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军盛新农村”门可罗雀，从三个月的营业效果来看，并非像叶军预想的那么顺利。由于绿色食品成本较高，不菲的菜价让很多消费者望而却步。尽管叶军做了最大限度的让利，还是不能尽如人意。而顺达大酒店却食客满堂，菜价平均下浮百分之三十左右，有的降幅达一半之多，去除人工、水电等必需费用，基本上无利可图，甚至有可能亏本经营。赵刚的目的很明确，以最快的速度击垮叶军。有集团雄厚的实力做保障，赵刚根本不把年轻的对手放在眼里。
　　看着叶军愁眉苦脸，孟一凡心里异常难过。当初选择绿色食品这条路，就是她的提议。按理说，人们越来越重视健康，绿色菜肴应该畅销，没理由生意如此惨淡。看来健康观念与价格敏感相比，还是处于下风。如何降低成本，开源节流，以价取胜的同时，不降低菜肴的质量，已成为“军盛新农村”的当务之急。
　　孟一凡坚持认为，走绿色之路，完全没有错误的。饭店的危机，全由对手不正当竞争所致。顺达大酒店割肉行为，只会两败俱伤，难以坚持下去。另外，北方冬季的菜价，受灾害减产影响，一直居高不下，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如果挺过这个冬天，情况便会有所好转，所以说，饭店的危机只是暂时的。
　　叶军虽然觉得孟一凡的话很有道理，但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没有顾客，就没有收益，拿什么给大家开工资？要挺过这漫长的冬天，谈何容易？每天大门一开，无论有无生意，费用支出都是固定的。而叶军自知经济实力捉襟见肘，如果硬拼消耗战的话，很难与顺达大酒店抗衡。
　　外面橙黄色的街灯，璀璨耀眼。风雪交加，势头愈发猛烈。零星的几名食客散去，再也无人光顾。叶军破例让大家提前下班，打烊之后，叶军挽留孟一凡谈话，表达了自己破釜沉舟，坚持到底的决心。但是，在严峻的现实面前，如何挺过难关，他需要听取她的建议。
　　“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敢不敢尝试？”孟一凡说。
　　“事到如今，还有啥不敢尝试的。我要跟赵刚拼到底！”叶军红着眼说，“我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就把别墅卖掉。”
　　“别动不动就卖房子卖地的，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孟一凡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饭店现在不进人，每天眼看着亏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
　　“怎么个赌法？”
　　“把各种费用预算出来，一点利润不留，完全保本经营，先博取一点人气。每个人都有从众心理，只要人气旺了，何愁没有转机。你想啊，我们的菜虽然不挣钱，但酒和饮料可以勾点利润出来。现在座位反正是空着的，一分钱也挣不到，只要有人肯坐下来吃饭，哪怕只是赚一点费用出来，也比亏本强。”
　　叶军心想，不能让大家白忙活，只要能开出工资就行，自己赚不赚钱倒还是次要的，“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孟一凡提出第二种想法，“如果想保本经营，稳中取胜，最好的办法就是改变经营思路。咱们饭店总共是两层，二楼还保留农家菜，这是我们的金字招牌，主要吸引中、高档的消费者。我建议一楼改成自助火锅，薄利多销，这是赚取人气的捷径。北方人都爱吃火锅，尤其是冬天，暖暖地吃上一顿，很舒服的。低廉的价位，一定会吸引很多顾客。”
　　叶军茅塞顿开，拍案叫绝，“这叫啥来着？对了，叫双管齐下。正好我还有一个火锅配方。明天歇业一天，给大家开个会，重新安排工作任务。开完会，咱俩就去添置设备和材料。如果顺利的话，晚上就能正式营业！”
　　两人将各个细节考虑周全，确保万无一失，再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叶军叫了一辆出租车，把孟一凡送回家。
　　叶军留在饭店，按照配方熬制火锅汤料，直到满意为止。接近零点，他才回到别墅，只见父亲房间的灯还亮着。
　　刘勇毫无睡意，三个月快过去了，儿子依然我行我素，对婚事毫无积极的态度。这让刘勇忧心如焚，自己的病全靠药物维持着，虽然没有恶化的迹象，但并不意味着死里逃生。参加儿子的婚礼，成为他活下去的动力。他打定主意，婚事问题，儿子必须有个交代，如果再敷衍了事，他就采取极端的行动。
　　叶军走进房间，感觉气氛不对，便轻声地说：“爸，这么晚了，你咋还不睡觉？”
　　刘勇板着脸孔，斥问道：“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啥事啊？”
　　“你跟一凡商量得咋样，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叶军很不理解，为什么父亲总是揪住这件事不放？婚姻是大事，哪能说结就结？自己连孟一凡的父母都没见过。冒冒失失去提亲，简直就像一桩笑话。况且，孟一凡曾说，父母也很想见叶军，但是姥姥突然病重，父母去南方护理了，所以见面的事只得往后拖一拖。
　　“我跟她说了，大概过了春节，就差不多了。”叶军撒了个谎，想要安抚一下父亲。
　　孰料刘勇大发雷霆，吼道：“我说的话，你当放屁？你小子给我听好了，这个月内不结婚，我就搬出去住。你别想找到我，我死了，你落得轻松，以后爱咋地咋地！”
　　叶军呆若木鸡，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父亲一再逼儿子结婚，究竟为了什么？
　　“爸，你这是干啥呀？”
　　“滚，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除非你明天给我一个准信，否则我就离开这个家！”
　　叶军垂头丧气走出房门，回到卧室，辗转难眠。父亲是个倔脾气，说到做到，他真的离家出走，饮食起居，谁来照料？官司的事，还没个着落，万一父亲急病了，非同小可。
　　第二天早上，叶军想陪父亲一天，但一想到饭店处在关键时刻，今天的会议至关重要，不能耽误，所以只得先去饭店，把事情安排妥当，下午尽快赶回来。
　　孟一凡将昨晚商量决议，向大家宣布一遍，然后争取意见。大家一致表示服从安排。会议很快结束，每个人各自去做事。叶军和孟一凡买回火锅必备品，已近晌午，只见白田荣、白巧巧、白雪，还有罗一格和叶超，全都来了。
　　叶军笑迎上前，跟白田荣打了招呼。他看了看叶超，心里纳闷，弟弟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瞅啥呀？这还看不明白，你家叶超，现在成俺家人了。”白巧巧用眼睛扫了一眼身边的白雪。白雪羞涩地笑了，“恶狠狠”瞪了姐姐一眼。叶军恍然明白，叶超和白雪的关系已经确定。没想到弟弟老实巴交，也学会追女孩子了。叶叔和白叔是好朋友，叶超和白雪能走到一起，那真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
　　“今天我爸六十大寿。我们都请假了，要给他好好庆祝一下。”白巧巧看见周围乱糟糟的，服务员都忙着搬东西，却没有一个顾客，不禁皱起眉头说，“咋了，你今天不营业了？”
　　“营业，营业。”孟一凡抢先说，“我们只是做了一点微调，二楼正常营业，请上楼吧。”
　　叶军连忙表示，今天白叔过生日，他亲自上灶，保证让每个人吃得满意、吃得开心。冷清许久的后灶，重新忙碌起来。叶军手上忙着炒菜，心里却惦记着父亲。白田荣的出现，令叶军突发灵感。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一般人的话，眼根就听不进去。不过，父亲很尊重白田荣，不妨请求贵人相助，或许能打开父亲的心结。
　　美味佳肴很快上桌，叶军陪着喝了几杯酒，趁机将父亲逼婚的事，偷偷告诉了白田荣，请求他出面劝一劝父亲。白田荣也感蹊跷，老刘犯了什么浑？这可不是他一贯的风格，事情的确有点反常。
　　生日宴会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接近傍晚，孩子们酒足饭饱，纷纷散去。白田荣受叶军之托，来到别墅。刘勇刚刚煮过一碗面条，才吃了几口，见白田荣来了，连忙推开饭碗，高兴地寒暄起来。
　　白田荣开门见山地说：“老刘，听说你闲得难受，就要参加婚礼解闷？你要是没事，就到我那里，我陪你，喝喝酒，下下棋。干嘛呀？非要急着抱孙子，就你那老胳膊老腿，就算想给人家看孩子，人家也未必信得过你。”
　　刘勇讶然地看着白田荣，原来这是儿子搬来的救兵，请来的说客。大军这个小兔崽子，还耍起了滑头。
　　“别这么看我。没错，就是大军向我告的状。你说说你，多大岁数了？咋跟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还想离家出走。你吓唬谁呀？你以为吹胡子瞪眼睛，俩孩子立马就能结婚？结婚不是闹着玩，那是两口子过日子，不容人家考虑考虑？再说，这大冷天你见谁家办婚事了？三、四个月，你就等不及了？你放心，等开春了，天一暖和，我就帮你张罗，保准大军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
　　“我还真是等不及了。”刘勇低着头，浩然长叹，仿佛有无尽的惆怅。白田荣从未见过刘勇如此沮丧，甚至有一点点绝望，便开始怀疑他有难言的苦衷。
　　“你是咋想的，跟我说说。咱老哥俩，还有啥不能说的话？”白田荣投石问路。
　　刘勇不想再压抑下去，以往有什么苦恼，白田荣都是第一个听众。刘勇从骨子里信赖这位老大哥。
　　“其实，我也不想逼孩子结婚。可是时间不等人，再磨蹭下去，就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田荣纳闷，一向刚强的刘勇，怎么说出这样的丧气话？“老刘，你啥时候变得婆婆妈妈，有话就说。就算天塌下来，有我帮你扛着。”在他一再追问下，刘勇终于说出了实情。
　　“糊涂啊，你！有病治病，哪能干耗着？你这是不负责任，你知道吗？你两腿一蹬，啥事不管了，你让孩子们咋想？背个不赡养老人的骂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白田荣急了，拽起刘勇的胳膊，说道，“你要是把我当老哥哥，就赶紧跟我去医院。”
　　刘勇堆坐在沙发上，赖着不肯起来，无奈地说：“土埋到脖子的人，还指望什么？现在就剩下这一栋房子，大军做生意需要钱。我这病就是神仙来了也治不了。何苦把钱往无底洞里扔？最后人财两空，把孩子都拖累完了。只要睁眼看见大军结婚，就是第二天让我去死，也没有遗憾了。”
　　白田荣慢慢松开了手，感慨道：“你永远改不了这犟脾气。万事不求人。我和老叶还没死呢，你就要先走？这也太不讲义气了！何况集团的官司还没打完，你能咽下这口恶气？难道你就不想把集团拿回来，给孩子留一点家产？我估摸志成春节前一准回来，只要让我逮住他，官司百分之百能打赢。”
　　“但愿我能等到那一天。”刘勇感觉胃里很难受，又打开药瓶，吃了几片药。
　　白田荣火了，一把抢下药瓶，摔在地上，厉声说道：“我警告你，赶紧跟我去医院。要是你不听话，我就找人，把你捆去医院。治病的钱，我和老叶出，你别操心了！趁早把病治好，比啥都强。”
　　刘勇哪能拗过白田荣，只得乖乖地住进了医院。白田荣给叶军打去电话，将真相和盘托出。叶军带着孟一凡火速赶到医院。
　　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叶军心如刀绞，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竭力控制不让眼泪流出来，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良苦之心，为了不拖累孩子，父亲竟然选择了默默忍受病痛。这大山般的父爱，是如此的厚重。孟一凡同样难过，没想到自己婚恋的幸福，令这位病重的老人牵肠挂肚，成了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刘叔，我和大军商量好了，马上就去登记。下个礼拜就结婚。您好好养病，到时候要精神焕发参加我们的婚礼。”孟一凡的话，如同一缕春风，徐徐吹进了刘勇的心田。而在旁人听来，却是满含着辛酸的泪水和无尽的悲哀。
　　叶军努力敛起悲伤的情绪，平静地说：“爸，你好好养病。等身体康复了，到饭店来帮帮我。你不知道，今天饭店的一楼，改成了自助火锅，晚上刚一营业就爆棚了。我和一凡都忙不过来。”
　　“那可不行。”白田荣笑道，“我对他太了解了，这老家伙懒着呢。啥活也不会干，净是裹乱。以后你们有了孩子，给他哄着玩还差不多。我猜啊，到时候，他肯定抱着孩子，四处显摆。”
　　刘勇明知大家逗他开心，但这一番话，还真的奏效了。幸福美好的未来，多么让人向往！刘勇心里豁然开朗，一定要跟病魔作斗争，好好活下去！
　　复查的结果很快出来。出人意料的是，刘勇胃里的肿瘤，没有发展，属于良性的，只要通过手术，就可以摘除，基本上没有大的风险。第一次诊断是明显的误诊。
　　得知这一喜讯，叶军和孟一凡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叶军拿着诊断书，跑进病房，亲自告诉了父亲。刘勇起初不相信，当他拿过诊断书，仔细看过之后，不禁愣住了。
　　“老刘，你可把我们坑苦了。这些人跟你提心吊胆的，你还好意思躺着？”白田荣一下扯开刘勇的被子，笑道，“别装死了，起来溜达溜达。没病装病，好玩咋地？”
　　刘勇感觉体内注满了活力，手脚灵活了许多，一翻身从床上下来，迈着大步，在病房里走个来回。叶军走上前，握住父亲的手，然后紧紧与他拥抱。刘勇的眼里泛出了喜悦的泪花。这一感动的场面，令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白田荣说：“虚惊一场，却促成了一件好事。我提议，明天大军和一凡正常去办登记。至于结婚仪式，还是等一等，天暖和了再说。女孩子做新娘，总要穿婚纱的。大冷的天，露个肩膀头子，那不是坑人吗？老家伙，这回你不反对了吧？”
　　刘勇回想自己的固执，真有几分好笑，连连说：“就按你说的办。到时候，我的病也该好利索了。”
　　孟一凡躲在叶军的身后，羞得满脸通红，眼看仿佛出现了热闹的结婚场面。她偷偷对叶军说，饭店忙得不可开交，她要回去看看。叶军点了点头。
　　白田荣见两人交头接耳，便说：“你们忙，一起回饭店吧。我闲着没事，陪你爸唠嗑。”
　　叶军和孟一凡欢喜而去。白田荣给叶强打去电话，将这个颇具戏剧性的过程，浓墨重彩，渲染一遍。叶强还是放心不下，立刻赶往医院，三人谈笑风生，把误诊当作轻松的笑料，之后转入正题，商量打官司的具体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