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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危情时刻

作品名称:燃烧的欲望      作者:李载丰      发布时间:2015-06-06 23:14:45      字数:5521

  随着自卫反击战越演越烈,处在北国边陲的矿区似乎影响并不大。多数人们不知道边境线上,仍大兵压境,陈兵百万,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这时,矿区的广播喇叭每天准时转播《新闻联播》,多数是谴责前方敌人的侵略行径和我军攻克凉山、老街战况。最让人们心惊肉跳的是地方政府时而将烈士的骨灰安放在烈士陵园,举行追悼会,缅怀和赞美英烈事迹,人们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与血腥。
  傍晚,郭大喇叭坐在炕沿边习惯地卷起旱烟,点燃后,狠狠地吸了两口,干咳了两声。回忆起白天参加的追悼会的情景,哀叹道:“这场战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这样下去会死很多人的。”
  此时,妻子田敏将积攒下来的定量供应的面粉蒸了满满一锅热气腾腾的馒头,端到了饭桌上,又将洗净的大葱和黄瓜,以及切好的薄薄的、金黄色的干豆腐装入盘中摆放在那里,接着端来一碗鸡蛋汤,轻声地说:“老头子,别在那里抽烟了,吃饭吧!”
  郭大喇叭掐灭了那支抽了半截的旱烟卷儿,伸手拿起一个馒头刚咬了一口,就听窗前有一场的动静。他回头望去,只见“怪婆”呆呆地站在窗外,蓬头垢面地向屋内看着。郭大喇叭心中一紧,很不是滋味。对田敏说:“你拿两个馒头给她,别让她饿着。”
  田敏很不情愿,坐在饭桌前并没有动声色。郭大喇叭有些不悦:“我说的话听到没有啊?快给她送去两个馒头。”
  “就你心眼儿好,愿意理她。给习惯了,就会像幽灵似的总来。”田敏嚷道。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又是邻居,再说了她也是人,也是军人家属,她儿子在前线打仗,生死未卜,我们是有义务帮助她的。每当看到她的眼神儿,我心里很难受……”
  “唉……你这样说,我也觉得她很可怜,孤零零一个人生活。”
  “这就对了,以后你要多多关心照顾她,也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大军。”
  田敏起身走了出去。只见“怪婆”比以前消瘦了许多,手和脸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洗了,目光呆滞。田敏将她领进外屋,帮助她擦洗脸和手,拿了两个馒头塞到了她的手中。“怪婆”贪婪地大口吃馒头,明显的饥饿感让田敏瞠目结舌,转眼间一个馒头吃进了肚子里。田敏关切地说:“他婶子,慢点吃,不够还有。”田敏又端来一碗水,“怪婆”接过手中“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之后,右手紧紧攥着馒头,又面无表情、旁若无人地站在那里,目光死死地盯着饭桌。田敏心想,这是还没有吃饱啊,还惦记着饭桌上饭菜。摇摇头说:“她婶子,我再给你拿两个馒头回家吃吧。”
  “怪婆”没有什么反应,仍站在那里不动。田敏又拿来两个馒头,用纸包好递了过去。“怪婆”这才挪动着脚步,缓慢地向外走去。
  送走了“怪婆”,田敏回到了屋里,只见盘中只剩下了一个馒头。郭大喇叭微笑地对田敏说:“老伴儿,你辛苦了,你把那个馒头吃了吧。”
  “我吃不下去,你吃吧!”
  “唉……我也没有吃饱,剩一个馒头你吃吧!”
  “老头子,你可要吃饱,我真的不饿。”
  “其实,你心中有火,自郭玲走了之后,你时刻惦记着。再加上‘怪婆’这么折腾,隔谁也吃不下去。”
  田敏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儿酸,心里隐隐作痛,泪水不禁流出来,低声哽咽:“也不知道咱姑娘能不能习惯那里的生活,能不能吃饱……”
  “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通过熟人打听了,生活的很好,很有规律,吃的东西比家里还好呀!”
  “这是真的?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总是惦记着她,很想她!”
  “这好办,等我抽出时间,陪你去看咱姑娘。”
  田敏用袖口擦拭眼角的泪水,露出了笑容:“嗯,我听你的。”说完,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郭大喇叭回到炕中,半躺着,没有一点儿睡意,心里想着矿上的事情。原来按照上级精神,加强对企业的整章建制工作,理顺管理体制和机制,建立以党委为核心的“厂(矿)长负责制”,文革期间延续的管理体制已经彻底打破。在他心里,这种改革和“整企”工作,也算是新生事物。他认准理儿,不管企业怎么改革和完善制度,目的就是一个,那就是把企业的效益提高上来。从自身管辖的生产系统来看,必须提高工作效率,降低生产成本。尤其制定制度上,在上级部门的监督之下,安全生产丝毫不能粗心和放松,明显觉得精力不够用,压力很大。
  已经深夜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斜射了进来,郭大喇叭依旧难以入眠,他刚刚翻过身子,就听到了外边的急促脚步声,接着“咚咚咚”敲响郭大喇叭家的门:“郭矿长,快开门。”
  郭大喇叭一听,是江海洋的声音。怎么?莫非井下处事儿了……郭大喇叭有了不祥的预感,赶忙披上了衣服下了地儿,打开门,将宋二楞让了进来。
  呼哧带喘的江海洋,稍稍平和一下心绪说:“不好了,130工作面冒顶了,你快去现场看看吧!”
  “哦,别慌神儿,好好说一下详情。”郭大喇叭也在强忍着情绪。
  “嗯,刚刚接到井下电话,是宋二楞打来的,几组翻打工作业时,突然工作面大面积垮落,有5个人被埋在了里面,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呢!”
  郭大喇叭边听边穿好衣服,轻声低说:“走,跟我下井。”
  人车停在了矿井门口,灯光闪闪,聚集着许多人。一名井区的干部在焦急地等待郭大喇叭的到来。已经迅速换完作业服的郭大喇叭,身后跟着江海洋一起来到人车前,喊道:“快,放车!”
  坐在人车中的郭大喇叭面色阴沉,像吃了苦瓜似的。并排坐在那里的江海洋大气儿不敢喘,害怕哪句说不好,会被他臭骂一顿。“咣当咣当”人车向下疾驶,后背的被风吹得拔凉,郭大喇叭蜷缩在那里,心里焦急,希望立即到了现场展开救援。
  “海洋,接到井下通知后,向朱书记汇报了吗?”
  江海洋回答中略带嘶哑,声音微颤:“郭矿长,我已经安排人通知他了,他正在回矿的路上。其他矿领导也分别通知了!”
  郭大喇叭目光死死地盯着江海洋,问:“安全监察科人员到位了吗?现场救援有人指挥吗?”
  “安全监察科人员已经下去几个。现场救援由宋二楞在那里指挥,还有井区的井长、副井长……”
  “哦。”郭大喇叭沉思着,“医院呢?医院救护安排了吗?”
  “矿医院救护车和医护人员估计现在已经在井上待命。”
  “我不要估计,我要确定!明白吗?”
  “明白。”
  人车停了下来,江海洋立即拿起车场子的防爆电话:“喂,是调度吗?我是江海洋,医护人员和救护车到了井区吗?”
  “江主任,他们已经就位了。”
  “好,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江海洋放下电话,转身时候,郭大喇叭已经无影无踪。江海洋知道,郭大喇叭脚底下生风,已经走了很远了。他在后面一路小跑,去追赶。
  130工作面回顺挤满了现场救援人员。忽然有人喊:“郭矿长来了!”
  这些惊魂未定的人们一下子把目光投向郭大喇叭。
  “现场什么情况?”郭大喇叭焦急地问。
  丁大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黑黑的脸上露出白色牙齿:“郭矿长,现在5个人埋在了里面,宋队在现场领着3个人在扒人。我们这些人靠不上前,伸不上手,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哦,你们在巷道里排开,准备好溜子和支柱,随时听令。”
  “知道了。”工人们齐声喊道。
  郭大喇叭弓着腰来到了工作面的上出口,向下看去,工作面中部顶板冒落的严严实实,黑黑的工作面中四个忽暗忽明的矿灯在闪烁,不时传来零星的石头跌落的声音,令人感觉毛骨悚然。经历过多次险情洗礼的郭大喇叭此刻感觉很闷热,额头上渗出一滴汗珠儿。他不断地观察顶板情况,一点点向下挪动身子。
  郭大喇叭接近了事故现场。宋二楞见郭大喇叭到来,面有难色,看起来很悲伤和痛苦。低声说:“郭矿长,对不住你,出了这么大事故。”
  郭大喇叭厉声道:“现在说这个有啥用?扒人要紧。”
  “嗯,5个兄弟就在这里面,刚才还有人在里面喊,现在没有声音了。”
  “要接着喊,听到回音,就有生的希望。”郭大喇叭坚定地说,“不过,我们越心急的时候越要保证救援人员的安全,不能扩大灾害和人员伤亡。”
  “轰隆隆”工作面采空区又传来几声巨大落石的响声,巨大风力迎面扑来,夹杂黑色的煤粉。郭大喇叭与宋二楞等人用手立即护住了双眼,躲避着。显然,顶板还不稳定,仍有继续冒落的可能。瞬间,工作面异常的寂静,零星的煤渣从煤壁掉下来都似乎听到其响声。宋二楞惊恐地问:“郭矿长,是不是再等顶板稳定了再扒人。”
  郭大喇叭没有立即回答,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看了看四周顶板情况,说:“从现在来看,顶板该冒落的地方已经冒落完,现在要紧的是打开这里通向工作面下部通风的生命通道,一步一步地向被埋的兄弟身旁靠近,并及时补上支柱,控制住顶板,保证救援人员安全。”
  按照郭大喇叭的吩咐,宋二楞安排身旁的一名工人:“你要认真听声音,要不停地喊,准确判断被埋的位置。其他2人先上去休息,再喊两个人下来,顺便传下来两个支柱。”
  这两名工人没有动,说:“宋队,我们还有力气,跟着你扒人,人不扒出来,俺们是不走的,他们是我们兄弟啊!”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一切行动听指挥,快上去喊人来。”郭大喇叭有些不耐烦,对宋二楞说:“你再带几个人从工作面下出口向上展开救援,这样不窝工,也会加快救援进度。另外向井上要‘千斤顶’,扒人用,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我立即去。”宋二楞跟着另外两名工人爬出了上出口。
  事故现场的上部和下部两路人马不停地开掘,很快贴着煤壁打开了通风通道,现场风量明显增大,不再闷热。细心的郭大喇叭根据顶板垮落现场情况,通知抢险人员从工作面下部撤离,又调动多人开始运送支柱。又挑选出几个有救援经验,身体壮实的工人组成抢险队由他指挥现场救援。
  岩石中,木质支柱被摧垮得七星八落,木堆积被压得麻花状,已经失去了支护的作用。一个磨盘大的巨石底下,缝隙中露出了一名工人的手在蠕动着。从那里传出来了微弱的声音:“救救我、救救我……”
  郭大喇叭见状,高喊:“兄弟,一定坚持住,我们来救你……”
  现场工人们一筹莫展。原来这块巨石足有5吨重,靠人力是难以撼动。同时,在这狭小的空间中,人多使不上劲儿。郭大喇叭大声说道:“二楞子,你负责用支柱支住石头防止下滑和移动。我负责组织人挖石头一侧底下浮货,逐渐靠近被埋的人。”
  控制住这块巨石之后,郭大喇叭率先用铁锹攉石头底下的浮货,几名工人跟在他身后,协助掏出来的浮货运走。很快一名受伤的工人露出半个身位。正准备向外拽的时候,那名工人痛苦地说:“我的腿被卡住了……”
  “坚持住,我们一定会把你救出。快,‘千斤顶’拿来。”郭大喇叭命令道。
  郭大喇叭接过“千斤顶”,放在压在那名工人腿的旁边,很小心地上下挥动杠杆,每上升一点,紧接着用一块木头跟进垫高。随着缝隙的扩大,那名工人的腿被拽了出来。被救出来的工人很快被其他工友抬走。
  为了进一步展开救援,又命令现场人员一点点地将冒落的这块巨石向下移动。时间在每一分、每一秒划过,郭大喇叭带领救援人员与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去挽救工友们的生命。
  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声,巨石像怒吼的狮子向下穿行,卡在了木堆积一旁嘎然而止。整个抢险现场明显开阔,工友们发疯地用手扒和搬运那些不大不小的碎石,每一块石头都留下了黑色的血迹……
  忽然,一名工友喊道:“王刚在这里,快扒。”工友们迅速汇集力量前来救援。很快,王刚被扒出来了,身体已经血肉模糊,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现场的工友们刹那间悄然无声,仿佛空气被凝固,每个工友的眼睛都流出了悲伤的泪水。
  “别停下来,还有三人在里面。快呀!把王刚运走!”郭大喇叭焦急地喊着。
  人们很清楚,已经被埋在乱石和煤粉中其他3名工友,生的希望渺茫。可是,在现场每一个人心里,只要有一线的希望,就要以百倍力量去拯救自己早夕相处的兄弟。
  一个、两个、三个,其他3名工友先后被扒了出来,残酷的现实告诉现场的人们,他们全部遇难了……
  郭大喇叭心里十分的难受,艰难地爬到了上出口,来到回顺巷道一处,瘫坐在那里,明显地看出已经累得散架子了。宋二楞紧随其后坐在他的身旁,脸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汗水。郭大喇叭能说什么呢?如何地责怪宋二楞,也挽救不了已经遇难的四位兄弟。他紧闭双眼泪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他狠狠地干咳一声,吐出了一口浓黑的痰,差点儿引起他呕吐。他弯下腰,攥紧拳头,顶住胃部强忍翻江倒海的剧烈疼痛,发出“啊”的沉闷声音。宋二楞关切地问:“郭矿长,您哪里不舒服?”
  “我、我没什么,只是胃不舒服,不碍事儿的!”郭大喇叭回答道。
  这时,矿主抓安全、技术的副矿长和专业部门人员陆续赶到了现场。党委书记朱学范在办公室主任的陪同下,面色冷冷地也来到了这里。对郭大喇叭说:“郭矿长,现场救援结束了吧?”
  郭大喇叭硬挺着身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朱书记,救援已经结束,有4人遇难。作为主抓生产的我,很对不住您和组织对我的信任,给企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也失去了几名兄弟,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求组织给予我处分!”
  朱学范嘴唇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目光四处寻觅之后,看了宋二楞一眼,大声地问道:“宋二楞,现在我宣布矿决定,免去你130采煤队队长职务,从现在开始停止工作,要做深刻检查,也要接受组织审查。”
  说完,朱学范转身向外走去,郭大喇叭追问道:“朱书记,给他处分了,怎么不给我处分呢?”
  朱学范一愣,停住了脚步,回头道:“老郭啊,你是真不懂啊,还是装糊涂?给予你什么处分,只有上级组织做出决定,你就听候消息吧。不过,你这种诚恳态度,值得肯定,组织处理过程中会酌情考虑的。”
  “朱书记,我这不是心急吗,好尽快给员工家属一个交代嘛!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是有过错的!”
  “老郭啊,你就别磨叽了,这次抢险救援你指挥得力,使救援工作得以顺利进行。回去先休息好。我这边组织人员对这起事故进行追查,希望我们各级干部深刻吸取事故教训,举一反三,坚决遏制事故的再次发生。”
  郭大喇叭对此不再说什么,跟着朱学范一起升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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