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爱就是想在一起

　　等萧然回到家，才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回家的车上，萧然把许诺发来的短信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最后萧然还是回复了。
　　“对不起，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没有勾引你男朋友。”萧然按下了发送键。
　　“贱人都喜欢装无辜说事情并不是想象那样，妄想掩盖事实。如果你真没有做什么，熊泽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分手？”许诺很快回复，语气毫不尊重。
　　“请你放尊重一点。你要是以这张措辞找我谈心的话，我想我也明白了他为何要分手。”萧然忍不住针锋相对。
　　“你什么意思？做小三还理直气壮了？”许诺看上去情绪激动。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有什么行动的，因为那样就变成了两个人抢一个男朋友，爱情靠抢吗？”萧然也很难过。许诺始终是无辜的。
　　“我有什么害怕的？我不怕你，我和熊泽在一起一年了，而你们从没有真正开始过。”许诺像在自我安慰。
　　“如果你非要这样说，那我和他是有过去的，有可能也会有未来。”萧然被许诺挑起了兴趣。
　　“你是在挑衅吗？萧然，你这Y中才女还有抢男人的本事啊？你的同学们难道都不知道吗？”许诺有点气急败坏。
　　“你高估我了，我不是什么才女。请你记住，真能抢走的东西都不是你的。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两个处理好吧，别把我扯进去行了吗？”萧然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倒真成了和她抢男人了。
　　“那你等着看熊泽会选择谁。”许诺像是底气十足。
　　
　　萧然本以为关了机就能睡觉，却到了夜深依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萧然又开了机，百无聊赖地刷着空间。翻了很久，终于看见了熊泽和许诺口中说的战友。仔细想来，萧然对这个陌生网友还是有点印象的。因为萧然接受他的好友申请时，看见他的地址是南京。当时心下一惊，怕是熊泽用新的号码加自己，但看了对方的空间后，才明白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萧然曾一条条读完对方从空间开通的那天起的说说，也一条条看完别人在对方空间的留言，甚至也试着点开过对方好友的空间，想得到点证实自己猜想的蛛丝马迹，终究是无功而返，才确定这只是巧合加进来的一个陌生人。萧然找到她唯一评论过的说说。那条说说战友讲的是“南京不愧为四大火炉，剩下的三个还有谁？”下面有好多人评论，萧然也忍不住吐槽广州了。就这样一条无心的评论，居然让熊泽和许诺两个人都把她揪了出来，萧然想到这里不免唏嘘。爱一个人的时候，都活得像多了许多特异功能。
　　萧然是个恋旧的人，很多东西都固执地坚守着原本的样子。所以，‘陌上花开’这个qq网名自从郑家庆给她申请了账号以来，就一直都没有改变过。这个网名源于萧然很喜欢的一句话，是吴越王钱镠写给原配夫人戴氏王妃信里的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据传，虽只有九个字，却平实温馨，情愫尤重，让戴妃当即落下两行珠泪。陌上花团锦簇，蜂飞蝶舞，三月里风光旖旎。君王惦记爱妃，盼她早日归来，却又希望她能在美好的春色里得到身心的抚慰，一解思乡之情。于是她不在身边的日子度日如年，却还是嘱她只管怜花惜柳，尽情消受春色。这万般柔情与体贴定是从心底最真的爱里萌生的。萧然不管吴越王的江山坐得如何，只是倾心这寥寥数语里透露出得对爱人的懂得与对人生的诗意。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不久，许诺就打了电话来。萧然的电话号码应该是熊泽给她的，熊泽这下把这把火引到了萧然身上，这之后好似两个人真拴在了同一条船上。许诺约萧然在小城故事见面。那时候，小城故事是整个小城里唯一一家娱乐休闲场所。一楼模仿了大城市里人气快餐KFC的经营模式，可以吃简餐，喝饮料果汁；二楼是装饰得古色古香的茶楼雅座，退休老人和事业有成的中年商人常光顾；三楼则是一间间光怪陆离的KTV包房，贪图安逸的山城青年常常隔三差五，呼朋唤友地来嘶吼掉大把无聊烦闷的时光。萧然的家乡山城人民继承了徽商的优良传统，改革开放后有许多人外出经商。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有许多人都在几年打拼后发了财，鼓了腰包，回乡买房置地，为山城点亮了一盏又一盏的霓虹。当然也有不少人两手空空地回来，从此老老实实地去下乡当了个农民。小城故事也是萧然家乡县城的地标之一。
　　萧然不顾燕子的劝阻，只身赴了约。她忽然很想去看看许诺，虽然见过她的照片，但她想亲眼看看熊泽喜欢过的女生到底是何种模样。被同一个人喜欢，拐弯抹角地让两人除了势不两立的情感对立外也有了对彼此浓烈的好奇与丝丝无端生出的亲切感。
　　和萧然想的一样，许诺约她在小城故事的二楼茶座见面，还特意要了个小包间。小城故事茶楼的包间只有四间，其余都是在大厅里敞开的隔间。四个包间统一以四种主营茶品命名，从进门往窗台方向开始数去是依次排列的。第一间叫云雾阁，主打庐山云雾；第二间叫碧落坊，可以品到上好的洞庭碧螺春；第三间是毛峰居，专为钟情黄山毛峰的人而设；最后一间是龙井轩，顾名思义，来这间的人主要是想尝尝西湖龙井。萧然一踏进碧落坊，就看见正在门对面矮矮的黄藤椅上坐着发呆的许诺。她歪着脑袋，右手撑在青白色的大理石桌面上，手掌托着半边脸颊，另一只手放在大腿上。她的眼神空洞无物。面前紫砂壶里的碧螺春，热气袅袅，香气四溢。
　　萧然在许诺对面坐下，许诺才回过神来。两个人尴尬地沉默了半晌，萧然先开了口：“许诺，你真漂亮。”萧然是真心觉得许诺漂亮的。那个时候大家还不会化妆，出门多是以真面目相见。素颜的许诺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留着乌黑发亮的过肩长直发，穿着白色无袖短衬衫搭配蓝色牛仔小短裤，看起来比照片上消瘦了不少，却也因此显得清丽。
　　“呵，想不到你第一句话会说这个。但是你说这个不觉得像是在嘲讽吗？”许诺抬起头望着萧然，语气冷淡。
　　“你今天约我出来不是就想跟我喝茶，一句话都不想说吧？”萧然很想知道许诺的闷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萧然，你还爱熊泽吧？”许诺边说着，边用兰花陶瓷小茶杯给萧然斟了茶递过去。萧然从许诺身上移开视线，低下头，没有回答。
　　“你沉默就是默认了。但是你们的事情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啊。当初听他说，是你先放弃他的吧。”许诺说后面一句话的时候，语调有些起伏。
　　“哎，他都选择和你在一起了，你就该相信他。我始终觉得，爱就是在一起，没有在一起就是不爱或者不够爱。你说呢？”萧然端起小茶杯，呡了一口茶。
　　“萧然，我知道你明白我说的意思。那现在我和他还没有分手，你就不要再出现了，不要再破坏我们的幸福。”许诺死死地盯住萧然的眼睛，她迫切地希望萧然能给出个她想要的承诺。
　　“我根本不想出现，是你们把我揪出来的。我也没有想过破坏你的幸福。他爱你，自然会和你在一起的，我哪里会有能左右他的能力。”萧然对许诺笑了笑，她看到许诺的大眼睛里烧出了两团怒火，只不过被理智压灭，稍纵即逝。
　　“萧然，算我求你吧，今天我也不想多说了，你知道我是真心爱熊泽的。我复读了一年才考上大学的，我所有的志愿都填在熊泽所在的城市或者邻市。”许诺的语气里都染上了哭腔。
　　“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伤害你，我不喜欢熊泽的所作所为。但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定义爱情。我只知道，爱情太过残酷，没有什么能使其保鲜。真心、善良、同甘共苦等等都不能。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甚至你不知道它为什么就失去了。”萧然望着许诺的眼睛，一口气说完所有想说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也不知许诺可会懂她在说什么，还只是觉得她在咬文嚼字，卖弄才华。说完，萧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不想有遗憾。毕竟过去的一年里，熊泽对我很好。虽然他在军校，人身不自由，但是他每个月都坚持给我写两封信，还会邮寄复习资料给我，因为有他的鼓励我才可以熬过艰难的复读，顺利考上大学。”许诺顿了顿，望着萧然微笑，像是瞬间走进了美好的回忆里，有那么片刻的出神。“你知道我最感动的一次是什么时候吗？那时候他在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入学新兵训练，很严很累，手机自然是用不了的。前半个月里我们没有一点联系，直到我有一天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他说上级规定每个学员只能打一个电话回家，还必须五分钟以内。那天学员排着队，依次轮流打一个电话给最重要的人报个平安。熊泽没有打回家，而是打给了我。他语速飞快地和我说了一堆，直到最后电话被强行切断，只剩下嘟嘟声，而我只听到他说唯一的电话打给了我就已经泪流满面。”许诺说完这一堆话，端起茶杯埋头喝了一大口茶，再抬起头时，萧然发现她眼眶泛红。
　　“他确实是爱你的，听完你说的，我也很感动，祝福你们。许诺，我还有点事情，我想先先走了啊。”不知怎的，萧然听许诺说起新生军训熊泽把唯一的电话打给了她，萧然就莫名地心痛起来。她想起去年自己新生军训的时候还傻傻地触景生情，时不时想起熊泽，原来自己真是在自作多情。
　　许诺没有挽留，萧然起身离开了碧落坊。萧然喝过的那盏碧螺春，几片绿叶在所剩的半杯水里升降，像极了萧然浮浮沉沉又不知所措的人生。
　　
　　整个暑假，萧然都过得无精打采。小镇上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或者做生意，留守的就只是一些老弱残兵。比如萧然家，就剩下爷爷奶奶带着萧然和弟弟过日子。一入盛夏，室外温度迅速上升，市电视台天气预报接二连三发布的高温预警里，萧然的家乡总是榜上有名。主街道路面已经换成了平坦的水泥路，白天走出去超过五分钟，地面升腾起的滚烫的热气就可以透过鞋底，炙烤脚底板。在这个时节，连邻居叔叔家那条平日里最爱东跑西窜的土狗也整天软趴趴地伏在自家的院子里，躲在葡萄架下的阴凉处大口喘着粗气。萧然在家的将近六十多天里，熊泽打过不下八十个电话，她都狠心地拒接了。她时常会把那个橙色小铁盒子搬出来，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一封封地读着那些纸张已经泛黄的信件，怀念两个人曾经单纯美好的感情。他们曾如此接近彼此，触手可及，却又像两只刺猬，小心翼翼地，不知道用何种方式拥抱才不会伤到彼此。萧然每次忍不住想接听，她的脑中总会反反复复出现唯一的电话打给了许诺的情景。她想象着两个人在电话两端情意绵绵，难分难舍的样子，就一次次硬着心肠掐断了电话。
　　开学返校已经是九月初了。老家时不时的一场场大雨后，气温都会出现暂时地下降，让人们开始看到天气稍微变凉的迹象，但是回到广州，一下子又是个盛夏。
　　寝室四个人中，黄嬷嬷回来的最早。等萧然挥汗如雨地拖着大箱子终于进了宿舍的时候，容嬷嬷正躺在床上吹着小电扇直喊热。萧然一进门，她爬起来坐到床上，一边看着萧然在床下七手八脚地收拾铺位，一边胡乱地抱怨下广州湿热不堪的鬼天气。抱怨完了，似乎没话可说了，沉默了半晌，她忽然问萧然有没有喜欢的人。萧然抿嘴笑着，对她摇头。她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她暗恋的人回来了。原来，黄嬷嬷从小就喜欢她一个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他们两家大人不仅是世交，而且是住在同一栋楼，还是上下层的邻居，所以她和他上同一个幼儿园，进同一家小学，念同一个初中，直到黄嬷嬷考进重点高中那年，男孩选择了出国，两个人才联系减少，直至成为对方手机通讯录里最熟悉又最不会主动想联系的陌生人。萧然问一向开朗大方的嬷嬷为什么不主动联系喜欢的人，黄嬷嬷才嘻嘻哈哈地说小时候自己也算是个胖乎乎的小美人，如今长大了自己胖成这样，无脸见故人。黄嬷嬷还怪男孩太早出国，他走了，她缺乏人监督，一不小心就胖得一发不可收拾。萧然被她幽默自嘲的话语逗乐，两个人都笑完后就各怀心事，陷入了沉默。萧然想，每个人青春时期的心房里应该都住过或者正住着一个人，他掌控了你的喜怒哀乐，他赠你一场空欢喜。
　　等寝室四个人都到齐，大家分享完各自从家乡带回来的土特产后，学校生活又步入了正轨。
　　第一天午休时分，大家刚躺下，萧然的手机就响个不停。又是熊泽！萧然随手按掉后，熊泽又立刻打了进来，萧然按了三次，熊泽依旧不依不饶。第四次打进了，萧然准备再按掉，邻床的大宝就按耐不住好奇心地爬起来凑到萧然身边，隔着白纱帐想抢走了萧然的手机。“南京——”大宝念出备注的名字：“萧然，谁啊，你老情人叫南京？”大宝刚问完就直接按了接听键，顺带开了免提。“萧然，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我已经分手了！现在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熊泽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大声地传了过来，语气里是抑制不住地激动。“啊啊啊，她愿意啊！”大宝、黄嬷嬷甚至黑珍珠三个人几乎是一口同声地叫起来，自作主张地帮萧然给出了回答。“太好了，太好了！”熊泽翻来覆去地高呼着。萧然怔住了，等她反应过来，立刻钻到大宝的纱帐里抢回了手机。要是平时，室友们这样地好奇八卦她的隐私，她估计要生气了。但是今天，虽然刚才她一句话没有说，心底还是有着隐秘的一丝喜悦，尽管这喜悦是掺杂着内疚和羞耻感的，但也是真真切切的。在室友锲而不舍地八卦攻略下，萧然对她们说起了熊泽和自己的故事以及他和许诺恋爱的事情。黑珍珠劝萧然拒绝，她觉得好马不吃回头草。大宝中立，让萧然随心。黄嬷嬷却一个劲地让萧然把握住，并搬出自己和青梅竹马错过的例子教育萧然抓住眼前人。
　　萧然的心里很乱。她进了许诺的空间，才知道熊泽和许诺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分手了。分手那天的“说说”很长，从头到尾都是对爱情里两个人曾经山盟海誓的质疑与嘲讽。许诺肯定很心痛。许诺的qq昵称已经从‘一辈子的承诺’改成了‘埋葬昨天’。
　　
　　熊泽依然每天坚持联系萧然。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还加到了大宝和黄嬷嬷的qq，时不时求她们帮自己做萧然的思想工作。每次他一找萧然的两个室友旁敲侧击打听萧然的心情和动态时，大宝和嬷嬷都及时地通报熊泽短信内容，再在那天四个人都来齐的时候，开个名曰讨论萧然终身大事的宿舍会议。
　　让萧然下定决心给熊泽和自己一个机会的是熊泽的突然到来。那天中午上完课，萧然回到寝室刚换了拖鞋一坐下，熊泽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萧然眼睁睁地电话响了很多声直到自动挂断。萧然还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办。正当萧然发呆出神的时候，熊泽发了一条短信过来。萧然打开一看差点叫出声：“你出来，我在你宿舍楼下。”
　　萧然踩着拖鞋急忙跑下楼。刚到宿舍门口就看到门外的花坛旁，熊泽正站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