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3）

　　
　　（一）
　　开平市公安局刑侦处会议室。
　　干警们正在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一个身材高大、身着便服的中年人在分析着案情。
　　他就是开平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侦处处长秦红旗。
　　他端坐在会议桌的里端，神情中透露出一种愤怒与焦急。
　　“同志们，我们开平最近连续发生多起杀人案，种种迹象已表明，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可以断定这些案件的背后一定有着复杂的背景。首先，机械厂原厂长的坠楼案，现在我们的侦察工作还处在泥潭中，据我们现在掌握的一些证据表明，这个家伙确实是无恶不作，民愤极大，对于他的被杀，老百姓，尤其是机械厂的职工无不拍手称快，而且他的一些同伙也已经向我们和检察院自首，但是，不管杀人者有多少杀死他的理由，对于法律来讲，他都是犯罪，所以，我们都要将他抓捕归案，不论在侦破工作中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们都不能放弃，这是我们人民警察的神圣职责。我们有些同志也许在良心上对这个罪犯有些特殊的感觉，这可以理解，但是，我们千万不能忘记自己肩负的使命。”
　　他停下来，扫了一眼在座的干警，他们都在静静地听着，没有人表示要发言。
　　他接着说到：“同志们，708国道上的‘十里香’旅馆失火案，经市消防部门最后查证，也不排除有故意纵火的嫌疑，而且，被烧死的那个老板本身也是一个有案底的小流氓，这如果也可以确定为纵火杀人案，那么，我们至少在目前还没有掌握一点有关线索。前天，局里接到省厅的一份报告，在清山风景区的盘山公路上，省[经济信息报]的副总编辑金国威又被一辆无牌照的夏利车撞死，而那辆夏利车掉下山底烧毁了，车内没有人员伤亡，重要的是，被害人身边洒落着几张死者自己的裸体淫秽照片，现在还不能确定它与此案的关系，另外，肇事者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因为死者是开平人，生前又长时间在开平工作，所以，省厅指示我们参与此案的有关侦破任务。现在，经局研究、报市委和省厅批准，将这一系列案件定名为‘开平特案’，决定成立特案组，由我任组长，各部门协同参战，要保证在近期内一一侦破，向市委和全市人民做出一个满意的交代。下面，各位可以充分发表意见。”
　　说着，他向身边的一个穿警服的大个子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说到：“好了，分析会由严大队长继续主持，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说完，又拍了一下大个子，“严队，多听少说，明天我听你汇报。”
　　（二）
　　秦红旗回到办公室，将手头上一些急办的工作处理完之后，天已经黑了，他看了一眼手表，快八点了，他给司机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今晚不回去了，让他再给自己家里去个电话，然后把门关好，倒在值班床上，点燃一颗烟，闭目沉思起来……
　　秦红旗是原市机械局保卫处秦干事的长子。
　　秦干事在与那位曾在单位食堂卖饭票的骚女人勾搭成奸后，妻子便经常受到精神和肉体的折磨，这是个善良又胆小怕事的女人，她恨自己的男人，又不敢张扬男人的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只能默默地忍受这些屈辱，包括夜里男人对自己的冷漠和打骂，即使这样，最后，还是被迫与他离了婚，因为，那个骚女人要急于结婚。
　　由于做母亲的害怕当时才上高中的秦红旗受后母的虐待，便执意要求带走儿子，开始秦干事并不同意，可那个骚女人却十分满意，她觉得自己占了极大的便宜，就极力在秦干事的枕边吹风，秦干事只好征求儿子自己的意见。
　　秦红旗对于母亲做出离婚的决定极为赞成，其实他早就与母亲说过，让她尽早地离开父亲。当时，秦红旗的意见是肯定要和母亲在一起，尽管生活会困难一些，但他并不在乎。
　　秦红旗小时侯很崇拜父亲，他喜欢摆弄父亲的枪，也喜欢偷偷地穿父亲的警服，可是，当他知道了父亲的这些所作所为之后，便一下子便得很沉默，他甚至觉得自己有这样的父亲是一种耻辱。
　　尽管同学们还不知道这些，但在那个年代里，普通老百姓对这方面的自尊心非常强，他在潜意识中会觉得有无数双眼睛每天都在注视着他，日子一长，他的性格便越来越显得孤僻和沉静。
　　每次父母吵架，他都会坚定地站在母亲这一边，如果他看到父亲动手打母亲，他便不再沉默，而是象小老虎一样冲上去保护母亲，有好几次，秦干事看着儿子那充满怒火的眼睛和攥紧的拳头，只好悻悻地离开，而母亲则会抱住他的头默默地流泪……
　　父母离婚后不久，秦红旗高中没毕业便提前报名插队来到了内蒙古草原。
　　在这里他度过了两年多的知青生涯，一次大风雪中，他为了护送一位迷路的老人，与风雪搏斗了一天一夜，冻坏了手指和脚指，终于平安地把老人送回了家。这位老人的儿子是旗武装部部长，一个很粗犷的蒙古人，他对秦红旗感激万分，当即与他饮酒盟誓，拜为兄弟。
　　第二年秋天，沈阳部队要在内蒙知青中招收一批边防兵，这位武装部长一句话，就让秦红旗穿上了军装。
　　在部队，秦红旗入了党，当上了连长，转业前，又被提升为副营长。转业回到开平，进了公安局，先分配在政治处当干事，后来，他凭着自己高中时的老底子和十分优秀的政治素质，被保送到省刑事警察学院进修，毕业后，先后担任市局刑侦大队的侦察员、中队长、副大队长、刑侦处副处长、副局长兼刑侦处处长。
　　秦红旗始终没能忘记他那苦命而又要强的母亲。他母亲在他下乡的第二年，便患重病去世了。当他顶风冒雪从千里之外的大草原赶回到她身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只断断续续地留给儿子一句话“要做一个好人”。这句话，秦红旗至今仍然觉得在耳边回响着。
　　每当他在办案中，遇到邪恶残害善良、权势强奸无辜，便会象当年他面对父亲欺负母亲时那样，紧紧地握起拳头……由于他的正义与智慧，虽然得罪过不少人，其中包括一些有权有势的领导，但他们并不敢轻易地向他下手，而他自己也以一种“君子坦荡荡”的姿态出现在各级领导和广大干警面前。
　　他虽然也是在机械局子弟小学和中学读的小学和初中，但比林若飞高一年级，而且两家住的也比较远，不在一条街道，所以，他不认识林若飞，林若飞也不认识他。
　　他插队后，秦干事当上了群众组织的小头头，他们父子间便很少有来往，对那个骚女人他更是恨之入骨，到他母亲去世后，他与父亲便彻底断绝了关系。
　　文革结束后，秦干事由于一些“打砸抢”问题，被有关部门进行了审查，当时，秦干事曾经找过刚分配到公安局的秦红旗，可他只对父亲讲了一句话：“你是一个罪人，你承不承认都没有意义，历史和法律肯定要审判你。”，之后，秦干事便以“打砸抢”分子罪名，被判处两年徒刑，监外执行，回机械厂劳动改造，后在机械厂退休回家，而他扼死林若飞母亲的那件事，并未有人追究，他感到庆幸万分。而那个卖饭票的骚女人，并没改掉水性扬花的本性，以半老徐娘仅存的那点姿色，继续在暗中与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勾勾搭搭，只是一蹶不振的秦干事早已无能为力，对此也只能是睁一眼闭一眼，任她胡闹了。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起来给食堂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给送个盒饭过来，然后又重新躺到床上，点上一颗烟，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开始对这几起案件进行理性的分析……
　　（三）
　　其实，在秦红旗的脑海里，这一系列看似扑朔迷离的案件，已经开始出现了一条别人并没看到、而他却看得很清晰的线索，那就是——所有的被害人都非善良之辈，更没有图财害命、打架斗殴、争风吃醋等等这些普通刑事犯罪的蛛丝马迹，这就说明这个罪犯绝不是普通的刑事犯，而且在公安内部也绝不会有案底可查，他甚至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那就是自己要单枪匹马开辟一条侦破的道路，自己找到他，看看这个罪犯到底是魔鬼还是天使？
　　按照这个思路，所以，刚才在案情分析会上，他一反常态，始终没流露出一丝一毫自己对案情的具体分析，但是，一定要破这个案的前提是肯定的，问题只是他需要时间和条件去弄明白这一切，然后再把他送上审判台，如果线索一旦充分，罪犯很快就会被捉拿归案，但是，不得不考虑的是，如果罪犯拒捕而被当场击毙或自杀，那么，很多问题便会永远成为千古之迷，这是他性格所不能容许的。
　　他的办案原则是必须弄清楚案件所有的来龙去脉，然后，结案移交，绝不办有头无尾的案子。
　　从机械厂厂长的坠楼案开始，他便首先注意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那张[告全厂职工书]，那简直就是一篇讨伐贪官污吏的檄文，而且其中的那句“恶人当道，无辜蒙冤，不除贪贼，天理难容”，更使他觉得做案人的用心良苦，而这张檄文也确实震慑了一批贪官污吏，其中还包括几名在办理常主席案件中有重大问题的政法人员，迫使了他们坦白自首，这一切都表明，罪犯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简单犯罪，而是在有意证明着什么，那个被诬陷的常主席的爱人，在病床上好象也在有意地回避着一些什么，她肯定知道一些细节，但对奄奄一息而绝不开口的她，警察也无能为力，他知道，这个女人不但是清白的，而且更是善良的，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去连累那个杀了恶人的所谓罪犯，而对一个清白善良的女人，在生命的尽头仍然誓死维护着的罪犯，他不得不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这个不寻常的对手。
　　“十里香”旅馆的纵火案，为什么只烧死了老板，而老板娘却在例行讯问中吞吞吐吐不肯说出他们旅馆内部的实情，况且已有证据证明她并不是放火人，另外，那个叫贾庆的老板究竟做过一些什么恶事？
　　有关[经济信息报]的金国威，这个人他是比较熟悉的，他在开平市委宣传部负责新闻时，和公安局打过一些交道，虽然秦红旗和他并没有什么私人关系，但也知道他的一些背景，特别是他与所谓的“黑道”的来往和一些“桃色”传闻。
　　秦红旗还记得，当时就金国威与黑道的来往问题，他曾和有关领导汇报过，但得到的答复却是最好他不要插手这件事，况且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一旦引火烧身，就会给局里的工作造成被动，也会影响他的前途。
　　他当然不会轻易罢休，暗中仍在关注着他的动向，但不久，金国威调到了省里，他鞭长莫及，只好先放下，他相信如果金国威真是黑社会成员，早晚有一天会被绳之以法。没想到，他竟然得到了这么一个下场。
　　在案发现场留下的那些淫秽照片，经过鉴定证实是在开平宾馆留下的，而那个女人并不是宾馆的服务人员，现在已无下落。由此看来，此案究竟是情杀还是仇杀，或者是政治谋杀，看来都有可能，但前提是，如果以普通老百姓的角度去衡量金国威，他肯定不是善良之辈，这就是说，这场车祸与开平发生的这些案件之间也可能会有联系……
　　烟缸里已经摁灭了好几支烟蒂，秦红旗的大脑细胞仍旧在兴奋地活动着，这看似迷团般的一连串案件，串联它们的主线到底是什么？他从一开始就坚信这些看似毫无联系的案件之间，肯定存在着一条有机联系的主线，一旦寻找到这条主线，整个案件便完全可以顺利侦破，现在，他很难确定的一个关键问题是，这条主线究竟延伸了多久远，十年？二十年？
　　翻来覆去地思考到下半夜，在睡意袭来前，他才猛然间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重点调查被害人，一定要从中找出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