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艾丽萍的愤怒，存有一丝缝隙，这几年与马明亮偷情，让她对叶强抱有一丝愧疚。红杏出墙，出于闺阁寂寞，闲散心情。没想到坠入其中，便难以自拔，反而成了无法抹杀，越涂越重的心病。她不再流泪，不再愤怒地叫嚣，取而代之是恐惧和不安。老叶是否听见了风言风语，所以故意编个故事要求离婚？一旦私情被公诸于众，离婚中的过错方，还能分得财产吗？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艾丽萍思绪难平，怨怼与惊惧，像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涌来。叶强铁了心要离婚，开出的条件很优越，可是离婚了，自己就失去了一切，声誉、地位、经济来源……都成了过眼云烟。如果不离，偷情的丑事万一被叶强知道，可就鸡飞蛋打，就连过河钱都付之东流了。离还是不离？艾丽萍陷入极度的矛盾中。
　　艾丽萍回想与马明亮偷情的过程，都是在隐蔽中进行的，神不知鬼不觉，叶强怎么可能察觉？艾丽萍抱有一丝侥幸，准备拖延一段时间——老叶能够转移资金，为什么自己就不能？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回到前妻身边，一旦让他得逞，迟早会算计旧账，与其束手待毙，引颈受戮，不如及早动手。就算离婚，也要把福昌集团掏空，给老叶留个空架子，让他们一家子团聚，统统去喝西北风！
　　艾丽萍阴冷地打着如意算盘，决定首先从玉石加工厂下手。这个老厂虽然效益不好，叶强买下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赚钱，但随着房地产热，那么大一片占地面积，到现在价格应该上涨不止两倍。先将其转入自己名下，以高价售出，伪造买卖合同，套取巨额差价。即便以后叶强知道了，也只能吃哑巴亏。艾丽萍心想，章小杨是自己一手提起来的，让她从中运作，应该不会走漏消息，量她也没有那个胆量。处理完加工厂，再将福昌大酒店以同样的方法变卖，马明亮是条忠实的狗，可以信任。如此一来，至少可以获利千万元以上，为自己开辟更为宽阔的后路。
　　打定主意，艾丽萍驱车赶往加工厂。章小杨正在玩电脑，见总经理来了，急忙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艾丽萍脱掉貂皮大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压抑的心情，依然令她愁眉不展。章小杨发现艾丽萍有些异常，但她又不敢多嘴，站在一旁，听候命令。
　　“你去办一件事。”过了半晌，艾丽萍终于开口了。
　　“好的。”章小杨痛快答应，总经理的话就是圣旨，再难办的事情，也要硬着头皮去办。
　　“你去做一个法人变更，把加工厂变更到我的名下，需要什么手续，你都打听清楚。无论如何，这件事一定要办好了。”
　　“好的。”
　　“办完这件事，你去联系买主，把加工厂转让出去。谁出价高，你就把电话号码记下来，然后交给我。”
　　“董事长同意吗？”
　　艾丽萍烦躁地说：“这件事，我说了算。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谁帮助你的？以后你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而且，事成之后，我给你一笔钱，让你吃穿不愁。”
　　直觉告诉章小杨，这件差事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莫非艾总和叶董发生了什么矛盾，以至于艾总要先下手为强，卖掉加工厂？谁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到底是不可调和，还是一时意气。事情顺利的话，倒也罢了，如果出了点差错，那岂不成左右得罪，里外不是人？形势如雾里看花，章小杨看不到前景，但她明白拒绝总经理，会带来什么样的直接结果。
　　“好的。总经理安排的事，我一定尽力去做。”
　　“不是尽力，而是必须要办好。另外，这件事要绝对保密，除了你和我，不能让集团第三个人知道。否则，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得不到好，任何人也别想好。”
　　章小杨第一次品尝到“毛骨悚然”的感觉，她觉得汗毛直竖起来，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艾丽萍怪谲的嗓音，配以阴冷的表情，简直是一个变态的妖魔。她的心到底有多阴毒，很难想象，一个连丈夫都算计的女人，会对下属存有善心？有时候，章小杨觉得自己挺卑鄙，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但跟艾丽萍想比，她忽然觉得自己很高尚，起码没有坏到骨子里。死鬼丈夫出殡那天，她还曾落下几滴伤心的泪水。
　　艾丽萍最后吩咐章小杨，陆续裁员，分批分次，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事情要办的利索，务必速战速决。艾丽萍走后，章小杨前思后想，一时间拿不准主意。虽说董事长一直不太得意她，但毕竟还是同意把她放在厂长的位子，就这么背叛董事长，背叛集团，未来等待她的命运会是什么？
　　章小杨没有急于落实艾丽萍的计划，而是想到了一个人，或许从他那里，能够获得一点内部信息。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章小杨想到的人是孙鹏，她始终对他有一种特殊的情结，既痛恨，且畏惧，然而他翩翩的风度，挥洒自如的气派，又令她意醉神迷。虽然痴心与崇拜，无法引起那个男人的好感，单相思更像是一场寂寞的独唱会，但是在关键时候，他缜密的心思，或许可以为她指点迷津。章小杨有一个隐秘的想法，如果看到光明在哪里，她宁愿做扑火的飞蛾，心甘情愿地献身。最不能容忍的是做一条被人戏耍的小狗，只顾追逐主人丢出去的空中的飞盘，却弄不清楚脚下是平地还是深渊。
　　约了三次，被拒三次，章小杨让仍不放弃，孙鹏终于答应见上一面。两人来到一家咖啡店，环境优雅别致，巧克力颜色的主色调，让人有一种丝滑甜腻的感觉，像是一种触感，也像一种味觉。服务生端来两杯散发着焦糊味的咖啡，热气丝丝缕缕消失在空气中。玻璃窗外，照旧是寒意浓重的冬天。
　　孙鹏不知道章小杨用心何在，几次不愉快的冲突，应该让她明白，畸形的恋情，永远不可能在二人之间发生。那么，她为何苦苦相约，到底想要说什么？
　　出乎孙鹏的预料，章小杨并没有围绕着感情说事，而是旁敲侧击，询问董事长与总经理的近况，是否发生过鲜为人知的矛盾。
　　“我觉得艾总有点不对劲，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你跟叶董走得很近，没听叶董说起过什么，或者像艾总一样，情绪有点反常？”章小杨竭力保持平静状态，但渴求的目光还是出卖了她。
　　“你什么时候对艾总的家事产生了兴趣？”孙鹏本来就厌烦她，听她提起这无关的话题，心里更是别扭，“这好像跟你没有多大的关系。如果一个人经历太旺盛的话，完全可以用在工作上。”
　　章小杨已无骄横的资本，况且今天有求于人，便满脸堆笑，一抛媚眼说：“烦人，老拿话噎我。你以为我爱打听小道消息？其实，我问这些话，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我能帮你什么忙？”
　　“帮我指一条明路。我现在很困惑，你知道吗？想来想去，我觉得你是我认识的最正直，最有智慧的好人。虽然以前我有得罪你的地方，但我相信你是个很宽宏大度的人，在关键时候，你还是会帮助我的。我相信直觉，直觉告诉我，你不会拒绝我的。”
　　孙鹏听出言语倒有几分恳切，章小杨是招人厌烦，不过她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向人求助，一个失去靠山的寡妇从高处跌落下来，也许内心承受着别人无法理解的痛楚。
　　“说说看，有什么困惑？就算我帮不上忙，说出来，你心里会舒服一点。”
　　“昨天，艾总来加工厂找我，安排两件非常难办的事。所以，我向你打听，叶董和艾总是不是有矛盾了？看艾总的架势，不是一般的生气，女人不到婚姻决裂的程度，是不会下那样狠心的。我就是拿不准，到底该不该按艾总的命令去做，如果做了，就是对叶董和集团的背叛。我想，只有你才能帮我。”
　　尽管孙鹏一时猜不透她的话，具体表达的含义，但她试图表达某种暗示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直接问，章小杨未必敢泄露秘密，孙鹏决定利用语言渗透，使答案渐渐清晰起来。
　　“你的话有点夸张了吧？艾总怎么可能让你做出损害集团利益的事，更谈不上‘背叛’了。”
　　“你呀，到现在也不懂女人的心思。”章小杨下意识地左右看看，低声说，“什么叫破罐子破摔？你没听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女人绝望了，什么狠事都做得出来。”
　　“你的意思是，艾总的婚姻内出现了问题？”
　　“我不敢确定，所以才问你，但愿我是多心了。”
　　原来如此，孙鹏预感到事态的严重，莫非艾总已经获悉董事长亲人团聚，所以才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绝望情绪，乃至要做出丧失理智的行为？
　　“叶董与艾总确实因为小事发生过摩擦，但很快就和好如初了。艾总一时的气话，不可当真。做为下属，应该摸透领导的脾气。我建议你，以不变应万变。”孙鹏心想，当务之急是稳住章小杨，切不可做出蠢事。
　　“你说得有道理。看来，我还是拖一拖再说。”章小杨点点头，表示同意，艾总的确是喜怒无常，做事毫无原则的人。多亏孙鹏提醒，自己绝不要蠢到拿鸡毛当令箭，费力不讨好，反惹一身骚的地步。
　　为了真正稳住章小杨的心，孙鹏编了一个谎话，“今天早上，叶董和艾总商量引进新项目的事，还向我征求意见。你想想，如果他们还在斗气，哪能坐在一起，研究集团发展的计划？”
　　章小杨信以为真，感激地说：“我真的没有看错人。谢谢你的点拨，让我茅塞顿开。”她目光如水，似自艾，似惆怅，“自从他死了之后，我明白很多道理。人活着，得意时不要张扬，失意时不要气馁。人生在世，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去珍惜，比如友情，爱情，亲情。钱绝不是人生追求的唯一目标。”
　　孙鹏心想，人生的大起大落，让章小杨幡然醒悟，希望她不是一时的即兴表演，假如她对人生果有新的感悟，也算是凤凰涅槃，获得重生了。
　　“说实话，我挺嫉妒叶红的。”章小杨捏着手指，眼睛不敢直视孙鹏，“我一辈子也不会有那么好的福气。希望你不计前嫌，答应我做你的朋友，只是普通朋友。哪怕见了面，仅仅打一声招呼也好。我没有过高的奢求。可以吗？”
　　孙鹏没有反对，微微一笑。章小杨得到默认，高兴地端起咖啡，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