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比翼双学

　　巷道在无限的延伸……在矿井的底下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密集煤炭生产网络。
　　随着矿井开采深度无限延长，通风系统日趋复杂，运输线管理也异常的紧张。在“抓革命，促生产”激励下，工人们拼命地劳作，从来不计较干多干少，“打高产，创纪录”已经变成了行动，如火如荼，煤炭源源不断地从井下运出。郭大喇叭每天早上调度会前，目光紧紧地盯住排版上的煤炭产量数字，一片“飘红”（欠产数字是黑色，超产数字是红色），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腰板儿挺得直直的，说话的底气更足了。已经从井区调度员升任到矿生产调度室副主任江海洋笑嘻嘻地对他说：“郭矿长，这个月咱们煤炭生产形势出奇的好，这与您领导有方密不可分呐！”
　　“这个嘛！我和你说啊，主要是咱们在调整接续、开拓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加大了矿井技术改造才使得产量迅速提升，这个功劳不能记在我头上，是大家的。”
　　这时，党委书记朱学范推门进来，微笑着说：“老郭啊，目前，矿煤炭生产形势很好，要再接再励啊！现在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蓬勃发展，需要生产更多的煤炭支援国家建设，我们需要出更多、更好的煤炭。”
　　郭大喇叭见朱书记到来赶忙问道：“朱书记，又有新指示？”
　　“上面没有什么新消息。只是要求我们队创水平的队组实行奖励，你和工会的同志做好推选工作。早会开完之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完后，朱学范从江海洋手中接过早已经准备好的《生产报告单》，转身迈着方步走出调度室。
　　朱书记又找我什么事情？郭大喇叭心里犯嘀咕。要说产量，那是没个说，是建矿以来月产最高的。要说安全嘛，也不错，接近半年没有发生重伤以上事故。自从井下采掘队组实行了计件工资之后，工人士气高涨、队伍稳定，如果接着下去，到年底矿井年产量突破百万吨大关。到那时，上级会对全矿工人普调一级工资，全矿上下会沸腾的！莫非上级政策有变？他摇摇头，不会的，种种迹象表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开完调度会，郭大喇叭来到了朱学范办公室。朱学范办公室宽敞明亮，摆放了许多让郭大喇叭叫不出来什么名字的各种花卉，室内被点缀得优雅舒适。与鲜花很不协调的是，摆在窗边的沙发的已经失去原来的本色扶手已经发白。以及朱学范那张办公桌已经裂了两道几毫米宽长长缝隙。朱学范见郭大喇叭敲门进来，从低矮的椅子上起身，示意让他坐在沙发上，并很快为他沏一杯茉莉花茶。随后也坐在沙发上，笑着说：“老郭啊，最近你很辛苦，天天跟班下井，班子成员谁也比不了你的敬业精神！”
　　“谢谢书记夸奖。我一天不下井，我是心里不踏实啊。尤其安全工作不能有疏忽大意。我在基层区队干过，心中有数，一旦产生重生产，轻安全的苗头，越容易出现安全事故。”
　　“是啊，安全工作时刻不能放松，建矿以来，我们出了不少事故，多数是胡干蛮干造成的，这是血的教训啊！”
　　“嗯，朱书记，你找我有何事情？”
　　“当然有事情啦，一件是公事，另一件是私事。先说公事吧，就是想和你研究一下矿井科技进步项目—350水平运输大巷，要推选为全省科技进步奖，我和总工张国庆已经有这方面意向，现在征求你的意见，是否有一定的把握？”
　　“这个？”郭大喇叭沉思片刻，“应该没有问题，—350水平运输大巷上面是吊挂皮带运输，下面是矿车运输排矸系统，已经填补了全省煤炭井工开采的空白，我赞成！”
　　“嗯，那就这么定了。另一件事情嘛，就涉及到你了。根据目前企业技术力量匮乏的现状，党委研究决定选派一批年轻人到高校进行培训，一方面选派一批在岗的年轻的后备干部深造，另一方面选派获得市级以上劳动模范的子女深造。你是全国煤炭战线的劳动模范，听说你女儿学习成绩很好，可以参加学习。学业完成之后，回到企业工作，这也是组织上为劳模们的所做的贡献予以照顾，希望你考虑一下。”朱书记目光炯炯地看着郭大喇叭，期待他的意见。
　　郭大喇叭略加思索，说：“朱书记，搞煤矿是男人的世界，我家女儿不适合吧？”
　　“老郭啊，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有许多人不具备条件，先后找到了我，都予以回绝。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我等待你的回音儿。”
　　“嗯，我回去和女儿商量一下，看看她的意见。”
　　走出朱书记的办公室，郭大喇叭去了井区，换完作业服之后，乘坐人车入井。入井的风湿阴凉的，他习惯性地来到井下最底部的230采煤工作面。原因这是全矿的最优质煤层，也是瓦斯突出煤层，通风管理是最重要的一环。在回顺漆黑的巷道上，迎面的风夹杂煤渣吹在人们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他走在最前面，后面陆续跟着一批疾行的工人，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到了工作面上出口，风力更足。这时，瓦检员走到郭大喇叭跟前大声说：“报告郭矿长，工作左面瓦斯浓度在控制范围内，可以生产。”
　　“嗯，知道了！”郭大喇叭转身喊道：“宋队在不？”
　　“来了，郭矿长。”
　　“你还是领着安全员跟我到工作面巡视一下，别着急出煤，注意安全懂吗？”
　　“好的，放心吧。”
　　“我就不喜欢听‘放心’二字，越放心越容易出事儿，要细致检查一下。”
　　接着，郭大喇叭领着宋二愣、现场安全员沿着21度倾角的工作面支柱空中缓慢下行，三个光束在空旷的百余米工作面不断地闪烁。尽管原木支护的支柱粗细不一、但是成排的支柱自下而上齐刷刷地耸立着，的确让人有了安全感。郭大喇叭兴奋地说：“二愣子，今天的工作面工程质量不错啊，说明最近用心抓工程质量了，要继续保持住，只有这样才能提高安全系数和工作面循环生产的推进度。推进度越加快，工程质量再跟上，产量一定会更好！”
　　“是的，这些招儿不都是跟你学的嘛！嘿嘿……”听到郭大喇叭跨境自己，宋二楞心里美滋滋的。
　　郭大喇叭回手又去扶一下柱子，没有想到手一搭，柱子就倒了下了。郭大喇叭很不悦，拉下了脸儿：“你真是不经夸奖啊，这边刚说完，这不出现了问题。你看看啊，明显是这个柱子‘穿鞋（支柱不够长，底部加了一块木头）’了，这纯属‘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给我立即整改！”
　　宋二楞刹那很尴尬，忿忿地说：“好，一定整改。回头找翻打工算账，罚他们款！”
　　“不，现在立即给我重新补上这颗柱子。”
　　见郭大喇叭这样严肃劲儿，宋二楞也不敢怠慢。他知道郭大喇叭的脾气，性子急，有一丝缓慢动作，就会被他骂得狗血喷头，八辈祖宗都不放过。大喊：“大虎快下来，把这颗柱子补上！”
　　丁大虎闻讯赶来，很快将这颗柱子补上。郭大喇叭借着矿灯的光亮向工作面上部看了一眼，说：“二愣子，工作面上部有个弯，注意炮效，把工作面找直了。”
　　“好，我已经发现这个问题，落实了爆破工把工作面找齐了！”
　　郭大喇叭这才松了一口气儿，冷冷的脸由阴转晴。“这还差不多！好了，我不多说了，好好组织这个班生产，我要听到你们的好消息啊！”
　　“好啊，你就听好消息吧！”宋二楞坚定地回答。
　　郭大喇叭走出采煤工作面，边走边思考着入井前朱学范说的话。自己十分清楚，郭玲考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又一想，这次女儿上学也是个很好的机会，学完之后回到本企业工作，也未尝不好。走到以及各交叉巷道口时，宋双喜迎面而来，笑着说：“郭大伯，您这是刚从工作面下来？”
　　“是的，你完工了？”
　　“嗯，我们今天掘进队我这个小班进尺很不错的，弄好了每人奖金超过100元。嘿嘿，大伯您出台的计件工资政策俺们特别的拥护！”
　　“双喜啊，你现在是班长了，好好干，多学点采掘知识，以后会有用场的。”
　　“大伯，我哪有机会上学啊？”
　　“你想上大学？”
　　“郭叔，我做梦都想。”
　　“好，过几天大伯我给你提供机会到矿业学院学习。”
　　“那太谢谢您了！”
　　“过几天你听消息吧！”
　　宋双喜此刻乐得心花怒放，没有想到郭大伯为自己的事情这么上心。
　　升井后，兴奋中的宋双喜疾步来到郭大喇叭家。此刻，郭玲正在自己房间复习功课。
　　宋双喜走进郭大喇叭家的院子中，高喊：“玲子在家吗？我是双喜。”
　　第一时间告诉郭玲：“玲子，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啥好消息，快说！”
　　“这个嘛，我得感谢你爸爸，估计八九不离十。”
　　“哎呀，别卖关子了，快说呀！”显然郭玲有些不耐烦。
　　宋双喜眉飞色舞地说：“今天在井下我遇到了郭大伯，亲口和我说，准备推荐我去矿业学院学习。对于我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郭玲听说自己的父亲准备推荐宋双喜上大学，这让郭玲又惊喜、有失落。心想，父亲啊父亲，您只想为别人考虑事情，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呢？霎时心情跌入深谷，露出了不悦。她极力地掩饰自己的心事儿，似乎被双喜看出了端倪。耐心地说：“玲子，别急，或许大伯为你另有打算。”
　　玲子佯装微笑：“双喜，你文化底子薄，要有所准备，尽快复习功课，如果遇到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我会全力帮助你。”
　　双喜目光炯炯，感激激情溢于言表：“谢谢玲子，我就知道你会帮助我的，所以，我把消息第一个告诉你的。”
　　宋双喜走后，郭玲将手中的书扔在了一边，躺在炕上生闷气儿。最知道女儿的心思莫过于其母亲田敏，知道女儿心里不快，放下手中的活，来到房间，对郭玲说：“女儿，先别急，待你爸爸下班回来后，问个明白就晓得。”
　　尽管郭玲依旧非常生气，感觉到血向上涌，不过在她心中却有一种无名的意识对她说过，母亲说的有一定的道理，父亲回来之后就知道一二了。
　　傍晚，夕阳的余晖笼罩半个天空。郭大喇叭身披晚霞回到了家中，推门进来，只见妻子田敏拉着脸儿没有看他一眼，坐在灶台前烧火做饭。郭大喇叭心中有些纳闷，问道：“老伴儿，干嘛撸着脸儿？有啥心事儿？”
　　田敏将身体扭向一边，给郭大喇叭一个脊背。郭大喇叭有些急：“老伴儿，你这是怎么了？快说啊！”
　　“你自己清楚，什么事情都想着别人，就不为俺们母女俩考虑！”
　　郭大喇叭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事情就快说吧，别在那里磨磨唧唧、吞吞吐吐的。”
　　“我问你，是不是准备推荐二愣子的儿子上大学？”
　　郭大喇叭惊讶地问：“有这码子事儿，怎么了？”
　　“那为什么不考虑咱家闺女上大学事儿？老想着别人？”田敏紧锁双眉，质问他。
　　“哈哈，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啊！”郭大喇叭拍了拍田敏的肩膀，“好了，别生气了，我另有大打算。”接着郭大喇叭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向田敏述说。
　　沉默片刻，田敏问郭大喇叭：“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们还得征求咱姑娘的意见。我觉得咱闺女如果参加高考一定能考上好学校。如果不想参加高考，可以为她报名推荐到矿业学院学习。两者只能选一。”
　　父母的对话，躺在炕上的郭玲听得一清二楚，心，终于落了地儿。郭玲迅速从炕上爬起，推门来到了外屋，对父亲说：“爸爸，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也考虑了，不愿意远离你们，你们逐渐年龄大了，也需要我照顾。我决定不参加高考了，准备和双喜一起去矿业学院学习。”说完，郭玲挑过门帘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闺女，你可想好了，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事情。”田敏提醒道。
　　屋里传来果岭的声音：“爸、妈，我想好了，不要为我担心，事情就这么定了！”
　　郭大喇叭看了郭玲一眼，会意地笑了笑说：“老伴儿啊，咱闺女脾气像我，遇事儿‘鸡蛋壳擦屁股——嘁哩喀喳’，从不墨迹！”
　　“去你的！”田敏佯装生气，“没有正形，别啰嗦了，快给我扒几头蒜，给你做最喜欢吃的蒜泥大豆腐。”
　　郭大喇叭和妻子田敏心里很清楚，只要姑娘高兴，一切烟消云散……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经过郭大喇叭的推荐，宋双喜如愿地和郭玲参加某矿业学院学习。在专业选择上，宋双喜学的是采矿专业，而郭玲学的是机电专业。
　　宋双喜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暗自庆幸自己获得了郭玲父亲帮助。参加学习前父母再三嘱托宋双喜，不能忘记郭家的恩德，一定像哥哥那样照顾好郭玲，别让她在学校受委屈。宋双喜的父母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和郭玲已经超出了一般的朋友关系。上学那天，宋双喜和郭玲，以及其他十多名参加学习矿工子弟乘坐矿里专门安排的一台绿皮解放车，来到了某矿业学院。
　　这是一座建国初期成立的专门培养煤矿专业人才的学校。恢复高考后，这所学校招收了一批新生。宋双喜和郭岭他们属于委培生，学成毕业后将返回原单位工作。虽然简陋的校舍与这所高校有些不相称，但是优美的校园绿色成荫，远离喧嚣，十分的宁静，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宋双喜和郭玲结伴儿行走在校园的小径中，看到那些坐在木椅子上三三俩俩低头埋头的学子们，各自内心有说不出的喜悦。是啊，马上就要开始大学生活了，面对未来，他们彼此有美好的憧憬。
　　郭玲从报到，到安排住宿等都是由宋双喜亲自帮助办理，打理的井井有条。完毕，宋双喜露出憨憨的笑容：“玲子，进入大学生活了，我文化底子薄，需要你耐心辅导我，可别嫌弃我笨啊！”
　　“谁说嫌弃你了，放心吧，我一定帮你！”
　　“还有，这里年轻的、长得帅的很多，我更担心你嫌弃我土，不理我了。你可知道，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你了……”
　　郭玲眼角扫视他一眼，撇了撇嘴，说：“知道啦！小心眼儿，想法还很多啊！”
　　“我能不想那么多吗？嗯，那就放心了！”
　　郭玲抿嘴一笑：“呵呵，不过，我要告诉你，在学校你要守规矩，可不能像在家那样随便，要遵守纪律，别胡思乱想，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如果你坚持不下来，完成不了学业，那我们之间就一点儿戏儿没有了。你听到没有？”
　　“嗯，听你的。可是，我想你咋办？”宋双喜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郭玲。
　　“这……那也不行，还是回避点儿好，如果弄出点儿绯闻来，那我们可就惨了！”
　　“那、那每周见一次面还不行吗？”
　　“好吧，说话要算数，严格遵守清规戒律，不能做出格的事情！”
　　宋双喜长出一口气，脸上洋溢着笑脸：“行，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