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4-5）

　　（四）
　　第二天一早，林若飞和马云娜打车来到了她父母住的那个小城。
　　林若飞把取到的枪藏在了随身夹着的文件包里，同时还有十发子弹，他知道，火车站检查时是不会检查这种文件包的。
　　马云娜在广州时，就给父母打了电话，弄清了具体住址后，他们便让出租车一直开到了家门口。
　　说起来，这也许是一种天意，让林若飞至今都想不到的是——其实马云娜的父母就是原开平市机械局的马万志，母亲就是肖春萍。
　　当年，林若飞和妹妹还逗过他们这个可爱的小女儿。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可爱的小丫头，今天竟成为了照耀他整个生命的一轮太阳。
　　他比马云娜大十五岁，他离开开平时，云娜只有两、三岁，她的记忆中自己似乎有过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可她却没有完整的印象。但是，人类确实具备着一种不可知的神秘感觉，所以，当她第一次见到林若飞时，才会出现那种说不出的亲近、才会那么义无返顾地信任和爱慕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
　　马万志和肖春萍现在已经退休了，小儿子在美国读留学生，家里只有他们老两口和一个保姆，他们平日里就是锻炼身体、养花、听音乐、看电视，日子过的既平淡又温馨。
　　八六年，马万志从省城调到广东这座城市，担任一项工程的副总指挥，享受正局级待遇。他是个老实人，领导安排在这里干，他就认认真真、脚踏实地的一直在这里干到了退休。
　　俩人终于按响了家的门铃。
　　当林若飞出现在马万志夫妇前面时，两位老人不禁大吃一惊地脱口喊到“小飞——？”
　　
　　林若飞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尽管有了变化，但是，对于一个从小看大的孩子，老人是不会看错的。
　　当然，林若飞同时也万分惊喜，他也在同时认出了自己想念中的马叔和马婶。
　　这是悲喜交加的一幕、这是人类中最感人至深的一幕、这一幕整整跨越了一个从黑暗到光明的时代。
　　惊呆了的马云娜终于明白了，几年来，这个跟自己生死相依的中年男人，千真万确就是自己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的那个哥哥。
　　“哥——”随着马云娜一声深情的长唤，一切幸福与不幸，便都定格在了这个瞬间。
　　晚上，马万志的家里举行了一次有史以来最隆重的盛宴，他们从小城最著名的酒店叫来了最高档的酒菜。他们不愿意去酒店，他们要充分享受着家的气氛，因为，这是他们家最隆重的节日。
　　酒席间，林若飞向两位老人讲述了从乡下至今的一切经历，当然，他暂时隐瞒了自己的那一系列行动，马云娜也向老人汇报了自己的一些情况以及她隐瞒多时的那些和林若飞交往的细节。
　　最让林若飞高兴的是，他终于得到了妹妹小美的消息。
　　当年，林若飞下乡后，小美还暂时住在马叔家，后来由于形势变得越来越恶劣，小美也面临着下乡插队，他们夫妇担心小美下乡后的安全，如果那样，他们就更对不起林工夫妻。于是他们便决定舍出一切去保护这个女孩。
　　马万志有一个同学当时在西北一个军工厂当副厂长，由于有军工厂的保护，那里的形势相对稳定。他便求助这个同学将小美送到了他们家，自己可以提供生活费用。那个同学也是技术人员，尽管穿着军装，但仍保持着五十年代知识分子的气质，他从心底里也厌恶这种混乱不堪的社会局面，和马万志一样，在这场运动中始终保持着洁身自爱。
　　他和妻子一见到聪明秀丽的小美，立即就喜欢上了。他去信告诉马万志，小美的生活费用完全由自己支出，让他们放一万个心，马万志和他同窗五年，知道他的秉性，也就不再坚持了。
　　他也有一个女儿，比马云娜大两、三岁，小姐俩处的不错，小美爱画画，也教她画，还真就激发了小女孩学画画的热情。
　　因为小美的户口关系，也因为他不善于官场上的交流，所以，他没法将小美办进工厂，只能先在家里呆着，帮着他们料理家务，平时自己练习作画写字。
　　七七年，为了参加高考，小美又回到了早已调进省城的马万志家，马万志又求人将她的户口也调进了省城。在省城，小美考上了省师范学院美术系。毕业后，先被分配到临海市艺术学校当老师，而这时，云娜也已考上了西北大学中文系，林若飞和楚天骄在上海已有了可爱的女儿娟娟。
　　八五年，小美因为一幅在全国获奖的美术作品，结识了一位美籍华人。这个在美国长大却又深爱着中国美术的小伙子，同时又爱上了这个“美神”。
　　经过一段的恋爱，小伙子终于将这位他心目中的中国美神带到了大洋彼岸，面对上帝，手按圣经举行了婚礼。
　　得到妹妹的下落，又知道妹妹现在正幸福的生活，林若飞仿佛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当他看到从美国寄来的那些小美和妹夫以及小侄子的照片，他激动地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当即便拨通了大洋彼岸的电话，可惜的是妹妹、妹夫都没在家，保姆告诉他，主人到欧洲旅行去了，大约得两个月才能回来。
　　
　　晚上，肖春萍和马云娜进房间聊知心话去了，马万志则在客厅里向林若飞讲述了那些早就应该让他知道的事情。
　　他告诉林若飞，在他们的心中，小飞早就死了，死在了新疆的大狱里。当时，他无法去考证这些，只能相信传说。
　　他又告诉林若飞，他的母亲绝不是死于自杀，而是被扼死后吊上去的，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而且当时的迹象也表明了这一点，但是，他没有证据，更没有说话的权力，他只能将这种想法埋在心里，向妻子都没敢透露半分。生怕她再惹出别的什么杀身之祸。
　　有关林工的死，后来他得到过一个使他震惊的消息，他无法想象那种场面，但他相信这种事实肯定是存在的。
　　当时林工在旧仓库里，被那个骚女人骑在身上时，正好被一个住在他们前胡同拣破烂的“历史老革命”老头看见，那个老头认出了林工，也认出了秦干事的老婆，可他不敢过去，连让那个女人看见都不敢，他吓得赶紧跑回了家。
　　过后，他偷偷找到了马处长，他知道林工和马处长关系很好，而且，马处长的人品在那一带居民中也很受人敬佩。于是，他便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偷偷告诉了马万志，他说自己不想把这一切带到棺材里，一定要让或者至少得有一个人知道这个骚女人的丑行。
　　这是一个善良而正直的人的本能冲动，他们无法忍受自己看到的丑行被自己无情的吞噬，这个老人可能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他甚至是一个“戴着”“帽子”的“历史反革命”，因为他干过17天的国民党保安队，可他偏偏又成了这段所谓“革命”的历史见证人和揭露者。
　　林若飞并没有显露出那种马万志所害怕出现的怒不可遏的愤怒，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接受这种人性的丑恶，他只是在平静地思考着如何惩罚这种丑恶。
　　第二天，林若飞接到了江兰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市政协有一个会议，通知他参加。另外，公司也有几项较大的业务，她和王书记的意思都是希望他能回来再商量敲定。
　　马万志夫妇知道林若飞那边的业务很忙，也不便再留他，但他们还是希望女儿能多呆些日子。林若飞知道马云娜很长时间没能和老人在一起，便劝说云娜再住一段日子，同时，有机会再向老人慢慢透露一些他们不可能理解的他与云娜之间的关系，给老人做做工作，让老人也好有一个思想准备，云娜想了想，觉得也有必要，于是便答应了。
　　（五）
　　返回开平，林若飞马上着手和江兰一起将公司最近的一些主要工作进行了处理和安排。
　　这一段时间，公司的效益和其它的工作仍然稳步发展，没有什么让林若飞费心的地方，而且江兰最近又对整个公司的管理进行了调整和细化，林若飞对江兰的这种科学规范的管理模式大加赞赏，并戏称这个计划的代号应该定名为“兰计划”。江兰则也和他开着玩笑，说最好是叫“若兰”计划。确实，这些天，林若飞的心情真得是特别好，他得知了妹妹小美的下落，又知道她生活的那么幸福，他不仅去掉了一块心病，而且还感到了由衷的欣慰，他又少了一份牵挂，他又找到了马叔马婶，知道了他们现在生活的是那么幸福和平静，尤其是知道了自己最心爱的云娜竟然是他们的女儿，更是惊喜万分。他甚至开始有些迷信了：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着命运之神？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由它来主宰着人类的悲欢离合？安排着人类的必然走向？
　　夜晚躺在床上时，他不止一次地在想：云娜真得是自己抱过、逗过、甚至尿过自己裤子的那个小娃娃吗？哈哈，云娜是不是心里肯定在不好意思？一想到这些，林若飞就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他感到这个世界在带给他痛苦和不幸的同时，又带给他那么多幸福和甜蜜，说到底，命运之神还是公平的，他感谢命运的这种公平，是这种公平才使他有着理智的判断和理性的复仇，而没有陷入那种丧失人性的疯狂和伤害无辜的罪恶。
　　
　　这段时间，秦红旗对“开平特案”的思索已有了更加清晰的指向。
　　他去机械公司找过一次林若飞，但没见到。他想见他，主要就是想更准确的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
　　严队已把陈继青的那个“金马”公司的情况向广州的天益公司做了调查。然后，将调查的结果向他做了详细的汇报，于是，他的思路有了更为清晰的进展。
　　那边的回复是：“金马”公司是当时他们公司驻北方办事处的林真升经理交给他们的产业，而且一切手续都是合法的，并且这些情况在工商部门也得到了认证。秦红旗并不关心这些，他让技术人员把那张从渭河监狱带回来的林若飞当时的照片和现在的机械公司经理林真升的照片做了对比，结果是同一个人，于是他肯定了林真升就是当年的林若飞，而这个林若飞很可能就是这个“开平特案”的筹划者和实施者，而且，他肯定还有同谋，在清山风景区出现过的那个女人也许就是其一。
　　秦红旗现在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是这个特案侦破组的直接负责人，市里和省厅对这个特案抓得很紧，而且省厅还决定近日就派出一名处长和一位刑侦专家来开平参与此案的侦破，并且也归他指挥。现在，所有直接的压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而更为特殊的是，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特案肯定不同于一般的刑事案件，同时，他也越来越无法平衡自己的心理状态。他的这些想法和一些侦破过程大都是独自进行的，包括去渭河的调查，就连严大队长都不知晓。他不愿意在所有证据都不充分的情况下过多地亮出自己的想法，同时，他也不愿意向别人暴露出自己内心中那些已超出破案范围的更深远的更富有理性的思考。虽然这些做法在形式上，已经违反了有关的侦破规定，但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最终目标，他不得不犯这种明知故犯的错误。而且，他承受的压力还不仅仅来源于上级，同时也来自于同僚。
　　局政治处的王主任一直是他的对手，在调整副局级干部时，他败给了秦红旗。这次，如果秦红旗没能顺利侦破此案，省厅和市委肯定要对他有说法，这样，他就很有可能在下一次的调整中取而代之。于是，这位王主任在给省厅政治部的汇报材料中，好几次都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一些对秦红旗所领导的侦破组工作的非议，省厅对市局党组也进行过多次的批评。
　　鉴于秦红旗的工作能力和表现，局党组、尤其是局长一直都在为他“挣口袋”，认可自己去承受来自上面的一些压力。对于这一点，其实秦红旗早就看得明明白白，但他仍旧摆脱不了心理上那种不可思议的压抑，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弱点，但同时可能这也正是自己所能肯定的优点。
　　
　　现在，他把林若飞作为犯罪嫌疑人，只能停留在自己的逻辑推理上，还没有取得必要的证据。因为在所有的这些案发现场，至今为止，都没有提取到能证明林若飞身份的证据，甚至都没有任何可供调查的其它嫌疑人的证据。上午，严大队长向他汇报了有关陈继青案的侦破情况。
　　据警方调查了解到，陈继青案发前曾在城中“万利”酒店同三个朋友喝酒，酒后，在酒店门前三个朋友看着他上了一辆轿车，车号那三个朋友都没看清，颜色和型号现在也回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车是向城东方向开走的。而这三个朋友，经调查证实，都与此事无关。现在问题是，究竟陈继青是坐上这辆车以后就被害的，还是他中途又换了车，或者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以后，才被害然后又移尸他处的。
　　秦红旗问严队对此有什么看法，严队的回答是现在没有进展，仍是悬案。不过，从尸体的技术分析看，应该是被扔到水中后死亡的，这样就证明了第一现场肯定是在渭河上游。所以，现在的确定范围应该是渭河和开平两大块。秦红旗又问他下一步的想法，严队说突破口最好是查找到那辆车，或者是找出最后见到陈继青的人。而这两点，现在还都没有任何线索。
　　秦红旗听着严队的分析，心里却想，看来自己的逻辑推理，这些人包括严队在内还都没有注意到，如果象他们现在的这种破案思维，此案将很难查明，但目前，自己的想法不能过早泄露，就先让这帮小子们按他们自己的想法去摸索吧，到最后收网时再让他们去立功。
　　
　　这一段时间，崔星军到是过得很愉快。自从收拾了工商所那俩个假工商以后，自己在站前一带商贩的眼里已是大名鼎鼎，工商所的几位所长心里到底恨不恨他，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表面上对他更客气了，他也就顺水推舟。前几天进了一批南方的荔枝，他给几位送去了好几箱，这帮人反倒越发地和他近乎了。
　　他最近还有一件最为高兴的大事——李丽终于怀孕了，这对早已过而立之年的他来说，绝对是个天大的喜讯。
　　他和李丽近来的关系非常好，这也缘于林若飞的教导。李丽对林若飞这位大哥更是崇拜有加，而崔星军看到李丽的这些变化，也就和她更加亲密，好象又都回到了初恋的那个时代。
　　水果行的效益仍旧很红火，再加上李丽的操持，让崔星军更加省心，他现在的任务除了继续笼络那帮为他所用的小兄弟外，就是林大哥让他查找的那个叫金秀萍的女人。他知道，这个女人是金国威的姐姐，也是将林大哥送进监狱的女魔鬼，当年在渭河监狱时，他就听林大哥向他讲过这个女人的一些劣迹。
　　他下决心一定要找到这个女人，他向所有小兄弟下达了任务，让他们寻找一切可能寻找的线索，他知道这帮小兄弟有着很广泛的社会关系，只要这个女人还在开平，或者省城，他们就有把握寻找到她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