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1988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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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妈的，不值价，给钱！”石蛋回头说：“你想，上次打麻将，你还欠我两块呢。”二扁头脸红脖子粗，上前抓住他：“去年的老账还翻到今天？”石蛋也纠住他说：“只许你欠我，不能我欠你？”二人骂着就动了手。
　　李常有正好站在院子里，就大声喊：“干什么干什么？人家盖房吃喜酒，什么瞎鸡巴扯，打麻将？哪个打的？派出所昨天跑了空趟子正有气没地方出呢。”两个小青年一听，歇了手。二扁头笑笑：“哪里，我们打着玩的。”李常有黑着脸：“打着玩怎么还提账不账的？”石蛋说：“书记，他是讲我们打架打着玩的。”说着在二扁头的头上拍了一下，二扁头也给了他一脚。李常有说：“这就对了，村干部不能干牌九、押宝、掷骰子，也不许打麻将。来，我们来斗地主，两块钱一铲，小刺激怎么样？”二扁头跳起来：“好唻，我们干。”石蛋伸伸舌头：“乖，这就不小了。”李常有笑笑：“你们敢跟我干？那可是孔夫子搬家，全是输（书）。”说着一窝蜂钻进楼下里面的房间里，关上了门。
　　石头拉着一位穿着中山装的、头梳得光光滑滑、矮矮胖胖的老头子走进来，多远就喊：“光虎，光虎啊！人呢？”向厨房里大声：“光虎，来客人了！”光虎从楼上下来：“来啦，来啦，这位就是……”石头指着那人：“高桥乡的高乡长。”那人忙摇手：“哎，不不！”石头忙答道：“哎哟，乡长就是乡长，还谦过什么虚呢！不就是刚才退了二线吗。”光虎上前握手：“高乡长，今天有您光临，我蓬荜生辉呀！来来，楼上请。”“高乡长”握过手，又双手抱拳拱手说：“不敢不敢，恭喜恭喜！”顺手从荷包里掏出几张票子：“一点小意思。”光虎忙推开：“哎哟，您老就别客气了，说什么也不能让您破费。”推开他的手。石头从“高乡长”手中接过钱说：“光虎啊，高乡长虽然比不上你的楼房，可跟我们萝卜头子比，那可是小草见大树呢。每月工资好几百，在高桥镇上还有门面房呢。这五十块钱还不是兔子身上拔根毛啊。”提高嗓门：“李书记记账，高乡长五十块。”喊完就把钱往光虎荷包里一塞。光虎笑笑：“那就等会同老队长一起算吧！”拉着“高乡长”往楼上走去。精明的石头说不定另外得个五十元。
　　这石头大约早上就没有吃，肚子饿得有些抗不住了，有意转身进了厨房，嚷着：“大嘴呀，中午这么多客人，你要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啊！好粪要上秧田，好菜要善待乡亲呢。菜烧得怎么样了？”见中间大锅里有半锅的汤水，便笑着说：“哟，汤都烧好了？我尝尝是咸是淡。”正在切菜的张大嘴忙叫着：“哎，别别别……”话没讲出口，石头已舀了一大勺子喝起来。感到味道不对，大叫着：“妈呀，这哪是汤，简单是刷锅水嘛。”张大嘴笑着说：“老队长嘴刁，一口就尝出来了。”原来张大嘴烧好了一大脸盆排骨，准备烧鱼，这锅里正是刷锅水。石头连咳嗽几口又吐不出来，正黑着脸要对大嘴发火，肖光妹端着一盆洗好的菜进来说：“芹菜放哪？”大嘴推开条桌，石头这才发现里面有烧好的排骨，上前抓了一块啃着，说：“哦，味道不错。大嘴，你手艺有进步了。”忙往楼上走去。
　　李常有在楼下里面房间同二扁头、石蛋他们打斗地主，肖光虎推开门进去拍了他的肩，递给他钱：“五十元，记账，高乡长来了。”李常有惊慌失措，把一手好牌一放，一阵风样地向楼上“噔噔噔”地跑去，可转眼又“噔噔噔”地跑下来。白玉兰见了，问：“听讲高乡长来了，你不陪陪？”李常有“嗨”了一声说：“石头的亲家，谁晓得是干亲家还是湿亲家，还高乡长呢，高桥乡食堂烧大锅的，他女儿是我的手下兵，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真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人（仁）都有。”又钻进楼下屋里继续打牌。
　　
　　这时门外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光虎伸头见门外是邮递员小洪，心里吃了一惊。只见小洪停好车，从邮袋里拿出报纸和包裹说：“怪不得村部不见人，都在你家吃喜酒啊！”说着伸出邮夹子，叫光虎在单子上签字。可又突然想起了当年签字的事，收起邮夹大声喊：“邵光龙的包裹！”肖光妹听到喊声上前接包裹，说：“兄弟签个字吧。”小洪这才把邮夹递给光虎。光虎边签字边说：“小洪，你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对不起，今天我家人多，就不留你了。”其实光虎怕他提起当年汇款单的事，便将一整包的黄山牌香烟递过去，说：“请吸烟，是喜烟。”小洪接过烟，也不讲一个谢字就骑车走了。光妹拆开包裹，光虎凑过来说：“大嫂，光雄兄弟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今天寄了什么好东西？”一看是五双尼纶袜子。光妹说：“正好，我们两家每人一双。”小玉争着抢：“我要，我要！”
　　正在光妹品赏袜子时，外面半掩的大门“啪”的被人一脚踢开。只见门口站着一位高大魁梧、脚蹬乌亮的皮鞋、外披风衣的黑脸汉子，只是一只手缩在风衣袖子里，一只手向光妹挥挥说：“怎么开席了？不等我了？”光妹一回头，惊喜地拍腿：“哎哟，真稀客呢。”原来是原大队长马德山。
　　马德山几个月前跟林业局钱局长车子到过龙头山，村里还没露面。儿子马有能已当上县看守所所长，媳妇在供电局上班。老俩口就一直住在城里带孙子，家里的房子交给外甥（姐姐的儿子）张学明开诊所。这次是光虎打电话，请他有时间就来看他的新楼房，没想到他真来了。光妹实话说：“马大叔，早晓得你真来，把小阳也带回来。”马德山说：“大嫂啊，你讲的我已想到了，昨晚还去了一中找到他，不行啊，每晚自习十点多，刚上高中，像打仗样的要一个劲的往前冲，一点不能松劲。”光妹说：“看，我们哪晓得，又没时间过问。”马德山拍拍胸口：“放心，有我呢，到时一定是头名状元，卧龙山的骄傲就出在你们一个大门里。看，光虎这楼房盖的……”边说边抬头看楼房。白玉兰听到马德山的声音，从厨房里出来，一双潮湿的手在围裙上擦擦，向楼上喊：“哎哟，光虎啊，看哪个来了？”马德山抬头看到阳台上伸头的光虎，大嗓门喊道：“光虎啊，好小子，电灯电话，楼上楼下，这可是几十年前挂嘴边的口号，今天在你头上实现了。卧龙山的一笼鸡窝里，钻出一只鹅来，算你颈子长呢。”肖光虎从楼上跑下来，同白玉兰上前，十分感动地说：“马叔，没想到您真来了。”马德山爽朗地大笑：“你大厦落成的喜酒我不来，你能开得了席？啊？”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一小扎票子往白玉兰手里一塞。光虎要拉：“马叔，别，别……”马德山一推他：“怎么？嫌少了？我可只有这么多。”
　　马德山转身在楼下看了看。当推开里面的门时，石蛋等打牌的青年都站起来：“马叔好，马叔好！”马德山挥挥手：“你们玩，你们玩！”白玉兰向坐里面的李常有挥挥手中的钱：“李书记，记帐，马叔的。”马德山一推她：“记个什么账，小气巴拉的。”李常有推开手上牌跑出门，双手握着马德山一只手：“老大叔，可多日没见了。”马德山眼盯着他：“是啊。”另一只没有手指头的手背在他肚上拍拍说：“转眼你发福了嘛，啊。光虎在我们村带了个头，万事开头难，下一步的楼房就看你的了吧？”李常有摇摇头说：“马大叔笑话了，我可是大糠搓绳子无法起手哟。”马德山说：“我看你行，你现在的手指头比我们腰都粗嘛。”李常有放开他手笑笑说：“你家公子当公安局的看守所长，逢时过节的，哪个罪犯家的不大包小兜的往你家拎啊。”马德山也笑笑说：“可比不上你啰！当年我进了城，老邵辞了职，你小子见缝插针，猴子爬竹竿，官位多升了一品。”伸大拇指头，又说：“在卧龙山摇大拇指头，可干些拿不到人面前的事情啊？”李常有又笑：“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歪！”马德山大嗓门叫着说：“你影子歪不歪，只能站到太阳底下才能看得出来。我刚一进村，就有人跟我吹了风。行啊，小舅子开饭馆加商店，刮大伙的油水长自己的膘，一转眼马路边的四间门面房就装进你的荷包里了！”
　　
　　原来马德山进村先到老家看了看，想知道外甥的诊所开得怎么样。一看门关着，一问才知道张学明医生正读医科函授，学习去了，要十多天才回来。毕竟是工作了十多年，人不亲土还亲呢。村里人围上来问长问短的，他也问他们生活得怎么样。村里人就七嘴八舌地指着多远的老大队部“张大嘴饭馆”的牌子，吐了一些真心话。马德山心想，怪不得村里有人上城吹风李常有的情况，原来这都是真的，心里就有股气往上涌。你讲他这个直性子的人，现在见了李常有怎么能忍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