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1988年（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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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蛋哆哆嗦嗦地说：“不，我昨天就打了一次……”门口的肖光虎冲过去拉住了他说：“打了一次架，我不是已经饶你了嘛。”又向院里的公安人员，好像对新来吃喜酒的客人一样挥挥手说：“嗨！好了，没他们的事了，我在这里。”一公安人员飞样的冲上二楼，从腰里拿出手铐子把他铐上说：“好小子，烧出灰来我都认识你！”又伸手向楼下喊：“胡队长，已经到手了。”站在院子中间那高高魁武的大约是胡队长，把手枪塞进枪套里说：“把他押下来！”邵光龙一直在楼下陪客，见情景便冲向楼梯：“光虎，这是怎么回事嘛？”光虎冲他笑笑，说：“大哥，没事。”双手抱拳：“拜托了！”光龙这才想到他开席前跟他讲的话，木桩样的呆了。
　　二楼的二扁头给了石蛋一拳头：“你这个傻蛋，你讲打了一次什么？麻将对吧？那好，罚款，把你的家底罚完。你这个傻蛋，是虎叔救了你！”
　　肖光虎被带到院子里，胡队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给他，他看也没看就签了名。白玉兰扑过去一个劲的哭泣着：“光虎，你怎么了？你不该瞒着我呀！”光妹拉着白玉兰劝着。邵小玉吓得大哭起来。光虎向她微笑：“小玉，孩子，别怕，你看干爸都不怕嘛！”胡队长大声地：“别废话！”仰头向楼上喊：“喂，请楼上人都下来，对不起，这是公务，委屈你们一下！”
　　二楼、三楼的人们纷纷下了楼，好在院子中有六桌酒席，大家有的站着，有的坐在桌边，有的靠在墙边，有的蹲在地上身子发抖。
　　邵光龙、马德山扶着怀里抱着小狗的老爷子坐在门口的桌边上。胡队长看了马德山一眼没出声，马德山几次想上前问一句，都被老爷子拉住了，不想让他在这里丢面子，还低声劝他说：“是疮早晚得烂，是疤迟早得揭。”也许胡队长认识马德山，只是今天公务在身，有意避开。
　　胡队长看楼上的人都下来了，便大手一挥：“给我搜！”那十几名公安人员一阵风样的上了楼，楼下只听到噼里啪啦翻箱倒柜的声音，有几件衣服从窗口扔了出来，落在院子里。胡队长没有去搜，而是眼盯着肖光虎的脸色，只见光虎同吓得流泪的小玉逗着玩说：“小玉啊，你可是皇帝娘娘再生，观音菩萨转世呢。”小玉呆呆地望着他，忧伤地扑在邵光龙的腿缝里。他又说：“唉，人生最大的快乐乃天伦之乐啊，可惜我没享过。”白玉兰听他讲的这些话，“哇”的一声再次大哭着。
　　
　　楼上搜了好一会，几个公安人员从楼上下来，其中一位手里拿着小本子里夹了一扎票子说：“胡队长，现金只有这么多。”胡队长说：“都搜尽了吗？”几个公安答：“都搜了。”胡队长向拿本子的公安：“数一数是多少？”站在楼梯口的李常有伸头就答：“三千五百四十二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胡队长转身望着他：“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李常有像是一个立正说：“我是卧龙山村党支书，这钱是我们吃喜酒的份子，那小本子上是我记的账。”胡队长接过本子没有看，而是望着他说：“哟，看来你们村挺富裕的嘛，凑份子都凑了三千多块。”转身对大家说：“你们中午已经吃了喜酒，这份子款是给他的款对吧？凡是他的款就是赃款。”把小本子扔到桌上，钱装进荷包里，一挥手“带走！”
　　院子门开了，警车声又开始“呜啦呜啦”的叫着，胡队长带光虎正欲出门。石头老队长看到这么多钱给他卷走了，自己还有那么多，对于拔根汗毛都痛一阵子的他怎么受得了。他拨开人群冲上去，拉住胡队长的胳膊大声叫着：“这钱不能拿，讲好退还我们的，这钱你们不能拿。”胡队长身边的一名公安人员只胳膊肘一伸，石头就一头跌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可怜嘴里一阵阵呕吐。他也是吃得太多了。
　　肖光虎被两名公安押着刚要出院门，见白发苍苍的老父亲低着头坐在门边的桌边上，他突然推开公安，“扑通”一声向父亲跪下去，泪流满面地哭喊：“爸，你保重啊！”本来他一走就没事了，这么一磕头，老爷子心里哪受得了，一阵头昏晕了过去，幸亏邵光龙手疾眼快，一把抱住了老人。光妹上前大声说：“大哥，你背老爷上医疗室，这里有我！”在马德山的帮助下，邵光龙背着老爷子向后面诊所跑去，有几个邻居跟在后面。
　　肖光虎要被带走了，村里人看到他这次就没有那一年被带走那么潇洒，没听他唱一句，而是满面的泪水被押上了警车，公安人员全部上了车，车子“呜啦呜啦”叫得人心慌慌，鸡犬不宁。白玉兰挣脱了光妹的拉扯，紧紧追着警车大叫：“光虎，光虎！”脚下石头绊了脚，她跌倒了，又爬起来拼命呼喊：“天啊，光虎啊……”肖光妹追了过去。
　　马德山也追过去对玉兰和光妹说：“别急，我回去打听一下，给你们回话。”说着也就离开了村子。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李常有看了看手表，好像有什么急事等着他处理的样子，拍着腿说：“哎哟，村部还有人等我呢。”他走在村边的小路上，心里想，我村干部工作难点，人穷点，可我总顶着这块天，故乡水都甜，官小屁也香，活得自在，晚上睡得踏实，不晓得蹲监狱的苦，你马德山算账尽管算，我当官两张口，怎讲都有理，村里账务上乱鸡窝不是我一家，法不责众，聋子不怕炮，瞎子不怕刀，老子怕他个鸡巴子。这么一想，心里平衡多了，进了村委会办公室到他的小床上睡大觉去了。
　　乖，撒着网捕鱼，堵住笼子抓鸡呢。这下真的是刘备招亲，弄假成真。村里吃酒的人在院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吵闹着。他们大骂光虎这个骗子，明明讲这钱退的，这下打水漂漂了，有的人家还是往人借的，吃喜酒吃了一肚子气。这里有个石蛋站出来大声说：“哎哟，人生哪里不用钱，就算打麻将输了，生病花了，破了财免了灾，再讲花了钱，中午已经吃了肚子圆嘛。”说着就大步出了门。村里大部分人嘴里虽然是“咕啰咕啰”的，但还是离开了院子回家去了。剩下还有少部分人就是不走，有个叫大狗的老婆要打丈夫，骂道：“我讲十块就够了，你娘的要面子，非要出三十，这下打水漂了，儿子上学的学费都没了。”石头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嘴角说：“大家别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家有的是东西，他小子讲话要算话，欠我们的就要还，现在还不了就拿东西顶。”他的话音一落，这部分人“轰”的一声往楼上挤，有的从桌子上爬过去，碗碟洒在地上一大堆，张大嘴大叫着：“碗碟是我带的，你们不能拿。”
　　这部分人在楼上，把公安人员翻过的又重新翻了一次，好像从这些东西里找出金子来，实在找不到，就拿自己适用的东西。有的搬柜子，搬不动，放手了，有的搬洗衣机，一想回去不能用，放了手，只好拿皮鞋袜子，拿头上戴的银簪子，日常用的像石英钟，床上大毛巾、花枕头等。有的拿身上穿的，好在各种各样的衣服都有，现在不能穿，也许以后能穿，自己不能穿，女儿、媳妇能穿。石头心最狠，搬了大彩电，搬上手走了几步又搬不动，放下了又搬一个小的黑白电视机，他认为说不定小的比大的还值钱，手表比闹钟不就值钱得多吗？电视机道理不也一样的。他下了决心，就搬这个黑白小电视，罗圈腿拧着像麻花样的下了楼。
　　就在每个人拿着自己认为实用的东西正要出门时，肖光妹扶着白玉兰进来了。白玉兰一见这般情景，一下子趴在油拉拉的桌上，拍桌子大哭着：“我不想活了，我没得活头了。”
　　搬着东西的人们都呆了，傻了，一个个木桩样的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不知怎么好。院子里除了白玉兰的哭声外，没有别的声音。
　　肖光妹望了望大家，发现被丢失在桌上又被挤到地上的小本子，捡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带着微笑向大家说：“大爷、大娘、哥嫂兄弟姐妹，真的对不起。本来喜酒吃得热热闹闹的，出了点岔子，我兄弟被公安局抓走了，不晓得犯了什么罪，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是的，当初他大人大面讲的话，各人包的人情如数退还。可大家看到了，这钱现在没有了，不是他用掉的，而是被公安局拿走了，这下可就暂时欠着大家的了。”她把小本子举在手里晃晃：“不过嘛，欠你们的钱都在账上，是村里李书记记的，我现在代表我兄弟讲一句话，人不死，债不烂，过几天，大概有个三五天吧，钱一分不少的还你们。我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就是三千几百块钱嘛，他不还我也能还得了。万一不行卖家具拆房子行了吧。如果大家还不信，可以，兄弟家里有东西，你们照拿照搬，三五天后我拿钱赎东西。不过嘛，有一条，丑话说在前，衣服你要穿脏了，家用的东西要用坏了。”把小本子往桌上一拍，大声地：“对不起，照价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