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就在孙鹏思考如何使用反间计，通过马明亮这个内鬼，给予赵刚沉重一击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意外的消息。下班后，孙鹏走出集团大厦，转到十字路口，巧遇右腿残疾的老技工，自从被章小杨辞退之后，他一直靠干零活维持生计。
　　从老技工的话里，孙鹏得知，玉石加工厂人心惶惶，怨声载道。由于厂里添置了现代化设备，经验好的老师傅，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章小杨将厂里有点威信的老职工开除殆尽，只剩下几个老实的聋哑人。她雇了一批更本分的农家妇女，只经过短期的培训就上岗了。老技工无意间透露一个消息，他听厂里的保管员说，章小杨的弟弟监守自盗，借夜里打更之便，偷取仓库的东西换酒喝。章小杨非但没有处罚，反而包庇纵容，指使保管员在账上做手脚，企图瞒天过海。
　　孙鹏气愤填膺，好一个嚣张的章小杨！一味结党营私，狗仗人势，胡作非为，竟把集团的利益视为儿戏。第二天，孙鹏根据老技工的口述，将章小杨的斑斑劣迹，搜集整理出来，呈交给叶强。叶强看后震怒，委派孙鹏再次彻查加工厂，如果情况属实，坚决撤掉章小杨。即使艾丽萍闹翻了天，也绝不能再作让步。姑息养奸，后患无穷！
　　章小杨只是一只过街老鼠，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但投鼠忌器，打狗还要看主人。孙鹏深感忧虑——艾丽萍一意孤行，叶董忍无可忍，两人之间的矛盾，或许会达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事情闹得太僵，夫妻反目，结局该如何收场？
　　事到如今，孙鹏自感无力把控事态的发展，该做的，不遗余力，做不到的，只能顺其自然。董事长既已痛下决心，自己则尽心尽力执行罢了。
　　来到加工厂，章小杨恰好休息。孙鹏来到仓库，让保管员拿出保管帐，经过仔细地检查后，确实发现账面上存在纰漏。孙鹏询问原因，保管员抵赖不了，为了摆脱个人嫌疑，只能供出幕后指使者，假账都是按章厂长的意思去做的。
　　此时，孙鹏彻查加工厂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艾丽萍耳朵里，她立刻通知章小杨小心应付。章小杨迅速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火速赶往了加工厂。
　　孙鹏拿着假账正欲离开，被突然赶到的章小杨拦住。从张皇失措的眼神中，孙鹏看到了她做贼心虚的恐惧。章小杨一扫骄横与傲慢，像害了大病似的，萎靡不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她央求孙鹏听她解释一下。孙鹏觉得，仅听一面之词，确实有些不妥，便随着她来到办公室。
　　章小杨把门关紧，给孙鹏沏了一杯热茶，恭敬地端到面前。孙鹏哪有品茶的闲心？希望章小杨尽快给出合理的解释。
　　“孙经理，我求求你。如果我哪里得罪你，你告诉我。我改！你不要为难我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章小杨嗓音嘶哑，一双丹凤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啪”的一声，孙鹏将假账重重摔在桌上，质问道：“这个，你也想抵赖？”
　　章小杨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是艾丽萍手中的一枚棋子。她另有一番打算，孙鹏能力不凡，深得叶董赏识，在集团内巩固了地位。只要叶董不同意，想要清除孙鹏，无异于痴人说梦。自己虽是艾丽萍的嫡系，但在集团只是混碗饭吃，没有必要跟孙鹏作对。未来扑朔迷离，也许有求于人，不能自断后路。
　　“孙经理，我求你高抬贵手，我承认，这是我的错。”章小杨从孙鹏做事的风格上，看出他外冷内热的本质，便希图以绝对的软弱来博取同情，“我有我的苦衷。都怪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本来他在大酒店上班，有个工作束缚着，多少规矩一点。哪成想，他被无缘无故开除了，整天在社会上游荡，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我真怕哪一天，他干了坏事，被警察抓起来。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他弄到加工厂来。我父母没了，老公也死了。就剩下这一个亲人，我不管，谁管？他做了错事，我也有责任……”
　　“这不是理由。难道你不知道，盗窃财物，属于犯罪行为？董事长不同意报案，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你还是想好怎么补救吧。其他多余的话，没有意义。”
　　“我想好了。厂子的损失，我全额赔偿。”不知是进入角色，还是真的惭愧，章小杨的眼泪簌簌而下，哭得很伤心，断断续续说，“孙经理……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章小杨示弱的表现，果然奏效，孙鹏心软下来，一个丧偶的寡妇，举步维艰，可想而知。如果逼人太甚，似有落井下石之嫌。只要她真心悔过，给一次机会何妨？
　　孙鹏叹口气，没有说话。章小杨一抹眼泪，楚楚可怜地说：“我不相信，你对我完全没有感觉。我欣赏你，崇拜你，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你……”
　　孙鹏对这明显的“美人计”，陡生反感，立即阻止道：“这些话，你留着给别人听吧！我需要你工作上的解释。”
　　“你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就算死，也让我死得痛快一点，好吗？”章小杨停止啜泣，潮润的眼睛，流露出倾述的渴求，“我知道，你喜欢原来后勤部的叶红。我始终弄不明白，她是一个离婚的女人，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她？论相貌，论身材，论……”
　　“别说了！叶红这个名字，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对她的侮辱。”孙鹏忍无可忍，这话说得越来越荒唐。
　　“好。我不侮辱她。你爱谁，那是谁的幸福。我就是想夺，也夺不来的。我不会破坏你的生活，只愿做你的情人，哪怕是地下情人也好。”
　　“一派胡言。你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孙鹏没想到，章小杨已经达到寡廉鲜耻的地步。他抄起桌上的假账，拔脚欲走。却被章小杨从身后死死抱住。
　　孙鹏想要掰开她的手，不料，章小杨用力很大，掰了几下，纹丝不动。孙鹏不想动粗，只好无奈地说：“请你放尊重一些。把手松开。你这样做，只会加重我对你的藐视。”
　　章小杨的脸，紧紧贴在孙鹏的背上。也许是怕哭闹声，传到办公室外，她低声央求道：“孙经理。你放我一马吧，给我一条生路。要是董事长怪罪下来。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真的走投无路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孙鹏不再愤怒，开始为这个女人感到悲哀，“好吧。我会将你改过自新的愿望，转达给董事长，至于董事长如何处理，只能看你的运气了。”
　　章小杨依然不肯放手，唯恐这一松手，就放走了自己的前程。恰在此时，电话铃声骤响，章小杨略一迟疑，孙鹏趁机挣脱，匆匆而去。急促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响过，章小杨从茫然中迅速清醒过来，她沮丧地抓起电话，听见艾丽萍尖利刺耳的骂声。
　　原来艾丽萍得知，章小杨盗窃仓库，身为厂长的艾丽萍视而不见，授人以柄。这分明是给总经理上眼药。艾丽萍不由得怒火中烧，语无伦次地大骂一通。火气稍减，她转念一想，事到如今，再多怨言也无济于事，只求亡羊补牢，或许能够保住章小杨，为自己留存一点实力。艾丽萍声称，将不惜一切代价，力保章小杨。
　　章小杨自然感恩戴德，一再表示，将痛改前非，誓死报效总经理。孙鹏回到集团，向叶强汇报检查结果。艾丽萍正坐在办公室里，与叶强说着什么。艾丽萍见孙鹏来了，眉头一皱，轻蔑而视，霍地起身离去。叶强被艾丽萍软磨硬泡，心里正烦闷，多亏孙鹏及时回来，才算解了围。
　　对于章小杨悔过的诚意，叶强半信半疑。本想清除害群之马，却再次遇到阻力。与以往不同的是，艾丽萍既没有蛮横的态度，也没有激动的情绪，而是不厌其烦地说起章小杨的艰难处境。似乎不给章小杨一条生路，就是毫无领导者的宽容度量，失掉了做人的怜悯之心。“本来嘛，一个寡妇过得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艾丽萍俨然菩萨心肠。
　　想起章小杨丈夫生前的所作所为，叶强气尤未消。身为国家公务人员，一个主管企业的政府官员，不思为企业排忧解难，反而变本加厉，敲骨吸髓，明目张胆索要贿赂。这种腐败分子死有余辜！章小杨咎由自取，丈夫搜刮的不义之财，被检察机关追回。她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实惠，反而遭来道德舆论的谴责。腐败分子背后的女人，绝非贤淑善良之辈。没有枕边风，哪来那么多落马的官员？人们纷纷猜测，章小杨的人品，大概是坏到了极点。
　　当初，叶强出于集团利益，对章小杨的丈夫，采取了妥协态度。给章小杨安排工作，委以要职。如今章小杨做了寡妇，不似先前牛气哄哄，比较明智地收敛言行。再听艾丽萍的求情，叶强倒有些于心不忍了。
　　“不如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再犯类似的错误，她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集团做到仁至义尽，任何人都不会提出异议。”孙鹏猜想，董事长跟他一个心思。
　　叶强心想，章小杨虽然缺点很多，但从未给集团带来重大损失，况且这次盗窃事件，她的弟弟是主谋，所有的损失，章小杨已经赔偿，就给她一次机会，以观后效。
　　“给章小杨记一次大过。暂停奖金等各种福利待遇。她弟弟的问题比较严重，性质恶劣，必须严肃开除出厂。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叶强做了最后决定。
　　处理完集团事务，孙鹏回到商贸公司。叶红正在整理账面，却不见朱爽的影子。叶红告诉他，朱爽和王大力去送货了。
　　“王哥来上班了？”孙鹏很意外。
　　叶红说：“是啊。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我劝他再休养一段时间，可是他说啥都不肯。”说着，露出神秘的微笑。
　　孙鹏心领神会，王大力急着上班，另有隐情。大概是想念一个人，想得太迫切了。
　　叶红将最近业务状况，向孙鹏汇报一番。这时，朱爽和王大力说说笑笑走了进来。孙鹏见王大力走路微跛，而脸上的笑容却异常灿烂。王大力立刻闭上了嘴，憨笑点头示意。
　　几人谈天说地，聊了半天。孙鹏接到一个电话，走出门去。朱爽悄悄跟了出来。
　　“等等。孙经理。”朱爽紧追了几步。外面的天很冷，朱爽只穿着毛衣，很短的时间，脸冻得通红。
　　“朱姐，有啥事，进屋说。这天太冷了。”
　　朱爽说：“有件事，就在外面说吧。小红和大力在屋，我不好意思说。”
　　“那你快说。小心冻感冒了。”
　　“我有个远房的妹妹，人很好。我受她妈妈的委托，帮她找一个合适的对象。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你就赏个面子，去见一见。咋样？”
　　孙鹏心有所属，很难接受这样的请求，便说：“朱姐，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现在还没有心思考虑个人问题。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好吗？你快回屋吧。今天降温了，零下二十多度。”
　　朱爽执拗地说：“你要是不同意，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已经答应了老太太，帮她女儿介绍对象。事没办成，我哪儿还有脸再去见人家。不如冻感冒了，也好有个托词。”
　　“朱姐……”孙鹏哭笑不得，“你别难为我了。我现在真的不想谈朋友。”
　　“我看你是难为我，就这么不给大姐面子？”朱爽的鼻尖冻得像红辣椒，鼻涕流了下来，“你就去见一见，如果不称心，我回头告诉人家。也算我尽到心了。”
　　孙鹏无奈地说：“好吧，我就去见一见。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只是去走一下形式。”
　　“好，没问题。相不相中，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晚上你到我家门口的小饭店。你去过的，红牌匾那家。我和那姑娘在那儿等你。”
　　孙鹏点点头，走了。朱爽笑呵呵跑回办公室，如法炮制，又向叶红说起介绍对象的事。叶红心里只有孙鹏，自然也不答应。却架不住朱爽和王大力的轮番劝说，只好勉强答应去看一看。
　　晚上，叶红忐忑不安地坐在饭店里，心想，朱爽大姐真是热心办了糟糕事。哪有逼人相亲的？不答应，就以断交相威胁。真是拿她没办法。不知道他介绍的人是什么样？随便见一见，找个理由不同意就算了。
　　等了半天，仍不见有人来。小饭店里冷冷清清。老板不停地问叶红，点什么菜，吃什么饭，喝什么酒？叶红尴尬地说，再等等，一会儿客人来了再说。
　　孙鹏终于现身了，一路上想着同样的问题。谢绝朱爽的美意，不能太生硬，毕竟人家是一番好意。
　　走进饭店，只见叶红无聊地翻看菜谱，孙鹏恍然大悟，原来朱爽大姐故意设了一个局子，她所谓的远房妹妹，就是叶红。此时，叶红也发现了孙鹏。
　　“朱姐介绍的人是你？”两人相顾而笑，异口同声地说。
　　孙鹏的忧虑一扫而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何不趁此机会，与心爱的人共进晚餐，将心中的话儿说一说？
　　叶红同样欢喜，从心里感激朱爽。这个大姐平时大大咧咧，心思还真是细腻。她和王大哥一定是预先设计好的，就是为了促成自己与孙鹏的恋爱关系。
　　“朱姐这人，挺有意思的。她跟我说，她有个远房的妹妹，非要我见一见。没想到会是你。”孙鹏点过几样菜，见饭店里没有旁人，便将实情说了出来。
　　叶红羞涩地说：“本来嘛，我已经认朱姐做我的姐姐了。我们一直姐妹相称的。”
　　孙鹏笑着说：“那好，我们今天就正式相亲。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孙鹏，今年三十多岁，属鸡的。在福昌集团上班。家里有一个老妈，还有一个弟弟。家里条件不是很优裕，勉强说得过去。”
　　叶红抿嘴一笑，“这个，我都知道。”
　　“那你也介绍一下自己？”
　　“你也知道的，还说吗？”叶红臊得满脸红，声音极细微。
　　“为什么不说？既然咱们是正式相亲。总该交代一下底细吧？有了了解，才能做判断。回去好给媒人一个交代。”
　　叶红低下头，别过脸去，像是在偷笑。过了一会，她慢慢地说：“我叫叶红，过完年二十九岁，在一家公司上班。我有一个母亲，两个弟弟。失散二十多年的父亲，今年刚有了消息。我的家庭很一般，以前日子过得很苦。”
　　孙鹏说：“我们都有相似的经历。不过，我有信心，凭借自己的能力，干出一番事业，让我的亲人……”他的话停顿一下，深情地看着叶红，接着说，“让我的爱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你愿意吗？”
　　叶红突然抬起头，目光凄惶地说：“可是，可是我离过婚，你要想清楚啊！这对你不公平。”
　　“可是，我不在乎。”孙鹏抓起叶红的手，不容她摆脱，深情款款地说，“过去的事情，就让他它永远过去吧。每个人都曾经走过弯路。我喜欢你这个人，在我眼中，你永远是透明的，神圣的。”
　　年轻人隐藏的爱情，如春花般悄然绽放。这颇有戏剧性的安排，给予爱情之花舒展身材的空间。这一切来得似乎很突然，却又是那么自然而然。仿佛是一个约定，是一段跨越千年的缘分，让两个有情人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