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1988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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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听光妹这么一说，心都软了，后悔不该拿东西，手上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光妹看到石头手里搬着小电视，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就认真地说：“石头老队长，你情重，二百块，搬个小电视正合适，搬回去吧，就算送给你又算什么呢？”
　　光妹讲的是实话，可石头把话听岔了，像喝醉酒的人被泼了一瓢凉水，清醒了。对呀，这二百块是向光妹借的，自己没有掏腰包，又有什么资格搬电视机，刚才我是怎么了？鬼抹了额头了，做出了这样丑人的事，都不如我的儿子大方。现在光妹丢下了话，是给个梯子让我下来，给面子给我不能再不要脸了。便把小电视放桌上说：“不，我不搬，在卧龙山，光妹最受大家敬重了，我老队长还常叫她姑奶奶，那是我像服姑奶奶一样的服他，她的话就是皇上的圣旨，我信！”向大家挥手大声说：“听我老队长的，不拿，一件也不拿，我出二百块，我亲家‘高乡长’五十，我二百五都不拿，你们还有什么可拿的？都放回去，谁拿谁是婊子养的！”
　　所有人都跑上楼把所拿的东西放到原处。二扁头笑笑说：“对呀，石头老队长这个二百五都不拿，我们怎么能拿？哈哈哈！”石头听出了他话里的味道，冲过去一巴掌打在他头上，骂道：“你妈的占老子便宜，你小子是锅铲把子没上下了，老子比你老子还大几岁呢！”
　　
　　肖光妹陪着笑脸送走了村里人，家里留下了四个人，那就是石头父子、张大嘴、二扁头。石头负责把中午的剩菜和烧鸡烤鸭分别送给那些有老人的家庭，张大嘴负责厨房收拾自己带来的碗碟和酒杯，过一下数目，碎了多少照价赔偿。石蛋同二扁头负责归还从各家借来的桌子和板凳，另给每户发一包烟，以示感谢。然后，打扫卫生，楼上楼下和院子，先倒上洗洁精，用条把扫，拖把拖，再用清水冲洗。一切安排好以后，就带着女儿小玉上二楼白玉兰的卧室，劝说这位一直在痛哭的苦命人。
　　白玉兰眼睛已哭得红肿着像两颗熟透的葡萄，眼眶四周像沾上露水一样。见到光妹牵着小玉进来，哭声更加尖厉和嘶哑，嘴里不停地叫着：“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天啊，我还有什么脸见人，我不想活了。”光妹在小玉耳边低咕了几句，小玉很胆怯地一步步走过去，轻声地说：“干妈，别哭了！”玉兰一下子抱着小玉泣不成声。
　　光妹打开她家的衣橱，从里面翻出一条大半新的被子，套上被套说：“歇着吧，捡一套他换洗的衣服，快走吧。”白玉兰呆望着她：“走？去哪里？”光妹说：“大难面前见真情，给他送被子衣服去。”白玉兰又哭了：“我……我这哪有脸出门呢。”光妹边捆被子边说：“什么脸不脸的，你是要人还是要脸？电视上好多大干部还穿马夹（捆绑）戴手铐呢。好马也有歪蹄的时候嘛。”白玉兰望着她：“那是看守所，怎么能找到，又怎么能进去？”光妹说：“看守所在嘴上，不能问？进不去不能动脑子？要不我陪你走一趟。”
　　白玉兰一听她陪着一道，就有了精神，抹抹眼角上的泪水对小玉说：“小玉，你出去玩，干妈没事了。”小玉下楼到院子里。玉兰为光虎捡好一套换洗的衣服，又带着一条黄山牌香烟，下楼洗了脸，又上了一次卫生间，拎着大包同张大嘴他们打声招呼正准备出门，听到门口“突突突”的三轮车声音。
　　邵光龙冲进来说：“玉兰，老爷子没事了，我准备到城里看看，可带点什么东西。”光妹已经背着被子对他说：“大哥，是你跟他亲，还是玉兰跟他亲？这事就别烦神了，在家把老爷子服侍好、小玉带好。”邵光龙看她们俩早已准备好出门了，他想，每次重大事情，老婆比自己都想得周到，便牵着小玉笑笑说：“当然，你能亲自出马，事情就比我好办多了，记好了，找马有能！”
　　
　　三轮车到了乡政府，转面包车到县城。在上车的时候，光妹在驾驶员的耳边说：“师傅，我去看守所，请你到时停一下。”说着顺手塞给他一盒烟。驾驶员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手上的烟，新式黄山烟市场要卖二十多块呢，就顺手装进口袋里，也低声对她说：“你坐好了，放心吧。”
　　面包车在快要进城的时候，好好的停了下来，驾驶员发动了好几次，好像发动不起来。只见他拍着方向盘说：“对不起各位，车子皮带断了，换皮带怕要一个小时，车站也不远了，麻烦你们走几步，真不愿走的就等着吧。”说着自己拿了大扳头下了车。车上的乘客一个个讲了几句埋怨的话都下去了。白玉兰想一个小时等不及的，就要跟着下车，驾驶员向光妹使了个眼色。光妹拉着玉兰说：“我们等一会。”白玉兰把眼瞪着她说：“太阳要下山了。”可她离开光妹又寸步难行，只好坐车上等。
　　驾驶员在车下“叮咚哐当”的敲了几下，见乘客走远了，便跳上驾驶室。售票员小姑娘笑了一下：“小叔，你又搞什么鬼呀？”驾驶员“呼”地一下发动了车子说：“这两位大嫂是英雄的亲人，我该送她们一节。”售票员说：“什么英雄？”驾驶员说：“就是我给你讲的那个诈骗犯呀！”白玉兰脸红了，光妹瞪眼望他。驾驶员开车转了弯，回头笑笑对光妹说：“大嫂，别误会，我是卧龙山隔壁村凤凰岭的，你们是看肖光虎的，对吧？江湖上的老虎，我早听我一个朋友说了，那可是杀富济贫的英雄啊！现在这社会，就要这样的人，卧龙山应该多出几个彭家昌啊。”光妹玉兰没有答腔，不知他讲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听驾驶员边开车又说：“我这车没法开了，每年这个税那个费的，路上有车匪路霸，进城是公安警察，他妈的不是罚款就是扣分，车真的没法开了，我恨不得卖了车跟老虎当个徒弟。”他话没讲完，车子停了。光妹看到“江城县看守所”的牌子，就背着行李同玉兰下了车，回头向驾驶室说：“谢谢师傅！”驾驶员说笑笑挥手：“谢什么，我已收了你的烟了。我估计，老虎不会有事的，这年月不怕天大的官司，就怕没有地大的银子。”车子调头开走了。
　　看守所是在离城里三公里处的小山坡上，四周是村庄和工厂，一眼看出是高高的围墙，墙头看到铁丝网的支架和隐隐约约的铁丝网，单独不太宽的一条柏油马路通向这里。大门楼子下的两扇大铁门关得严严的，大门边上开了一扇小门，透过小门看到里面的走廊和一排平房。门边有个公安人员在站岗，样子十分威严。白玉兰看到这一切，身子开始哆嗦，眼眶子也红了。
　　肖光妹拍拍她的肩，走向那站岗的公安人员说：“请问，马有能在这里吗？”公安人员望了她一望说：“你是他什么人？”光妹说：“他是我侄子。”见他眼瞪着自己，就又说：“我是卧龙山来的，马德山是我大哥！”公安人员态度马上缓和了起来，说：“我们马所长刚才出去了。”光妹说：“那他还回来吧？”公安人员说：“所长的事情，我们就摸不清了。马上就要下班，恐怕不回来了。有事可以到他家找。”这下光妹心凉了，白玉兰又开始哭泣。公安人员说：“你们是探监的吧，是谁？什么时候送进来的？”光妹不知道他讲的探监是什么意思，但讲到什么时候送进来的，她想他知道我们来的意思了。就说：“他叫肖光虎，中午送进来的。”公安人员说：“哦，我知道了，你们把被子就放在这里，我负责给你们带进去。”光妹抱着包袱进了门，在门边的两间屋里，被子和衣服被公安人员打开检查了一遍说：“好了，你们回去吧。”光妹哀求着说：“我们想见一面，不晓得可中？”公安人员瞪大了眼：“那可不行，这事所长也作不了主，快回去吧。在前面的马路边上等车，再迟等不到车了。”
　　光妹同玉兰在门口徘徊，不知怎么办才好。这么大老远的来，起码也要见到马有能吧。就在光妹向公安人员打听马有能家的住址时，多远的路上有个人骑了一辆自行车过来了。见两个妇女站在门口就“叮铃铃”敲着车铃子。白玉兰回头看这个公安人员有点面熟，肖光妹一眼就看出来了，惊讶地大叫：“马兄弟！”
　　这人真是马有能。见他下车笑笑说：“婶子，我估计你们会来，看，我真猜对了。”门口公安人员一听这两人真是所长的家里人，就忙开门说：“两位大婶进来吧。所长，肖光虎家行李带来了。”马有能没有理会他，推着车子进院子，放好车，就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原来围墙内是一个大院子，从门口看到走廊的一排平房不是关犯人的，而是工作人员办公的地方，这幢房子的对面还有一个密封的大铁门，光妹想，犯人大概就送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