”罗一格感慨地说。
“第五,罗一格同志在婚后,在婚后……”白巧巧想了想说,“我想不起来了,就先写这些吧。以后再补充完善。”
罗一格说:“怎么都是我的义务,这不是明显的丧权辱国的条约吗?”
白巧巧把牌摊开,心里舒服多了。她笑着搂住罗一格的脖子,附耳小声说,“我也有义务啊——给你生小孩的义务。”
罗一格听后,笑逐颜开,一下将白巧巧按在床上,“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开工。”
“哎呀,看你急的,还没签字呢。”
“签,就算是丧权辱国的条约,我也签!”
没等罗一格签字画押,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罗一格放下钢笔,直言扫兴。白巧巧打开门,将叶军和孟一凡请进屋里。叶军说明来意,几个人很快来到艾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