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作品名称:叶子红了 作者:钟羿 发布时间:2012-11-19 22:42:17 字数:5314
孙鹏和叶红回到家,闻到炖排骨的香味。两人相视一笑,来到厨房。张淑贤手持饭勺子,正在搅动下锅的水饺。叶红拿出几样熟食,切好装盘。孙鹏笨拙地掰着蒜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置身在浓浓的亲情中,感觉十分美妙。
饭前,张淑贤发表“演讲”,内容无外年轻人的婚事。孙鹏耳朵磨出茧子,习惯了母亲的絮叨。他心不在焉地看着饭菜,盼着母亲快点把话说完。他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插嘴的,否则“演讲”会持续更长时间。而叶红却拘谨地坐在桌前,脸一阵阵地发热。
最后,张淑贤将买新房的事,告诉了两个孩子。孙鹏一听,知道母亲动真格了,连忙说,买房子是大事,不该这么草率。张淑贤说,王美霞给儿子买了房子,自己凭啥不买?不为别的,就为干女儿不受委屈。
孙鹏不愿母亲买房,有一个主要原因——弟弟孙羽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至今仍租房子住。母亲只给长子买房,明显有失公平。孙羽知道以后,会作何感想?他遭遇现实的打击已经够多了,假如再不给予家庭的温暖,他脆弱敏感的神经,还能够承受多久?
事实上,孙鹏的担忧,在孙羽看来,是俗不可耐的想法。柴米油盐、衣食住行,生活中的一切琐事,都可以马马虎虎,不屑一顾。只有艺术是神圣的,不可玷污的,是超越凡俗的精神归宿。
有人曾讥笑孙羽,毫无天赋,根本不适合艺术创作。孙羽心里虽有挫败感,也发觉自己徘徊在艺术圣殿的门口,始终无法真正进入,但他怀揣着不可动摇的梦想,坚信灵感的突然光顾,顿悟的如期而至。“有梦想就有奇迹,或者说不是奇迹,而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结果。”孙羽信奉个人创造的“真理”,鄙夷枯燥的重复劳动。所谓的勤劳,不过是效果未知的安慰剂。对于天才来说,只需要坚持,不需要努力。而对于蠢材来说,悬梁刺股,也是枉然。
所以,孙羽暂时放下画笔,心安理得地参与赌博。他常常困惑,作为天才的自己,为何屡遭灵感枯竭的尴尬?他需要强烈的刺激,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他甚至觉得,嗜赌的根源,不是赢钱的快感,而是输钱的沮丧。似乎一场惨败,能够输光一辈子的霉运。既然天降大任,苦人心志,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一些!
口袋里的钞票,早已输光。及至天明前,孙羽欠了一屁股债,约有万元左右。幸亏有“朋友”担保,他写下一纸欠条,才侥幸站着走出赌场。回到租房,孙羽颓然倒在床上,感觉天晕地转。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睁开眼睛,艾云已经来了。孙羽像盼到了救星,腾地从床上起来,走到艾云跟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艾云发现,孙羽长发蓬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本已消瘦的脸,显出灰黑的颜色。
“羽,我求你了。别再熬夜了,身体吃不消的。”艾云感觉自己成了老太婆,这样的话,不知唠叨过多少次。
“我没事。”孙羽急切地问,“小云,你有钱吗?”
“你要钱干什么?”
孙羽清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说:“一个老朋友出点事,向我借钱。不多,就一万块。”
“一万块钱还少?”
“你不肯借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朋友也分远和近。一万块钱虽不多,但也不能不明不白借给别人。万一……”
“没有万一,那人是我十几年的哥们。绝对讲信誉!算了,你不愿意借就算了。没事别瞎猜。”孙羽立刻绷起脸,冷冷地说,“你怀疑我朋友的品质,不就是在怀疑我的品质吗?”
艾云想要反驳,但转念一想,年底画展迫在眉睫,他每天辛苦绘画,心情难免糟糕,何必惹他不痛快?
“我妈对我的钱,控制得比较严。我爸偶尔给我一些零花钱,我都攒了起来,大概也有一万多,就存在这张卡上。密码是我的生日。”艾云从皮包里掏出银行卡。
孙羽转怒为笑,接过银行卡,揣到口袋里,然后拍了拍说:“你放心,我不会让钱打水漂的。不出一个月,就会还你的。”
艾云木然无语,孙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花掉她的钱不计其数。每次都会说很快归还,可每一次都不了了之。艾云只重感情,不恋身外之物,爱一个人尚且不需要理由,一点点金钱又算得了什么?
孙羽一把搂住艾云的细腰,干裂的嘴唇吻向她的脖颈,从那毛衣间散发出来的体温,丝丝缕缕飘着女人的香气。孙羽激情勃发,疯狂地吻着她的脖子,顺着脸颊,到了唇上。几次堕胎,使艾云完全丧失了最初销魂的快感,越来越厌恶性爱的俗鄙。她依恋的是精神上的爱,一种柏拉图式的爱。
“不要这样。”艾云象征性地推了推孙羽,又不忍扫了他的兴致,“这大白天的……”
“小云,你知道的。我没有灵感的时候,最需要你。给我一次,求求你了!等年底画展结束,我们就结婚。”孙羽喘着粗气,双手不停地脱掉艾云的毛衣、内衣……
艾云被孙羽抱上了床,干脆闭上眼睛,摆出他最喜欢的姿势,由着他的性子折腾。只要让心爱的人满足,让他唤醒艺术灵感,自己忍受一点痛苦,也是值得的。
估计孙羽快要发泄完了,艾云恳求地说:“不要射里面了,好吗?医生跟我说,如果再做人流的话,以后就不能生育了。”
孙羽不等高潮来临,从艾云身上爬下来,搂了一把长头发,擦掉额头上的汗,从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苦闷地点燃,刚抽了两口,被呛得直咳嗽。艾云心里更加难过,孙羽平时不吸烟,他这么祸害身体,可见情绪败坏到了极点。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艾云很内疚。
“你是不是觉得他特别无耻?”孙羽狠狠地抽了几口烟,耷拉着脑袋,长发遮住了消瘦的面庞,一字一句地说,“是不是?我就像畜生一样!”
艾云连忙下了床,抢下他手中的烟蒂掐灭,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嘤嘤泣道:“你不要这么消沉了,好吗?振作一点!我相信你的才华,更相信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
“可是我已经尽力了。却始终画不出一幅令自己满意的画。我拿什么参展?拿什么一夜成名?我是不是真的很蠢,是不是一个十足的笨蛋?”
“不是,不是!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其实,我不在乎你的前程有多么锦绣。我只在乎你对我好,这已经足够了。不管年底的画展结果怎么样,我们都一样的结婚,一样的好好过日子。想想我们从前美好的日子,你不渴望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吗?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孙羽轻吻一下艾云的额头,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现在就开始画,一定要臻于完美,一鸣惊人!”
“我觉得,你这副荷花图,画得很美。”艾云走到画布前,仔细端详起来,不禁回想起上次去公园赏荷花的情景。
“简直是垃圾。单调、呆板、枯瘦,毫无神韵。拿它去参展,无疑是自取其辱。”
艾云突然想起,卧室里那幅油画——背景是金色的黄昏,点点紫色丁香花丛,幽深而寂寥的小径,相偎而行的身影。整幅画色调柔和,宛若涓涓细流,流淌出一首无声的歌。
“还记得你送给我的画吗?那幅《昨夜的梦》,我一直珍藏着。我认为它是你所有作品中最好的,不如拿它去参展?”
“昨夜的梦?”孙羽点头说,“确实,那是我绘画以来,最用心的一幅作品。是我专门为你而画的。以前,我常常会有那样的梦境。和你一起走在黄昏,走在小路上,夕阳无限美好,你具有那种朦胧的美!不过,那是我送你的礼物,不能去参展。相信我的实力,会有更多更好的作品问世。”
艾云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从前的孙羽,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执着于美好的信念。这才是自己钟爱的男人,一个充满艺术气息,浪漫优雅的男人。
然而,艾云的母亲也不这样想。艾丽萍始终对艾云的情感归属耿耿于怀。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未来的女婿,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窝囊废。女儿是一只凤凰,本来可以栖于更高的梧桐枝上,至少要门当户对,珠联璧合,给父母带来荣光和实惠,可她自甘堕落,委身泥淖,简直是无可救药。
艾丽萍不敢再和女儿发生冲突,前一次的自杀事件,令她心有余悸。女儿个性倔强,不能施以重压。但是,艾丽萍又不想女儿放任自流。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找孙羽,先晓之以理,散些钱财,争取孙羽主动放弃。如果再无效果,只能采取更粗暴的方式,也许这是最后的,也是最无奈的办法了。
艾云不会想到,这次来找孙羽,身后有一双眼睛窥视着。当她离开租房不久,艾丽萍出现在孙羽的面前。
“你来这干嘛?”孙羽挡在门口,对这个穿着貂皮大衣,令他讨厌的女人,毫不客气。
“我来看看,艾云是不是在这里?”
“她已经走了。”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艾丽萍想要跨进门来,而孙羽毫无让路的意思。她只好收住脚步。
“有话就在这儿说吧。我很忙的。”
“我是想谈谈,你和艾云之间的事。我毕竟是你的长辈,你把我拒在门外,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孙羽犹豫片刻,侧身相让。艾丽萍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环视小小的房间,只见画布上涂着乱七八糟的颜料,地上的瓶瓶罐罐,像是刚从垃圾推理刨出来的。小床上的单子,皱皱巴巴,几个水点般的东西洇湿着。艾丽萍突然想到,自己与马明亮偷情时,飞溅出的满床的爱液。
他们不会是……艾丽萍咬牙切齿,孙羽啊孙羽,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畜生,把艾云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还要蹂躏她到什么时候?
“这就是你的家?这就是你的生活?我想问你,你能吃饱肚子吗?拿什么来养活艾云?”
艾丽萍一针见血,刺到孙羽的痛处。孙羽恼羞成怒,强硬地说:“我能不能吃饱肚子,不管你的事。艾云喜欢跟我在一起,你无权干涉!”
“我是她妈,她的幸福,我无权干涉?如果她找一个有经济实力、有地位的男朋友,你以为我愿意操心?”艾丽萍刻意保持冷静,将预先想好的话说出来,“做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实话对你说,我这次来,就是劝你离开艾云。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别再骚扰艾云。”
孙羽极力遏制自己的愤怒,反唇相讥:“你以为有钱就很了不起吗?一个人精神空虚,即使有再多的钱,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你……”艾丽萍瞪大眼睛,转过脸去,深深吸了几口气。几秒钟后,她平静地说,“我只有艾云一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她生活在一个很优裕的环境中,根本吃出不了苦。我也是从年轻时候走过来的,我知道女人最需要什么。小女孩都喜欢浪漫,可浪漫代替不了面包,她迟早会后悔的。你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放过艾云吧,就算是可怜可怜她。”
“对不起!你的要求,我无法答应。因为这也关系到我的幸福。况且,艾云不是小孩子,她有选择的自由。这是法律赋予的权利。我想,你不至于还是个法盲吧?”
艾丽萍从未遭到这般羞辱,脸一阵白一阵红,怒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有点太猖狂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离开艾云,是你唯一的选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孙羽咆哮道:“你敢威胁我?看在你是艾云母亲的面子上,刚才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既然你说出这样的话,那就趁早给我滚出去。”
“小瘪三,走着瞧!”艾丽萍不顾长辈之尊,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然后扬长而去。
当日下午,艾丽萍授意马明亮,给孙羽一点颜色尝尝,马明亮心领神会,找来几名打手,在孙羽租房外面蹲坑。天色擦黑,孙羽出来买晚饭,马明亮坐在轿车里发号施令,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蜂拥而上,很快将孙羽打翻在地。孙羽捂着脑袋,蜷缩一团,双手被皮鞋踢破了皮,淌出了鲜血。
这时,艾云恰好来找孙羽,亲眼看见这残忍的一幕,她立刻大喊住手,掏出手机报警。马明亮见状,立刻命令快逃。打手迅速钻进车里,绝尘而去。艾云追出几步,发现这辆黑色轿车像是自家集团的,而车牌却故意被遮挡了。她来不及多想,跑了回去,将孙羽从地上搀起,叫了一辆出租车,去医院包扎伤口。
孙羽没有大碍,艾云心下稍安。她仔细想了想,那辆轿车好像是大酒店的,难道殴打孙羽是母亲指使的?艾云又从孙羽的口中得知,母亲曾找过他,两人发生了不愉快的口角。
艾云回到家,指责母亲的卑鄙行径。艾丽萍矢口否认,并冷嘲热讽,像孙羽那样的混蛋,仇人少不了,谁知道他得罪了哪个人,挨打也是活该的。艾云气得直哭,艾丽萍表面冷若冰霜,心里暗自得意,孙羽那个贱骨头,就是个欠揍的货色,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狂妄自大了。
叶强下班回来,听见女儿的哭声,连忙询问原因。艾云向父亲哭诉事情经过,叶强深知艾丽萍的个性,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对这种下三滥的行为,表示了同样的愤慨。
艾丽萍眼看抵赖不过,便倒打一耙,声称叶强有了外遇,故意破坏夫妻关系,有休妻弃子的嫌疑,是忘恩负义的陈世美。面对不可理喻的妻子,叶强气急败坏,一拍桌子,指着她的鼻子大吼,离婚,必须离婚!
丈夫毅然决然的态度,令艾丽萍惶恐不安,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宽容大度的叶强,突然变得强硬起来。联想起叶强最近的反常表现,艾丽萍心生狐疑,莫非他真的有了外遇?一想到自己的婚姻可能受到挑战,艾丽萍更加胆战心惊。她不能失去叶强,不能失去现在养尊处优的生活。
经过这次激烈的冲突,艾丽萍不得不重新考虑自身的处境。假如叶强执意离婚,她虽能分得一部分财产,但显赫的身份没有了,财源断绝,迟早坐吃山空,未来又能依靠谁呢?马明亮不过是性玩偶,他除了玩女人,别的本事没有。
艾丽萍收敛锋芒,把自己包装成贤妻良母。晚上,她足不出户,给叶强端茶送水,态度极其谦卑。叶强见她服软了,也不好再提离婚的事。索性视而不见,不理不睬,当她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叶强经常不在集团,回家时间越来越晚,这加重了艾丽萍的疑心。她出入集团,感觉所有目光都在躲避她,似乎故意隐瞒着什么。难道叶强确有私情,众人皆知,唯独她还蒙在鼓里?艾丽萍试图找两个员工问问,但都被她吓得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无奈之下,艾丽萍再次找到马明亮,希望通过追踪调查,破解悬于心头的谜团。
马明亮接受特殊使命,丝毫不敢懈怠。从艾丽萍的语气中,马明亮听出了些许味道。她的婚姻受到了挑战,直接后果就是地位的岌岌可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艾丽萍垮台,自己的富贵之梦,也就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